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發做衙役已經是第四個年頭了。
他是京城本地人,但家里經商做點小生意,算不上多富裕。他自己也是從小上課,一步步考了科舉。但是齊發天賦一般,從武比從文學得好,最后科考拿到的名次也不上不下,十分一般。
因為齊發是京城人,父母本就認識一些關系,又加上花大錢買通幾條渠道,這才把齊發送進了京城衙門混了個一差半職。
還好,雖然他學習天賦一般,但是勝在做事有分寸,知道什麼該管,什麼不該管。
既不像莽撞青年什麼都要湊上去一腳,也不像頭前輩那樣事事都推諉不愿做,所以得了上司青眼,很快就升到了捕頭。
算齊發運氣好。
進來衙門這麼久的時間,遇到的最大事,也不過是他頭頂上司衙令大人,因為和禮部侍郎陳同禮一起作犯科,誣陷顧文君坐牢,最后真相揭,兩人雙雙下獄。
就是這麼大的事件,也和齊發沒有關系。他是負責巡邏督察的,不管牢獄,所以和顧文君也沒照過幾次面,毫無牽扯,落得一輕松。
然而他的好運氣,竟然還沒有到頭。
九月初七,陶府滅門慘案。
迅速抓獲兇手落網的最大功臣,便是齊發!
“真不愧是齊捕頭,這天大的案子,讓全京城都人心惶惶,聽說皇帝陛下都發了雷霆震怒,下來要我們衙門盡快破案。還好有齊捕頭在,不然真有的磨了!”
其他捕頭紛紛前來賀喜。
“可不是嗎!那陶大人也不知道到底得罪了誰,三十六口人命吶!整個府邸,都空咯,就差一把火,燒個干凈。”
“噓。”馬上有人低了聲音,“沒有得罪什麼人,這件案子,就是江湖兇匪作祟,上面都已經定了,不得再議論!”
眾人神暗了下去。
雖然捉到兇手,可要說這背后沒有人指使,誰信吶!就算江湖人把腦袋別在腰帶上活命,誰敢對一個四品朝廷命禮部中郎令手。
其中必定藏著謀。
聽說當日,有一個人騎馬去了陶府。
又聽說陶府里出現過宮里的太監影。
還有的,則說齊發齊捕頭也去過陶府。
各種說法五花八門,相紛呈,也就變得全部不可信起來。
但唯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這案子絕對不是兇匪搶殺怎麼簡單。
只是牽涉太深太廣了,上面諱莫如深,只是把案子定為江湖殺手作祟,草草結案,沒有再往下查。
連朝廷都不愿查下去的案子,那幕后兇手必定非富即貴,是他們這些小捕頭本惹不起的存在,說不定就是王侯將相——莫非是敬王爺?
沒有人敢細想下去,便都紛紛改了口,轉為結確定立了大功的齊發。
“齊捕頭恭喜呀!以后升發財了還請別忘記我這號小人啊!”
“是啊,下一次再見,你就不止是捕頭了。”
“來來來,今天必須讓齊捕頭請客,等春風殿開門,我們就到那里快活一頓!”
“哈哈好啊!”
……
棘手的案子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結了案,上面還大大嘉賞,衙門里自然是歡聲笑語。
至于陶府死活,與他們又有何干。
只有齊發一個人笑容僵,臉難看。
因為他心知肚明。
這滅門慘案的真正兇手,其實正是那天底下最尊貴的人,萬人之上的皇帝陛下!天要人死,人便不得不死,君要臣作惡,臣也不得不犯。
所謂天子,便是這般皇權獨尊,強勢霸道的存在。
陛下手段狠戾。
不止是要陶家上下死個干凈,甚至還要他們死得和顧文君一點關系也沒有,連一個死得其所的名聲也吝嗇。
因為清查案件,所以陶府的底細全被揭出來,陶元安這麼多年收斂的財富全數充公,違法行賄的賬簿也全部公示。即便陛下明面上說,看在人死為大的份上,只是拿去了中郎令的職位,輕輕置。
依然允許他們陶府所有人,全安葬。
可是齊發心里卻一,只覺得渾發涼。就是陶元安死了,陛下也不肯讓他以禮部中郎令的面下葬,只是倉促和其他下人的尸一起了墳。
三十六尸,陶元安和他最鄙夷看不起的下等人竟也沒有分別。
即便如此,陛下還沒有罷手。
仍然默許民間到瘋傳陶府滅門慘案的事,不僅沒有勒令忌諱閉口,甚至還縱容下面傳揚陶元安的惡名。
現在民間到都在說,是陶家做了傷天害理的惡事,遭報應了!
