小寒？生辰？

司季夏覺得生辰這個字眼之於他來說已經模糊到陌生，他只記得每一年的小寒都異常的冷，寒風如刀削，似乎無孔不。

因爲太冷，冷得他已忘了他就是生於這個冰寒日子的人，曾經他想過，爲何他不是生於盛夏時節，不是生於復甦之春，也不是生於收之季，他爲何生於極寒之日，就像是連上天都不歡迎他來到這個世界。

他的印象裡，他只記得他五歲時的那一年小寒，孃親給他煮了一碗糯米丸子，丸子裡有餡，是芝麻，甜的，咬一口就會有甜香的芝麻從丸子裡流出來，他吃得很開心，要給爹孃也吃，爹孃卻只是笑著說他們不吃這些小娃兒的東西，讓他自己吃就好。

後來，他才知道，那些芝麻糖丸子不是隻有小娃兒纔會吃，他的爹孃之所以那麼說，是因爲他們不捨得吃，他們只想把最好的留給他。

再後來每一年的小寒，他都在做什麼？他似乎都習慣在每年的這一天煮上一壺桂花茶，然後給寂藥裡的臘梅修枝，儘管它們能存活的時日並不會太長。

除了爹孃，沒有人知道他的生辰，也沒有人會記住他的生辰，便是住在棘園裡的他一直以爲是他的母親的婦人，也從不知他生於何月何日。

其實不用說任何人，便是他自己，幾乎都要忘了他生於何年何月何日，若非那日在西山上阿暖問起，只怕再過些年，連他自己都會忘了他的生辰。

獨自一人太久了，很多東西很多事對他來說早已不重要，不過是一個永遠不會有人知曉不會有人在意的日子而已，記著又有何用。

只是他沒有想到，他不過隨意一提的日子，會記在了心裡，讓他的心，沒來由的，如汩出了溫泉，淌得他整個膛都覺得是溫暖的。

司季夏想對冬暖故說什麼，然張口卻只有兩個字：“阿暖……”

冬暖故只是淺笑著，問他道：“要吃麼？”

“當然。”司季夏只覺自己間有些，暖得發。

而當他擡手就要拿過冬暖故手裡的瓷碗時，冬暖故卻移開手不讓他拿到，而是兀自先夾起一口麪條遞到司季夏邊，聲道：“我先餵你一口。”

司季夏又怔了怔，放在膝上的左手微微了，並未說什麼，而是緩緩張開了，誰知就在他的脣已經到了筷子時，冬暖故卻忽地收回了手，將已經夾起的麪條又放回了碗裡，只聽有些自惱道：“不行不行，這長壽麪最好不要咬斷，平安過來這邊坐。”

冬暖故說完，捧著瓷碗就往廚房裡的桌子走去。

於是司季夏那已經張開了的只能再慢慢合上，怔了怔之後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起，走到了冬暖故旁，在旁坐了下來。

冬暖故笑得頗爲開心地將筷子遞給司季夏，而後定定看著他夾起麪條，放到裡，慢慢嚼著。

這是第一次在吃飯時司季夏與冬暖故並排而坐，而不是坐到的對面。

司季夏雖然只有一隻手，雖然他不能將碗捧起來，也儘管他在飯桌上很多時候都要俯下去吃飯，但他的作卻是文雅的，除了起初與冬暖故一起共桌吃飯時他會顯得張且有些狼狽外，近些日子他已沒有了初時的不安，甚至還會在飯桌上給冬暖故夾菜。

冬暖故喜歡看司季夏笑，也喜歡看他吃飯時的模樣，雖然他從未捧起過碗，但卻從未讓覺得這有何不堪，相反，喜歡看他細嚼慢嚥的模樣。

是以冬暖故此刻就在旁撐著下靜靜地看著司季夏將親手做的那碗長壽麪慢慢吃下，自將他當做自己最珍視的人開始，時常會覺得就算只是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吃飯，也會是一件開心的事。

就像現在，看著他弓著脖子一點點將做的那碗麪吃下，覺得開心，覺得天都是溫暖的。

因爲無法捧起碗的緣故，要想將面前的一大碗麪不咬斷地吃完，司季夏只能一直弓著脖子，冬暖故看得有些心疼，便手去幫他了脖子，司季夏一愣，險些將面咬斷。

冬暖故笑了，忽而眼睛一亮，邊著司季夏的脖子邊站起，站到了後，忽然就覆到了他背上，將雙手環在了他的脖子前。

冬暖故這突如其來的舉讓司季夏整個人都僵住了，筷子險些掉了，也沒控制住，把麪條咬斷了，這把麪條咬斷了之後，他忽然有些不安和張，有些愣愣地看著已經吃了一半面條的瓷碗，抱歉道：“阿暖，麪條……斷了。”

聽語氣，像是個做錯事了的孩子，惹得冬暖故笑了，開心道：“斷就斷了，反正我不信這個，怎麼樣，好不好吃？”

