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知道他在說趙清，心里也覺得好奇，于是豎直了耳朵凝神聽他說話。

“你這話什麼意思？”老太爺皺了皺眉，臉上的皺紋顯得更加突出，他用飽經滄桑的聲音慢慢說道：“你是說陸府當中竟然藏著京中的世家子弟？可是什麼人？”

“前江州太守的世子，李藍川。”

此話一出，老爺子的眼中閃過一驚訝，不過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什麼沒見識過，他很快便平復了震驚的心，沉下臉道：“這麼說來，就是朝廷欽犯了，能姓埋名藏在我陸府之中，也是有些手段，他家人呢？”

“已經流放東北。”

“真是荒唐。”老爺子輕罵了一聲，隨即抬起頭來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丫頭：“你先起來，站到一邊，你的事兒暫且緩一緩。玙兒，把話說完，你究竟打的什麼主意？既然已經知道他是朝廷欽犯，為何到現在還窩藏包庇，若是被府查出來，不僅是他，我們整個陸府也會遭牽連。”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不重，估計也是知道被查出來的可能不大，除非有人惡意揭發。只是一時沒能猜到陸玉恒的心思，不有些好奇。

陸玉恒恭敬地站在一邊，等丫頭起之后，他上前一步走到中間，面對著威嚴十足的老太爺，毫沒有怯的意思，還抬起頭來直視著他的雙眼。

“玙兒自然知道，不過玙兒有個想法，之前一直就想告訴您了，只是沒能找到恰當的機會。現下剛巧回來府中……”

老爺子擺了擺手：“別跟我說這些客套話，玙兒，你在商場上沾染的這些病，回家了就好好改改，不要老是拿著一套腔，我不聽。”

難得老人家第一次和他說這些話，陸玉恒不免有點寵若驚。按照以往，自己表現如何，他老人家也不會有任何意見，既不罵你也不夸你，就當你是個擺設。老太爺看秦氏不順眼，連帶著也不喜歡他和陸子胥，這事兒他早就知道了，只是難免心里不舒服，尤其是和陸元風一對比，自己的存在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笑話。

這次如此反常，也不知是什麼原因。

“那玙兒就直說了。”陸玉恒說道：“玙兒希您能幫他擺奴籍，讓他以普通人家的份重新參考科考。玙兒雖然也結識了一些場上的人，但論，還是老太爺您比較有說服力，所以玙兒特意前來拜托您。”

“你想讓他參考科考？”老爺子了眉：“為何有這想法？”

“做生意做得再怎麼龐大，也不及一個九品芝麻，老太爺，這個道理相信您也明白，朝中有人，咱們也好鋪路。”

“開元呢？”他半瞇著眼睛，語氣甚是平靜，似乎兩人是在討論一件小事。

“他剛仕就被分派到地方，終究不是在皇城腳下。”

老爺子自然深諳此道，只是不好說出來罷了。不然他也不會同意讓陸老爺挑個京都正五品的婿，哪怕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兒，只要互相聯姻，絕對是只有好而沒有壞。如今府中雖然有了探花郎，但老爺子不得不承認陸玉恒的話是對的，陸紹屏即便貴為三甲，也討不到皇帝的歡心，否則怎會被發配到蕪湖那種小地方。一般及第的狀元才子，哪個不是先留在朝中待上兩三年的？哪怕只是翰林院，那也是天子近侍。

怕只怕陸紹屏背景不大，早已被人排了出去，加上那愣頭青似的直子，空有滿腔熱，實在難堪大用。

如果陸玉恒所說的那人當真有不俗的才華，那倒可以冒險試用。

橫豎他府中也養了不無用之人，就算功敗垂，也不差這一個。他也是個生意人嘛，自然知道風險與利益并存，世上可沒有一本萬利的買賣，倘若真能幫他踏仕途，他們陸府也只賺不虧啊。

“那你現在的意思是，我幫你打點好關系？”

“嗯，剩下的事由玙兒理即可。”

“好。”老爺子著胡須連連點頭：“既然如此，那我答應你便是了。”

其實在用人方面，陸玉恒也是一把好手，這點陸元風是無論如何也趕不上的。老爺子心里明白，卻終歸有些憾，世上畢竟沒有十全十的事，大孫子能夠繼承他一半的品就已不易了，起碼沒有像他爹一般窩囊。