這樣傳,便能安自己,那是陶元安活該,好人就不到這樣的慘事。于是傳播甚廣,從前欺怕,貪慕虛榮的禮部中郎令便了一個十惡不赦的極惡!
齊發知道,陶元安絕對不無辜,清查一搜,罪狀累累。甚至這些事,原本就是陶元安自己惹來的。
他報復誰不好,偏偏要報復顧文君。
他什麼時候下手不好,偏偏要在陛下勒令護送顧文君周全的時候下手。
天子一怒,當真是伏尸千里。
不過齊發心底深,其實還是覺得,陛下的理手段過于殺伐嚴苛了。奪了人家的命還不夠,還要毀了陶元安的名!
這口滅得實在干凈利落!
還有那些留下來頂罪的江湖人,本就雙目俱瞎,半瘋半傻,上面還吩咐一個砍頭示眾的罪名落下來,一周后便要在城門前施刑。
都等不到秋后。
理之快、狠、準,讓齊發打了個冷。
即便這春風殿再如何快活逍遙,齊發也沒有心思樂了。說來奇怪。
“咦,之前這春風殿不是因為出事,被停封了嗎?最近怎麼又開起來了?”
好像就是敬王回京了,便又重新開張起來。
齊發心里起了一疑的念頭,但旋即便放下,不作他想。畢竟這些事,與他本沒有關系。還不如去想,之后該怎麼辦。
他打定主意。
“不管怎麼樣,顧公子都是個有大神通的人,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像他那麼聰明,更不可能像他一樣得了皇帝的青睞。也許顧公子就是我能搭上大前途的關鍵了,趁他未有功名前,我一定要好好維護這點關系。”
齊發當然不敢去想劉喜或者皇帝那樣的關系,那是他一輩子也夠不上的。
只有那還就讀文山書院、剩下兩大科考的顧文君,他還勉強夠得著。
雖然這關系結得并不痛快,但這既是危機,又何嘗不是齊發的機遇呢。
“我對顧公子也有用的,我可以替顧公子在衙門里的眼睛……”
而與此同時。
被齊發念叨著的顧文君,卻并不好。
沒有回文山書院,也沒有回宮里,而是選擇回到那個被兇匪們攪弄得七八糟的別院里頭。
得虧劉喜帶的人已經提前收拾好了,所以還能住人。
劉喜請來了大夫,有他們幫忙,還有另外的月嫂媽子照顧雪燕的孩子,這讓顧文君空出手來,可以理雪燕還有阿武的傷。
有其他大夫幫忙,熬藥包扎這些都更快。
阿武的底子好,雖然傷得重,但是醒得快。他一醒來就想要給顧文君跪下認錯,被顧文君攔了。
“不是你的錯,不用道歉。”
那張清秀的小臉上面也爬滿一道道細小傷口,阿武的五擰得,兩道細眉皺在一起似乎恨不得把自己給絞死謝罪。“不,是我沒用,要是我早有防范,或者手更強一些,就不會……”
阿武本就是個話安靜的人,他也說不出托辭借口,全部把鍋往自己上攬,幾恨死。
要是雪燕或者雪燕的孩子沒命了,顧文君甚至懷疑阿武會一頭把自己給撞死賠罪。
還好有劉喜幫著搭腔。
“人沒有事最要,其余的,下次記住!別浪費顧公子這次救你付出的努力!”
一見劉喜,阿武的頭埋得更低了。
他一本事有大半都是劉喜教會的,但是他沒有小文子機靈變通,不適合在宮里做事,劉喜從很早之前起就在思考阿武的安排。
所以秦川在宮里尋覓保護顧文君的人手時,劉喜便把阿武推了出去,他當初只是想讓阿武有個鍛煉的實踐機會。
現在看來,倒是就了阿武的機遇
劉喜看了看顧文君的神,又再次勾一笑,似有深意。
“反正多虧了顧公子,現在事都解決了。你啊,就和雪燕好好養傷,要想將功補過,就快點把子養好,繼續保護顧公子!”