冬暖故說著，從後湊到了他耳邊，笑的。

“好吃。”司季夏看著環在自己脖子前的冬暖故的雙手，有些紅腫，想來是今日忙活了一日的緣故，他想，卻又有些不敢。

“真的？”冬暖故有些不相信，挑挑眉反問道，“你吃得完就吃，吃不完就不要勉強。”

“嗯，真的。”司季夏微微一笑，又開始筷，道，“我吃得完。”

其實，麪條並不好吃，面和得不好，麪條有些寬，有些細不一，看得出不是扯的而是切的，麪條沒煮，中間還是麪，湯的味道有些奇怪，打的蛋全散開了，最主要的是，沒有鹹味，冬暖故忘了放鹽，這整一大盆麪條，吃起來可說是寡淡無味的。

可是司季夏覺得好吃，像他六歲那一年的生辰那碗芝麻餡丸子一樣好吃。

冬暖故伏在司季夏背上看著他將滿滿一大碗麪吃，再看著他捧起碗將碗裡的湯也喝了，冬暖故想了想，在司季夏喝下第二口湯時從他手裡搶過碗，自己喝了一口。

只一口，冬暖故便覺想吐，繼而將碗拿得遠遠的，避開了司季夏出來要將碗拿回的手，皺著眉道：“這麼難喝，別喝了。”

“我不覺得難喝。”司季夏垂下手，輕輕一笑，“我覺得好喝。”

冬暖故將眉心擰得更了，眸中有些愧疚之，有些惱道：“沒有鹽，你怎麼不說！？這麼難吃還吃完了，不怕吃壞肚子！？”

“你，你這個傻木頭！”冬暖故不是惱司季夏，而是惱自己，這是人生第二次，覺得自己失敗。

“阿暖。”司季夏見冬暖故的眸晃有些厲害，忙站起，擡手輕向的臉頰，邊用拇指指腹輕輕掉臉頰上的污漬邊輕道，“阿暖是做給我吃的，我覺得好吃不就夠了嗎？阿暖不必自責，我很高興，很開心。”

司季夏的手很冷，也很糙，到冬暖故臉頰上卻讓覺得心安，只見冬暖故將手中的瓷碗擱到桌子上，張開雙臂抱住了司季夏。

司季夏又是一怔，而後也才擡起手，輕輕擁住了冬暖故。

頃，冬暖故才鬆開司季夏，轉爲握住他的手，朝他笑道：“很晚了，回屋吧。”

“好。”司季夏回握冬暖故小的手，與並肩走出了廚房。

竈膛裡的柴禾正漸漸熄滅，廚房裡一團糟，冬暖故想，大概秋桐看到時會再不想讓進這個廚房了吧。

而就在司季夏遇到秋桐的時辰，陌上闌珊，右相府的一院閣，樓遠的住。

樓遠有潔癖，並且是較爲嚴重的潔癖，他需要每天夜裡都泡澡，否則他第二日絕不見人。

他還有一癖好，那就是他喜歡在泡澡時吃糖水，而且必須是秋桐親手做的糖水，若他泡澡時沒有吃到秋桐做的糖水，二日府上休想安寧。

右相府的下人不算多，因而人人都十分清楚他們的主子是什麼脾，那就是千萬不能打擾主子泡澡，更不能打擾他在泡澡時吃糖水，不然就府裡的罪人了。

春蕎和秋桐雖然是樓遠的婢子，然樓遠在泡澡時卻從不讓們在旁伺候，也不會留任何人在屋中，唯留管家阿滿在屋外候著。

然今夜有些特別，阿滿在秋桐給樓遠送了糖水後向樓遠請求說要離開一刻鐘，樓遠嫌他支支吾吾煩人得很，擺擺手允了。

好巧不巧的，也正在這個空檔，有一道小影進了陌上闌珊。

只見小影站在陌上闌珊的院門前，盯著門上匾額上的這四個字唸了一遍後十分嫌棄道：“什麼怪意思，果然人怪連院子的名字都是怪的。”

是融雪。

融雪本想讓人代爲通傳後再進去的，奈何四看了看都不見有其他人影，想著大概進去了就有人了吧，於是便大著膽子進了陌上闌珊。

可是走啊走，都沒見著半個人影，走著走著，就走到了一幢單層木樓前，木樓三開間，樓前有遊廊，遊廊下掛著紫紅燈罩的風燈，一個接一個，這暈散出的線讓整間木樓看起來有些奇怪。

當看到那些不同尋常的風燈時，融雪本不用再想，確定這就是樓遠起居的地方，一邊小心翼翼地往木樓走，一邊自己小聲嘀咕道：“這麼晚了，樓王八蛋該不是睡了吧？不過看屋裡的燈還亮著，應該還沒睡吧？哎呀，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畢竟是沒有經過通傳就自己進了別人的院子，融雪總覺得自己有些做賊心虛，是以連作都變得躡手躡腳，活一副小賊模樣。

