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什麼錢？

　莫非是昨天，秦夫人給蘇六娘的那一包銀子？

　秦歆皺著眉頭走過去，拉住蘇六娘的手道：“行了，進去慢慢說。”

　“是。”

　蘇六娘點點頭，噎地跟著秦歆一起走進房間。

　在沒有人看見的角度，蘇六娘眼底閃過一抹決絕。

　進了里間，蘇六娘冷靜下來，跟秦歆說了這件事的始末。

　原來昨天回到蘇家之后，蘇六娘便去找鐵畫賭坊的人商量還錢。可惜去的時間不巧，賭坊能管事的人不在。

　蘇六娘不肯，害怕這筆銀子萬一丟了，不好對賭坊待，便呆在那里不肯走。賭坊的人漸漸沒了耐心，直接便將蘇六娘給踢了出來。

　蘇六娘沒有辦法，只得回家等著第二天去還錢。自己也知道這筆錢的重要，便打算終夜不睡，千萬別讓這筆錢丟了。誰知半夜三更的，忽然就聞到了一子奇特的香味。接著，便睡了過去。再醒過來的時候，銀子已經沒了……

　蘇六娘說著說著，悲從中來，大哭出聲。

　秦歆蹙眉道：“那黃氏呢，黃婆婆又是怎麼回事？”

　“婆婆聽說這筆錢丟了，便安了我一番，說是自己要去鐵畫賭坊找他們理論。至也得想個法子，讓咱們能緩一緩還錢的事再說。”蘇六娘噎道，“也不知道婆婆在那里到底遭遇到了什麼，反正婆婆是被他們用門板抬回來的。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只剩一口氣了。又囑咐了我幾句，讓我改嫁，便再沒了生息……”

　說著，蘇六娘不住心底的悲憤，嚎啕大哭起來。

　秦歆說不出什麼安的話，只能沉默。

　良久，秦歆輕聲道：“節哀順變。”

　說出這句話之后，秦歆自己都覺得無力。

　然而現在，也只能說出這樣輕飄飄的安話語來。

　“秦大小姐，您不必安我。”蘇六娘抬頭沖秦歆笑笑，“其實，我對這件事已經看開了。”

　秦歆一怔：“看開了？”

　“是啊。”蘇六娘頷首道，“看不開，又能怎樣呢。”

　袁景知點點頭，問：“蘇六娘說什麼？”

　秦歆如實道：“說，想自己一個人安靜一會。”

　“嗯。”袁景知剛一點頭，轉念便皺起了眉，低喝一聲：“不好！”

　說著，來不及跟秦歆解釋，直接回頭沖進蘇六娘家的廚房。

　秦歆一個激靈，意識到了什麼，也跟著袁景知一起進去。

　廚房里，蘇六娘正要將一柄殺魚用的剪刀送進膛。

　袁景知上前，劈手狠狠奪下那把剪刀。

　蘇六娘打了個哆嗦，驚恐地看著袁景知。

　秦歆把廚房里剪刀和刀斧都扔得遠遠的，這才放心，嘆道：“蘇六娘，你為什麼要想不開呢？”

　“我……我……”蘇六娘抖了片刻，大哭出聲，“秦大小姐，我也是被無奈啊。但凡有一條生路，我都不至于要像這樣去死。可是現在我除了死，還有其他辦法嗎？”

　秦歆聽得一陣鼻酸，搖頭道：“你死了，豈不是剛好如了那群惡人的愿。所以蘇六娘，你不要死，也不能死。”

　蘇六娘哽咽片刻，終于哭倒在地：“那我又能怎樣？婆婆死了，我已經什麼都沒了！”

　秦歆蹙眉：“也不是什麼都沒了。至，我還可以幫你的忙，把鐵畫賭坊扳倒！”

　蘇六娘一怔。

　從未想過還有這條路可走，一時間不由呆住了。

　秦歆卻是早有了這個想法。

　自從聽說鐵畫賭坊讓牛四傾家產，還要得蘇六娘賣的事開始，秦歆便已覺得，這群人有些不順眼了。此時看見他們死了黃婆婆，更是覺得，不該再將這樣的人留在世上。

　“你放心。”秦歆沉片刻，拍了拍蘇六娘的肩膀，沉聲道，“這一次，鐵畫賭坊一定會倒！”

　蘇六娘怔怔地看了秦歆許久許久，終于含淚點頭。

　……

　九重宮闕最高的含元殿之中，代宗正在接見來自北狄的使者。

　那使者一的羊腥膻氣，說起中原的話來，舌頭古里古怪的仿佛拐了十八個彎兒。

　放在平時，代宗早就對這樣的人不屑一顧了。然而現在，他卻含著笑意，一點點詢問著使者來到鎬京之后可還習慣、路上休息得好不好之類，姿態溫和到了極點。

　比起代宗，使者的態度，就沒那麼好了。

　使者沖代宗隨意拱了拱手，便皺著眉頭進了正題道：“陛下，我們北狄國最近的日子，艱難得很吶！”

