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節,按照中原的習俗,這是要祭拜先人的日子,不論如何都不適合出兵。然而,從之前制定作戰計劃開始,杜士儀就下令那些牧民中挑細選出來最擅長觀察天象的老人,以及早先就從朝中運作而來,通堪輿以及天文地理的曹佳年負責監測天氣,挑選最近的適合出兵的日子。當七月十五這個日子被挑選出來之後,曹佳年本人還曾經反對過,卻被杜士儀無所謂地打了回去。
此時此刻,在清早的第一縷晨曦之中,杜士儀站在安北牙帳城大校場高臺之上,掃視著面前這些自己經過不斷打散、整合、編練,最終完全聽命於自己的隊伍,心中生出了一種說不出的慨。如果說雲州是他真正建立自己勢力的開始,那麼朔方則是沉澱和發酵,而騰挪到距離長安數千裡之外的安北牙帳城,則是真正的涅檗重生。他仍是大唐系之的員,可他能夠建立的勢力卻遊離在朝堂秩序之外,而正由於太過遙遠,此前他在朔方尚且經歷過史中丞以及的巡視,可在這裡卻從來無人問津。
無論從朔方還是河東啓程北行,這一程數千里路上絕不是風平浪靜的,誰都怕一突然冒出來的馬賊取了自己的命。而如黎敬仁這樣前來傳旨的宦,也因爲收過他太多好,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本就不曾真正覈實過安北牙帳城究竟擁有什麼樣的將士,什麼樣的實力
這樣的慨只不過是轉瞬間的功夫,跟著,杜士儀運足了中氣喝道:“我安北牙帳城的勇士們”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引起了萬千共鳴,儘管在如今沒有擴音的條件下,但前排應和的聲音傳到後排,幾乎是頃刻之間,山呼海嘯的吶喊聲幾乎響徹全城。即使當杜士儀手做出手勢後,千軍萬馬的呼嘯仍然過了許久方纔停歇了下來。而接下來杜士儀要說的話,自然有傳令分別傳給每一個旅帥統管下的所有將卒。
“今天是七月十五,在中原,這一天也做中元節,又或者做鬼節,是祭祀祖先和鬼魂的日子。因爲我選在了這一天出兵,有些人認爲不吉祥,也曾經勸諫過我,但我卻回絕了改變日期的提議。因爲,之前隨我前往黠戛斯,結果卻無辜死難的將士,因此傷不能隨軍的將士,我要用這一天出兵,來告英靈,來卹他們的傷痛如果鬼神要怪罪,那麼,全都由選在這一天大於戈的我一個人承擔”
中原人信奉道佛,而漠北諸族之中,除卻薩滿教,來自西域的祆教、拜火教以及其他雜七雜八的宗教也蔚爲流傳,鬼神之說深人心。此時此刻聽到杜士儀竟然如此說,下頭登時一片喧譁。眼看著杜士儀接過邊隨從捧來的酒,將其撒在地上祭奠死難袍澤,也不知道是誰嚷嚷了一聲復仇,頓時一呼百應,應聲如雷。
隨著大軍漸次開拔,留守的張興登上城牆,看著同羅和僕固部應召而來的兵馬加其中,須臾便已經匯聚了一洪流,他不輕輕嘆了一口氣。他當年於夏屋山中居,文武兼修,也曾經想象過自己領兵馳騁疆場的景,可差錯,他的名聲卻是因自己爲幕僚而起,縱使偶有出戰,也都是於輔佐的地位。
可這一次他留守安北牙帳城的這一仗,絕對不會比杜士儀北擊黠戛斯的這一仗來得輕鬆,換言之甚至會更驚險,因爲,這考驗的並不止他一個人,還有安北牙帳城中上上下下的文武杜士儀的真正心意,他已經約約察覺到了,可他竟是到心頭有一種輕鬆。
狡兔死,走狗烹,與其讓他來輔佐恩主防備天子的猜忌,還不如讓他來斷掉安北牙帳城的最大枷鎖反正,他已經把妻兒接到任上了
杜士儀率軍北行,留下的王容卻並不輕鬆。爲了可能會到來的某一天,安北牙帳城在別人以爲的戰略儲備之外,還有另外的一重預備。別人只看到了朔方,只看到了雲州,卻沒想到杜士儀早年就在河北道也伏下了頗多暗子,這些年來,來自河北道的很多資,通過都播這個轉運點,以互市的名義送到了安北牙帳城。而經營這些的,是利用茶葉、棉花這兩宗貿易,建立起來的完善易網絡。數月之前北上,李林甫的死和楊國忠的掌權,再加上偵測到黠戛斯一潛勢力和回紇的磨延啜合流,也給了杜士儀一個最好的契機。