阿武乖乖點頭。
他對劉喜也十分聽話,當然,他現在的主子是顧文君,他對顧文君只會更聽從。
然而顧文君的神卻一直有些灰暗。
明明兩人還有那孩子經過醫治,都恢復得不錯,可是卻并沒有多喜。
阿武不敢問話,默默目送顧文君和劉喜一起出屋子。
劉喜卻是個敢說的,他瞇了瞇眼便嘆一句:“唉喲,顧公子!陛下也是為了你好啊,這事真打上司去,你是吃不了兜著走的!”
“劉公公,難道陛下就要靠殺人解決一切事嗎?”顧文君只是反問。
陶府的案子在京城傳了多久,顧文君就聽了多久。
只是兩天的功夫,一切風云變幻,謀詭譎,便就塵埃落定,皇帝親自在幕后作,容不得其余人再置喙。
左右陶元安只不過是個不大不小的中郎令,就是有明眼人知道其中有詭詐,也沒有人愿意為陶元安手事,徒惹一。
顧文君只是難。
讓劉喜把那些江湖殺手的命留下,是要做個人證后手。擅辯能道,本不怕與陶元安當庭對峙。即便陶元安藏了份,照樣可以揪出錯誤。
結果,劉喜卻讓那些被陶元安買通的江湖人,做了頂鍋的兇手。
當然也是陶元安活該。
可這樣的手段——
顧文君心里一陣空又忽地一陣漂浮,突然覺得自己對陛下的格毫無把握。原以為,陛下終于開始懂得用些溫和的智謀手段,結果一場意外下來,他還是選擇了雷霆果決的殺戮。
依然是個暴君。
又道:“而且這陶元安的問題還有很多,怎麼查到我的住,怎麼布置手段的,都沒有問清楚就殺了干凈。”
想到陶元安最后的痛哭流涕,甚至嚇得尿出來,跪在地上磕頭求饒的狼狽模樣,顧文君語氣低沉。
活著的時候陶元安有多險囂張,死前他就有多卑賤低微,在陛下的殺令面前,所有人都只是一個不起眼的蚱蜢。
當然,那混賬東西死得其所。顧文君并不為陶元安到可憐。
只是殺得太快了,不然,可以再細細審問出很多信息。
而且也讓顧文君落了一層影。
堂堂一個四品中郎令,陛下也是說殺就殺了,從上到下,滿門都不放過。
其實顧文君更傾向于按律法置的,哪怕繁瑣麻煩,總算心安無愧。
可是陛下本不講道理。
或者說,陛下的道理便是,便是冒犯一寸,反殺萬丈,煞氣不止。
可今天他能為了顧文君滅殺了四品吏的家門,那他日呢——
顧文君想了想,又開口。
“再說那陶夫人的死,當時我心里就存疑,只是時間迫,顧不得細究,這才忽略過去,可現在全殺了遍,什麼都沒了……”
一個接一個問題,讓劉喜被問得面一僵,他張了張口,啞然說不出回應。
殺人滅口,確實最快最有效。
可不是什麼問題都能靠殺人來解決的,顧文君心里就藏著一件事。
當時,陶夫人是怎麼死的?
沒有陶夫人,那陶夫人就只是自己被絆倒,剛好摔在刑上面嗎?
顧文君心中突地一頓,忽然又問:“陶府上下,三十六口人,全都死了?”
劉喜不解其意,只是回話:“保證理干凈了!”
“那……柳姨娘死了嗎?”
“什麼?柳姨娘?”
顧文君細細回憶在陶府的每一個細節,然后突然想到一件事。記得陶府下人說過,“那個柳姨娘是陶然死掉之后才來陶府的。”
“是的,那柳姨娘姓柳,單名一個若字,進陶府的門不久,是陶元安從青|樓里帶回來的。”劉喜還是調查過一些底細的。
“那你再去查,這柳姨娘、柳若,是不是陶元安,從京城第一青|樓——春風殿里買回來的!”
“這、”劉喜暗暗驚,“你是說,敬王掌控的春風殿!”
“挖開墓柳姨娘的墓,我要驗尸!”顧文君當機立斷,眸間沉下一道暗。
是想得太簡單了,也許想要殺的,不只是陶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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