　代宗問：“哦？是怎麼個難法？”

　“我們的國家，仿佛被長生天詛咒了一般。”使者一說到這里，便連連不斷地唉聲嘆氣起來，“我們的牛羊死得很快，每天每天都有很多人死。我們明明每年都祭祀了長生天，為什麼還會死人？您說，這長生天這樣對待我們，是不是太不應該了？”

　按理說大衍國講究的是敬鬼神而遠之，信仰的神靈也跟長生天八竿子打不著。代宗本就不該接這一茬。

　然而，代宗很快便義憤填膺地道：“不錯，這實在是不該得吶。貴使國中，可是缺糧草了？”

　“是是，正是。”使者挪著不靈活的舌頭，琢磨了半天，最終才笑道，“皇帝陛下，你真是善上意啊！”

　代宗的臉，頓時就僵了下來。

　善上意，這個詞是用在下揣上峰、侍從揣主子這種事上的。

　可這個北狄人，居然用這樣卑下的詞來形容了自己。

　代宗很憤怒，簡直想要大罵幾句！

　然而最終，他的臉還是緩和了下來，打趣道：“尊使的漢話，說得不錯。”

　“是嗎？”使節的表很驚喜，舌頭仿佛更大了，“我也覺得，我的漢話進步了不。”

　代宗賠笑。

　齊太師坐在代宗的位置旁邊，臉不是太好看。

　他看了代宗一眼，臉上含怒，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子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這和討好北狄人，簡直就沒有任何的區別！

　如果這里不是會面現場，齊太師一定會當面斥責代宗皇帝。

　堂堂的一國之君，在敵國使者面前居然擺出了這樣接近奴婢膝的神態。他對得起歷代祖宗，對得起這苦難的萬千民眾嗎？

　使節又跟代宗說了幾句話，便站起走了。

　齊太師沉著臉看向代宗，搖頭道：“皇上今天，實在不該跟這個北狄使節說這些的。”

　“太師，朕……”驟然被齊太師說教一番，代宗也有些煩躁，臉沉道，“朕也知道，這個使節實在是無禮至極！可是，朕為一國之君，總不好跟他一般見識吧。”

　“話不是這樣說的。”齊太師斷然道，“您是皇上，有權喝令大衍國境的萬千百姓。縱然您自己不能跟他一般見識，您也有千百種辦法，讓人把他從這里丟出去。然而您非但沒有如此做，反而還好言好語地將他送了出去。您這樣，不是讓我們大衍國面無存了嗎？”

　“這……”代宗想了想自己先前的表現，也是汗，著頭皮道，“齊太師，朕不過是想表現大國風度罷了。”

　齊太師定睛看了代宗片刻，最終搖頭，默默嘆了口氣。

　對于自己弟子的心思，齊太師了解得很。

　說到底，皇帝想的本就不是什麼大國風度，而是單純不想得罪北狄罷了。

　在北狄和大衍之間，朝臣們一直分兩派。一派是主戰派，一派是主和派。

　自從皇帝登基以來，重用的人幾乎都是主和派的，主戰派的人，則被貶斥了不。像鎮國公秦志這樣位高權重、還未遭遇貶斥的主戰派，那簡直是十不存一。

　“皇上，老臣知道您不想再打仗，是為了國家和百姓考慮。”齊太師語重心長道，“但為一國之君，不可一日無威嚴。您這樣對待北狄的使者，讓其他人看見，會說我們大衍人怕了北狄的。”

　代宗的表有一瞬間的僵，很快就順著齊太師話里的意思說了下去：“不錯，每次打仗，苦的都是百姓。朕恤百姓，實在是不忍心看著他們這麼痛苦了！”

　“可是，皇上。”齊太師嘆道，“您若是繼續這樣對待北狄，只會繼續讓北狄的胃口變大罷了。老臣看得出來，您這一次想用援助糧草的手段，來讓北狄激您。可北狄人就像喂不的狼，又怎麼會真正對您心存激呢。萬一北狄人再次反水，那到頭來苦的，不還是百姓嗎。”

　齊太師說得苦口婆心。

　只是這些話，代宗完全聽不進去。

　眼看著齊太師越說越是，代宗有些不悅地道：“老太師，你未免有點逾矩了！”

　“皇上……”

　齊太師一愣，看向代宗的眼神里，寫滿了痛心和失。

　這是他一手帶大的學生，怎能說他逾矩？

　代宗冷冷地迎著齊太師的目，沒有半點的退之意。

　齊太師定睛看了代宗許久許久，終于確定，代宗的確是不覺得，自己方才說錯了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