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人是葉明昭。

　這些時日他病得越來越嚴重，像衛恒、蘇時寒這樣的后生活躍起來，他的存在就不那麼強了，但只要一息尚存，忠言逆耳的永遠是他。

　趙震珩皺眉，還沒夠李燃的那一波夸贊，完全不想被葉明昭拉回現實。

　盡管如此，趙震珩還是維持著帝王的風度，微微傾，意味深長的看著葉明昭：“太傅何出此言？”

　他連卿都不了，只稱太傅，可見對葉明昭態度。

　葉明昭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不討人喜歡，并不與他對視，拱手應答：“三殿下帶回那個小姑娘，宣稱是要行善，李大人說城中百姓都在口稱贊，卻從頭至尾都沒提過那小姑娘的親人，據老臣所知，那小姑娘并非在城中流浪的孤兒，而是與一個賣煎餅的小販相依為伴。”

　“太傅的意思是，那小姑娘，跟我熠兒，還不如跟著一個賣煎餅的小販？”

　趙震珩的語氣明顯帶了兩分嘲弄，他是沒有切驗過民間疾苦，但也知道區區一個賣煎餅的小販，是絕對不能跟當朝三皇子相比的。

　趙熠一句話，能讓太醫院的太醫給那姑娘治病，那小販能嗎？趙熠能讓那小姑娘錦玉食無憂無慮，那小販能嗎？

　若是那小姑娘聽話，等趙熠日后封了親王，還能給謀一門好姻緣，不然以那小姑娘又瞎又啞的，賠那小販的家說不定都不能把嫁出去！

　“微臣絕無此意！”葉明昭磕下頭去，“微臣只是聽說那小販與那小姑娘甚好，這幾日想了許多辦法想見見自家小姑娘，卻找不到門路，三殿下此舉，卻是生生將那小姑娘與親人拆散了。”

　拆散？

　葉明昭這個詞用得頗有些嚴重，好像趙熠并不是做了一件善事，反而做了極殘忍的惡事。

　“太傅大人這樣說話就不對了，依你之見，三殿下見一個人可憐，想要行善的話，莫不是要把那人全家都照顧到才算行善嗎？”

　有人站出來反駁，葉明昭這話現在聽來的確有些過于良善，若人人都像他這樣想，只怕會為了行善把自己的家都賠進去。

　說話的人現在站出來也不是要站趙熠，只是現在明顯能看出趙震珩對這事是滿意的，拍馬屁誰不會啊，總不能讓李燃一個人把馬屁拍完了。

　葉明昭越發不行了，瘦得皮包骨似的，朝服撐不起來，跪在地上的時候更是小小一團。

　衛恒也知道葉明昭剛剛用詞有點不當，但見不得自己的恩師這麼跪在地上讓人數落，立刻出列：“陛下，太傅不是這個意思，三殿下要結善緣，是那小姑娘的福氣，但那小販養了小姑娘這麼多年，想見見也是人之常，陛下若是下令恩準那小販見小姑娘一面，百姓必然會更加稱贊陛下隆恩。”

　衛恒幫葉明昭圓了話，又鋪了臺階給趙震珩，他以前跟葉明昭一樣，看不上說話這麼圓的人，自從葉明昭生病以后，他的子也被磨掉了許多。

　臺階遞到面前，按理，趙震珩也該順著下了，但他最近越看葉明昭越煩，上次葉明昭以死相還讓他有些芥，而且周常安馬上就要回來復職了。

　昭陵一個大理寺卿都能正常運轉，一個太傅難道就不了麼？

　“太傅年紀大了，這些年為昭陵鞠躬盡瘁也辛苦了，如今又久病纏，朕不忍讓太傅過于勞，特恩準太傅在家休養，不必再早起上朝來回奔波，當然，俸祿照常發放！”

　和周常安回家休養不同，趙震珩沒提什麼時候讓葉明昭回來。

　明著是思慮周到讓人回家養病，暗著卻是讓葉明昭領著俸祿回去頤養天年。

　帝王一句話，就把為三十多年的太傅罷免了！

　衛恒先是驚愕的瞪大眼睛，隨即涌起一難以遏制的憤怒，葉明昭為昭陵嘔心瀝，這麼多年，為清廉，府邸破敗得本不像是三品員住的地方。

　當初葉明昭主和，跟魏諍吵得不可開，還氣出一病來，但在趙震珩一意孤行主戰的時候，滿朝文武，只有葉明昭一人捐了這些年全部的積蓄用以軍費開支。

　衛恒甚至覺得，再不會有一個人像葉明昭這樣，把自己一生的和全部的力全部傾注在朝堂上。

　然而就在他年老病弱的時候，帝王沒有關心，反而用云淡風輕的一句話就罷免了他！

　這算什麼？

　陛下這是要震懾大家，告誡大家以后都要拍須遛馬，不能直言勸諫嗎？

　忠言本就逆耳，連當朝太傅都落得如此下場，還遑論旁人？

　“陛下！”

　衛恒急切開口，想要為葉明昭說點什麼，卻被葉明昭強行打斷：“謝陛下隆恩，老臣……的確是老糊涂了！”

　葉明昭磕頭謝恩，最后一句話他說得很慢，帶著幾分自嘲的慨。

　他都病得快站不穩了，的確得服老，得認糊涂，陛下讓他歇著，他就好好歇著！

　正好這麼多年，他還沒好好看過昭陵的大好河山呢。

　“太傅請起，太傅這麼多年，對昭陵付出的一切，朕都看在眼里，昭陵的子民也都會記在心里的。”

　話說得漂亮，他若當真看在眼里，又不會在這種時候罷免葉明昭的職了。

　眼看著葉明昭起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衛恒這才站起來，朝堂安靜得甚至有些詭異，剛剛出來反駁葉明昭那個人更是低垂著腦袋，恨不得找個把自己埋進去，他怎麼會為在朝堂上最后一個頂撞太傅的人？

　整個議政殿，唯一沒影響的只有趙震珩。

　罷免了葉明昭讓他心愉悅起來，很快調整好緒，語氣輕松的開口。

　“熠兒想廣結善緣，但不能時時都在宮外行善布施，即日起，務府將派人在城外搭建一個功德屋，登高節那日，朕會帶著眾位皇子為那座屋子親書匾額，此后，巡夜司逢雙日午時三刻都會安排人在功德屋發放米粥、饅頭，無論是過往商客還是城中百姓，只要有需要，都可以自取。”

　逢雙便發放米粥、饅頭，這個乍一聽花不了多錢，但要長期做下來，實則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不過幽冥之戰大敗，昭陵民心惶惶，如此一來，的確有利于籠絡民心。

　若能得民心，多花一點錢也不是不可以。

　眾人想著正要跪下附議，葉明昭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陛下，不知此舉是太子的提議還是三殿下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