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得刻骨，恨便也刻骨

司季夏離開了竹林別院，白拂停在竹林間的小徑上，未有將司季夏送至月門，只是定在原地，雙眸微睜，竹影在他眸中搖晃得厲害。

颯颯……颯颯……

風還在拂，竹林還在輕歌，彷彿，不知疲倦。

大人中了“等我”的毒，並且在十七年前就中了毒。

十七年前，十七年前……

十七年前，發生過什麼事……？他只記得，十七年前的那一年，是阿遠小子最痛不生的一年，因爲那一年，他不僅換了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的臉，便是上被燒傷的皮都一併換了，換……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樣貌。

而讓阿遠小子恢復正常人樣貌的，是薛妙手，這天下間，除了薛妙手，再無人能有如此本事。

薛妙手……

白拂眼眸突然大睜。

難道是……薛妙手！？

不，不可能。

白拂擡手用力住自己顳顬，擰眉閉眼搖了搖頭，推翻了自己這突然閃過腦海間的假想。

就算是薛妙手加害於大人，不管是以大人的頭腦還是以大人的手，都不可能讓薛妙手有此機會。

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白拂將自己的顳顬得更了，彷彿如此就能讓他將頭緒理出個所以然來似的。

而若他的假想是真的話，就只有一個可能的原因。

那便是——

大人自願服下的“等我”之毒！

菡萏別院，日正上中天。

冬暖故坐在窗戶邊，右手裡拿著一張浸過水的棉帕子，正在幫捧放在上的一盆花開妍豔的月季花拭著葉子。

的眼神與作都很輕，彷彿正照料著的不是一盆花兒，而是一個可的孩子。

將那些染著些塵灰的花葉都淨後，用指尖輕輕撥了撥一片青綠的花葉，微微一笑，將其放到了窗臺上。

當冬暖故將手中的那盆月季花放到窗臺上時倏地從椅子上站起，將右手上的棉帕一併撂在窗臺上，急急朝屋門方向走去。

正將走到樓閣下的司季夏忽然聽到前邊傳來噠噠噠的聲響，是腳步踩到竹梯而發出的聲響，擡眸，一抹再悉不過的淺綠影正朝他快步而來，腳步帶著些張與急切。

“阿暖。”不等冬暖故跑下最後的幾級竹梯，司季夏忙大步走上前去，有些張道，“阿暖莫跑，當心摔了。”

“跑兩步就會摔，怕是隻有你纔會這般想了。”冬暖故笑著去拿過司季夏手裡的書奩，轉爲將自己的手塞進他手心裡。

司季夏沒有拒絕冬暖故爲他提書奩，因爲他想握著的手，而若他手上提著書奩的話，便不能好好地將的荑握於手心。

司季夏用自己糙的大掌將冬暖故的手攏在手心裡，任由拉著他往而樓閣二樓走。

他們的隔壁屋，冰刃正抱著他的冰刃劍坐在廊下的地板上，正轉過頭來看著他們。

然，難得的，冰刃這一回沒有取笑司季夏，而是神認真地看了一眼司季夏的面及眼睛，懶懶道：“五百兩媳婦兒，你該好好管管你男人了，瞧瞧他的臉他的眼眶，是要玩命？”

冰刃說完，扭過了臉，不再看司季夏與冬暖故，兀自擡眸看湛藍的蒼穹去了。

冬暖故的手微微一，司季夏將的手握得的，未理會冰刃的話，進了屋。

“傻木頭去歇一歇，我幫你把書奩放好。”冬暖故對司季夏淺淺一笑，說著就要將手從司季夏握的手裡回。

而當正回手時，司季夏卻是將往前一拉，將拉到了自己懷裡，將擁在了懷裡，得就像害怕會失去一樣。

司季夏這個突然的舉讓冬暖故的心驀地猛跳，有些不安，“怎麼了平安？”