唉……

上天終究還是待他不薄，所謂“兒孫自有兒孫福”，他都一大把年紀了，再摻和孫子的這些事就顯得有點力不從心了。

算了，隨他們去吧。

思及此，老爺子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行了，你們兩個都出去吧。”

“我也能出去嗎？”丫頭和陸玉恒對視一眼，對方似乎朝微微一笑。

“你這丫頭……”老人家握了手中的拐杖。

陸玉恒察覺他有些慍怒的跡象，連忙給丫頭使了個眼神，然后上前一步搶先說道：“那玙兒就帶出去了，老太爺您好好歇息。”

說完，偏頭看，等跟上來才轉一起出了大廳，在下人的問候聲中離開了春泰苑。

“謝謝你，二爺。”

“謝什麼？”陸玉恒心愉悅地勾起角：“你以為我是特意前來救你的？”

“丫頭沒有那個意思。”頓住，然后抬頭看了一眼陸玉恒寬厚的脊背，愣神了片刻，最后才輕聲開口，道：“只是，二爺確實幫了我一個大忙。”

“我知道你不喜歡欠人人，這下子，你心里肯定在想，該做些什麼才能報答我吧？”

“……”丫頭不語。

這話確實中了丫頭的肋，但是和二爺，說不好聽點，都經歷過這麼多事請了，再去計較這些蒜皮的小事，未免太過矯。

大爺說得對，有時候太過在意“人債”并不好，總想著和人撇清關系，最后反而會越理越，還不如抱著順其自然的心態，看看以后怎麼發展。

陸玉恒兩眼直視著前方，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微微挽起角，臉部廓似乎都變得和了：“你常說我是生意人，其實你自己何嘗不是？只不過我做的是一般生意，而你買賣的是人，或者說是？”

丫頭心里“咯噔”一下，表有一瞬間的凝結。拜長環境所賜，一直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因為稍不注意就有可能會招惹一麻煩，所以從小就學會了自我保護。這個“自我保護”不僅是人安全，還有心靈上的距離。為了避免和人接過深，總是不停地變換工作。對來說，短暫的溫暖就是會令人上癮的毒品，不敢隨意地把自己的心付出去。

陸玉恒說得不錯，其實和商人有什麼區別？不過只是易的東西不同罷了，這并不能抹掉冷酷無的事實。幸好遇到了大爺，這個人教會了許多事，現在要放棄，估計已經遲了——以前覺得就算離開了大爺也能正常生活，如今想來，恐怕首先崩潰的人是自己吧。

“你說的沒錯，二爺，可是，這一次我不這樣想了。”低下頭，眸中盛滿一池的溫，仿佛快要溢出來了。

陸玉恒不作聲，他背對著邁開了腳步，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步伐變得越來越沉。

快到河心苑的時候，他忽然轉過來：“是你們院子里一個丫鬟找我幫忙的，才是你應該謝的對象。”

“春香？”丫頭愣了：“不是說去找大爺的麼？”

“我先去找英娘，畢竟下人不方便出府。”

“……”沉默了半晌，最終才無奈地嘆了口氣：“其實不應該去找大爺的，只會讓他白白擔心。”

陸玉恒別開了臉：“那我回去了。”

丫頭微鞠一躬：“二爺慢走。”

幾天后，陸玉恒為趙清挑了一家清靜的院子，就坐落在東山腳下，背靠大山，左面臨湖，遠離了市中心的喧囂，別有一番山水田園的風味。只是偌大一個庭院只有兩個服侍的下人，趙清剛剛搬去的時候好不習慣。

本來按照陸紹屏的意思，是想趙清搬到蕪湖與他同住，好歹有個照應。只是趙清不喜歡熱鬧，他也信不過陸紹屏貪玩的子，于是毅然搬到了陸玉恒給他買的兩進院落。

原本以為趙大會跟著他過來，誰知道離開的前一晚，他怎麼也不理趙清。他現下才終于明白，趙大是真心不愿他重新參加科考，不管出于什麼理由，他和趙大已經開始產生間隙了。

雖說清靜一點兒也好，只是這個伙食卻有點跟不上，他總吃得不是滋味。本來就骨瘦如柴，加上這段時間都吃得清淡，趙清越發地顯得消瘦，全上下仿佛只剩下一副骨架子，開口說話都有氣無力。

丫頭知道這事兒之后，也過去看他的念頭，只是后來認真想想，自己去了恐怕也沒什麼作用。

解鈴還需系鈴人嘛，丫頭心里有了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