於是,不得不抓時間,每日悄悄出安北大都護府,在不爲人知的況下接見了一系列自己人。當這一天傍晚,終於回到寢堂的時候,捶著自己的肩膀,輕輕舒了一口氣。親自陪著出門的莫邪眼看這些天的辛苦,連忙上前爲主人著肩膀,卻不防被王容握住了手。
“你現在也是當母親的人了,這幾天卻跟著我奔忙,這些事讓那些婢來做,去休息吧。”
莫邪正要拒絕,可發現王容面疲憊,眼神中也流出了深深的倦意,不心中一,便沒有拒絕,等到告退出了寢堂之後,便去找丈夫龍泉。一說要找個好名醫替夫人把脈,以免過度勞累壞了,龍泉便大力贊,立刻找來了一個從前常常出安北大都護府爲杜士儀診脈調理的老大夫,另外還有一個通巫藥的突厥薩滿。等到先斬後奏的莫邪再次前去見王容時把此事一說,王容嗔了一句多事,可終究還是答應了。
最近這些年來和丈夫聚離多,而且如今一切都是正在關鍵的時候,的並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容不得半點閃失
安北牙帳城中多是胡人,漢民不到一,但因爲杜士儀不但不歧視胡人,而且對於漢民和胡人爭鬥之事,從來都秉公斷,平日恩威並濟,因此威極高。一胡一漢兩個大夫先後用不同的手段給王容看過之後,兩人全都面驚詫,等到出來之後,在不同的屋子裡面對前來問詢的莫邪和龍泉時,兩個人都謹慎地問了同一個問題。
“夫人多大年紀了?”
莫邪和龍泉全都有些不著頭腦,謹慎地回答了王容的年歲後,兩人無不提醒對方賣關子,可接下來聽到的一個答案,卻讓他們爲之變。等到兩人再三追問,隨即匆匆迴轉時,卻在寢堂門口了個正著。他們倆夫妻多年,彼此從對方的眼神中就看出了那個答案。意外和擔憂之外,兩人也難免有些驚喜。
因此,當雙雙進了寢堂之後,莫邪便直截了當說道:“夫人,這可是意外的喜訊,陳大夫說您有喜了。”
王容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待見龍泉亦是點頭,顯然兩個大夫赫然得出了同樣的結論,不低頭看了一眼小腹,隨即掐著手指頭算了算。自從遠道從長安來到安北牙帳城,的小日子便不那麼準,再加上如今的婦人有四十歲以上還能有孩子的,怎麼都不相信自己到了這份年紀,還能有這份幸運。而杜士儀因爲杜十三娘當初最後一次懷胎時小產幾乎危及命,再加上他們夫妻也都漸漸上了年紀,同房一直都是小心再小心。而最重要的是,杜士儀說過,年紀越大生出的孩子,越是容易弱甚至畸形,又或者有其他孃胎裡帶出的病。
最要命的是,如今真不是時候
確定龍泉和莫邪把兩個大夫都妥善安置好了,杜絕了消息走的可能,王容讚賞了兩人的措置得當後,又再三吩咐不許泄。接下來的兩三天,對於這個來得意外的孩子,的心不十分糾結,可還沒等真正下決定,莫邪卻給帶來了一個讓完全沒料到的消息。
“你是說公孫大家來了?真的是公孫大家?”
“夫人,我們四個當初都是劍營弟子,別人也許會認錯,可公孫大家來指導大家練劍的日子,全都和劍營的節日似的,我們怎麼可能認錯”
說這話的時候,莫邪完全忘記了只有他們這些人才知道公孫大娘還健在,而這位劍舞大家,在中原早已經是一個香消玉殞多年的死人了
面對莫邪的這麼一個回答,王容頓時了眉心。公孫大娘什麼時候來都不要,這座安北牙帳城被杜士儀多年經營下來,也就和鐵桶一般,可如今羅希秉就要來了只不過消息還僅限於面渠道,尋常軍民並不知道。而如果僅僅只有公孫大娘一個人也就算了,可卻是從杜士儀那兒聽說過的,想當初公孫大娘帶著弟子遠遊西域,隨行的人中還有一個同樣是別人眼中已經死去多年的玉奴
而後者這一重關節,遠比死而復生的公孫大娘更加關係重大
可事到如今不容多想,王容當機立斷地說道:“你小心帶著們,避開所有耳目來見我”
屈指算一算,自從和玉真公主固安公主合謀,把玉奴從長安城深宮之中以金蟬殼之計弄出來,而後轉送到靈州,隨即又是都播,已經過去四五年了,時真是過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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