司季夏不說話，只是將冬暖故摟得的。

冬暖故便不再問，只將手環到了他背上，擁抱著他。

如今相擁，他們能清楚地覺得到對方的心跳。

頃，才聽得司季夏聲音低低地問道：“阿暖，你說，由生恨，是怎樣的一種覺？”

冬暖故稍加沉默，而後纔回道：“痛不生的覺吧，得刻骨，也纔會恨得刻骨。”

冬暖故沒有問司季夏爲何會突然問這樣沒來由的問題，亦沒有問他方纔看到了什麼或是聽到了什麼。

只知道，他有他的理由就足夠了。

“痛不生……”司季夏將臉埋在冬暖故發間，似喃喃道，“或許是吧。”

生生剜下自己上的整整三十日以讓對方飽折磨，這個恨，當是如何的刻骨？

“平安，你很累了，先睡一覺，嗯？”冬暖故輕輕著司季夏的背，不想與他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

“嗯。”這一次，司季夏沒有拒絕，在冬暖故頸窩裡輕輕點了點頭。

他確實該稍微歇一歇了，他若是突然間撐不住了倒下了，誰來照顧和保護他的阿暖？

趁著這兒安全，他便稍微歇歇，緩一緩神。

“先去牀上躺著。”冬暖故輕輕挲著司季夏的肩，聲音溫，“我給你拿藥和水，吃了再睡。”

“好。”司季夏將臉在冬暖故頸窩裡蹭了蹭，這才鬆開。

冬暖故則是笑著踮腳在他微白的脣上輕輕啄了一口，離開了他的懷抱，轉爲他拿藥和水去了。

當冬暖故端著茶盞與準備好的藥走到牀榻邊時，司季夏竟已睡了過去，然他肩上的斗篷未解，便是雙還掛在牀沿邊上，似乎他本只是想要在牀榻上躺上一躺便好，卻不想這一躺下去，他便捱不住眼瞼的沉重，睡了過去。

斗篷未解，鞋也未。

看得出他已經累極，累極。

只見冬暖故將手裡的茶盞和藥暫且放到牀頭旁的小幾上，而後在牀前蹲下，作輕輕地爲司季夏褪下腳上的鞋，再慢慢將他垂搭在牀沿邊上的雙移到牀榻上，見著司季夏未有醒來，這才稍稍舒了一口氣，本是想要解開他上的斗篷，想想還是作罷。

先讓他好好睡一覺吧。

冬暖故拉過衾被，爲司季夏蓋上，再替他拂開粘在他面上的幾縷髮，便這麼靜靜地坐在牀沿上，靜靜地看著司季夏蒼白的臉，將手覆到了他的手背上，輕輕握著。

姓燕的男人啊？要是燕子的燕的話，倒是有的。

嗯……師兄的師父就是姓燕的，師兄的師兄也是姓燕的，噓，夫人夫人，你可不能讓師兄知道我把他師父和師兄的事告訴夫人的啊，因爲師兄說這種丟人事可不能讓外人知道。

但是我覺得夫人不是外人，說也沒什麼，反正師兄又不是第一次丟人，應該不要的。

嗯……師兄的師父名字什麼，師兄沒說過，我也不知道，不過師兄的師兄的名字，師兄倒是告訴我了，因爲師兄說找人這種事，我必須也要幫找，哦，師兄在找他的師兄，不過這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師兄找了他師兄幾年後就不找了，然後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找到。

師兄的師兄，我想想什麼來著了，，……燕蘇。

對，就是燕蘇！燕子歸來時，萬復甦，師兄的師父取的名字。

師兄還說了他的師兄在北霜國爲，不過不知道還活沒活著，我覺得吧，若是師兄的師兄還活著的話，應該已經是個大了吧？或許就在這雲城裡也不一定呢。

夫人，我知道的就這些了。

冬暖故替司季夏掖了掖衾被，起離開了牀榻。

燕蘇燕蘇，燕子歸來時，萬復甦。

這句話，與段晚晴給的那塊墨玉佩背後的燕子拂柳圖案，相吻合。

而燕蘇，是否還活著？倘他還活著，倒也卻如融雪所說，或許是個大了也不一定。

而他若是活著，又爲何——

冬暖故突然將雙手微握得的。

他若是活著，又爲何會拋棄自己的親生骨？

他若是活著，又爲何讓平安從小就不間斷地承苦痛與折磨？

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喂！看你模樣謙謙君子的，居然看姑娘家洗腳！倒一點看不出來你原來這麼無恥！