融雪躡手躡腳到了門前，已經擡起了手要敲門，卻又覺得不妥，想著這要是樓王八蛋這會兒正在裡邊辦房事的話，這豈不是壞了別人的好事，師兄說過，一個人最不可原諒的行爲就是在別人行房事的時候打斷別人的好事，於是融雪果斷收回了手，想著要是樓王八蛋一個怒火中燒掐死可就得不償失了。

不好不好，還是先悄悄看況再說吧。

於是融雪又躡手躡腳地挪到了窗邊，四了後確定無人後，出食指在舌頭上了，然後悄悄地將面前的窗戶紙捅破一個小孔，最後貓著腰將眼睛湊到小孔前，眨了一下後開始觀察屋況。

不過纔看了兩眼，融雪就覺得這不妥，可不是小賊，這麼做算什麼，可不是來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完全不用這麼的！

融雪這麼想著，就要直起腰桿離開窗戶邊時，忽然又不了。

下一瞬，只見先是面漲紅，而後是瞪大了眼。

再下一瞬，只見有什麼從屋裡疾飛出來，削破窗櫺過融雪的臉頰，快得融雪還沒來得及看清那是什麼東西便嚇得跌坐在地。

就在跌坐在地的同一時間，只聽“叮噹”一聲脆響，是從屋裡破窗飛出的那隻東西，融雪看清了那是什麼東西，那竟是一隻瓷盅蓋！並且還完好無損！

融雪驚駭了，不敢相信那如利般削破窗櫺飛出的東西竟只是一隻瓷盅蓋，甚至掉落在地還完好無損！

，似乎做了比壞了別人方式還不該的事！

下一刻，融雪站起拔就想跑。

可晚了一步，或者說就算再快也沒有用，因爲本不知面前如何就多出了個人，本明明就沒有眨過眼，眼前這個此時高大得讓覺得有些可怕的人憑空就出現在了的眼前，不過當然知道不會有誰憑空出現，這隻能證明，這個人的手很快很快，快得本就來不及反應。

這是融雪第一次在樓遠臉上沒有見到那欠揍的笑容，在他面上所見到的，只有暴風雪來臨前的沉可怕。

夜已深，就算夜裡有值守的家丁婢子，然這畢竟不是自己的地方，冬暖故與司季夏也不便太過勞煩別人，是以他們只是用涼水了臉與手，沒有讓值守的家丁爲他們備來熱水。

便是連喝的水都是涼的，冬暖故覺得有些煩躁，才喝了一口便將杯盞放下了。

方纔回來時，因爲冬暖故忙活了一整天，就算不能泡澡也要換乾淨的裳，是以司季夏回他那屋去了，這會兒冬暖故沒能泡熱水澡而又用浸了涼水的棉巾了子，再加上喝了一口涼水，忽然覺得很冷。

屋裡雖然有炭盆，冬暖故坐到炭盆邊烤了烤還是覺得冷，轉看了一眼屋子裡側的牀榻，再轉過來看看跟前對不大有作用的炭盆，站起，走到牀邊拿起明天要換的裳，出了屋，走到了司季夏那屋前，敲響了那掩闔起的門扉。

“平安。”忽一陣寒風掃進院子，只穿了裡邊一件單單的冬暖故不由瑟了瑟肩。

屋裡的司季夏正寬要熄燈睡下，聽到屋外的敲門聲和冬暖故的聲音，忙將斗篷披到上，走上前來開了門。

“阿暖，怎麼——”司季夏開了門見著懷裡抱著裳只穿了一件單的冬暖故，最後一個“了？”字還沒說出口，冬暖故便過他右側的空子進了門檻，進了屋。

司季夏微微一怔，轉頭看向已經站到他側來了的冬暖故，還不待他再問什麼，只聽冬暖故道：“我和你睡。”

司季夏的手還扶在門扉上，聽到冬暖故這麼一說，他的手了，僵住了，愣愣地看著冬暖故，看著瑩亮的眼眸，下意識地就是要拒絕道：“阿暖，我……”

可誰知冬暖故連話都沒有聽他說完，便輕輕哼了一聲，道：“我不管你點頭要是搖頭，今夜我就是要和你睡，我冷。”

冬暖故怕冷，一直以來都是。

冬暖故說完，也不待司季夏反應，抱著自己的裳轉就直往屋裡的牀榻走去了。

司季夏愣了半晌纔回過神，看著正將裳放到牀頭小幾上的冬暖故，三兩次言又止，終只是將門關上，腳步有些緩慢遲疑地往牀榻的方向移去。

司季夏走到牀前時，卻遲遲沒有坐下，冬暖故知道他在張，便拉了他的手讓他坐下，司季夏這纔有些訥訥地在旁坐下。

而就在司季夏坐到牀沿時，冬暖故站起了，站到了他面前，擡手，將一件什麼小小的東西掛到了他脖子上，再在他頸後繫好。

繫好後，只聽冬暖故淺淺一笑道：“好了。”

詫異中的司季夏這才緩緩低下頭，看冬暖故給他繫上的是什麼。

那是一張明黃的符紙，摺合三角形的模樣，上面纏繞著一紅繩，而紅繩的兩端，就係在他的頸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