你看了本小姐的腳居然還敢說是本小姐的錯！？你這無恥小人究竟哪裡來的！？

你，你還敢說！你過來，本小姐一定要打死你！

算了算了，本小姐還要急著回家照顧弟弟呢，才無暇搭理你這種無恥小人，今日就饒你一次吧，千萬不要讓本小姐再見著你第二次，不然——

哼！

你你你，你這個無恥小人！你居然又來看本小姐洗腳！這都第二回了，你居然還敢說自己不是有意的！

你，你——！

算了，好事不過三，要是再有一次，你就要給本小姐負責！哼！

喂，你這人到底是有意還是無心啊？本小姐都已經換了一個地方蹲了，居然又遇見你這個無恥小人了，真是煩人。

你個無恥小人居然還關心本小姐這般將水泡在湖水裡會涼著？真是個僞君子。

喂！你先別走，與本小姐坐坐說說話如何？本小姐自己一人悶得很，當然了，你要是陪本小姐坐坐說說話的話，本小姐就不會讓你對本小姐負責了的。

嗯，現在看你好像也不是太差勁，好吧，那本小姐就勉爲其難告訴你本小姐的名字吧，撞面三次，也勉強算是相識了。

本小姐姓段，名婉瑩，婉約的婉，晶瑩的瑩。

什麼？你居然說這個名字和本小姐不相配？你這僞君子，你是不是真的想本小姐打死你？

那你什麼，趕的把名報上來。

燕蘇？燕子的燕，復甦的蘇？

哼，這麼好聽的名字也不配你這麼個僞君子。

……

喂，燕蘇，我要嫁人了，很快。

……

喂，燕蘇，你要不要來搶我？你要不要帶我私奔？

你讓我別鬧了？這樣會毀了我自己？

只要與你一起，我寧願放棄一切！

你……還是不願意搶我？

呵呵……那好，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我之間，再無瓜葛。

……

燕蘇！我就知道你會來的，會來帶我離開的！

我不後悔，永遠都不會後悔！

……

燕蘇，我恨你，我恨你！啊啊啊啊啊——

……

呵呵，燕蘇，你說過你這輩子最想要做的事，就是我坐在竹林邊看你教我們的兒子練劍，那……你想不想見他？

哈，哈哈哈哈——

燕蘇，你高興了嗎？高興了嗎——！？

不，瑩妹，瑩妹——

“瑩妹！”

李悔猛然睜開眼坐起，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冷汗涔涔。

“大人！”自司季夏離開後便一直守在李悔牀邊的白拂正在爲自己倒上一杯茶，正倒到一半時忽聽得李悔這麼一聲驚呼，連忙將茶壺擱下，快步走到了牀榻前，頗爲不安地看著正大口著氣的李悔，關切道，“大人可是夢魘了？”

李悔只覺眼前人影重重疊疊，良久，這人影才聚合一道人影。

“拂兒？”李悔看著眼前的白拂，只覺恍惚。

“拂在。”白拂擰著眉，“大人可還好？”

李悔擡眸掃了一遭四周，將手扶到額上，痛苦地閉起了眼。

良久，才聽得他終於恢復了尋常語氣道：“今晨似又有新的通緝令張告，我還未來得及看，拂兒替我取來。”

白拂本想說什麼，終是忍了下來，只微微垂首道：“是，大人。”

白拂離開後，李悔這纔將扶在額上的手放下，滿面頹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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