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縣隸屬河間府管轄之下，認真算起來，河間府下諸多縣鎮之中，曲還算是比較大的縣。

　所以當年韓家推舉著劉全辛做這個曲守軍，這份兒知遇之恩，對于劉全辛這樣的才干能力來說，實是天大的恩。

　姜元瞻等一行人是被劉全辛安置在了驛中的。

　這時節下驛閑置，往來無人，一行五六十人的小隊正好都能安置妥當。

　劉全辛派了人去調取下毒之人的一應家底消息，宇文是昶和下毒人的尸就放在驛中，姜元瞻發了話，不許離開他的眼，之后又從曲縣衙傳了兩名經驗富的仵作來驗尸。

　事實上依著劉全辛的意思，尸放在驛館中不合適，最好是先拉到縣衙停尸房，仵作驗看尸后，也存放在停尸房中。

　等到姜元瞻決定啟程回京，再一并帶上。

　可姜元瞻非要不許，他也沒法，只能按姜元瞻所說去做。

　約莫半個多時辰，劉全辛帶著一摞卷冊去而復返。

　如今天氣涼爽起來，他卻滿頭大汗。

　姜元瞻見他一腦門的汗，示意他先坐下吃茶。

　劉全辛誒的應著，往姜元瞻正對面的帽椅上坐了，他左手邊上就放著一盞新添的溫熱茶水，他端了茶盞一飲而盡，舉實在是不夠文雅。

　姜元瞻瞇了眼，很看不上，冷聲問他：“劉將軍這樣慌慌張張的，是這人有什麼不對嗎？”

　“是是，是不對勁。”

　劉全辛牛飲下去一盞茶，這會兒把茶渣重重往桌案上一方，杯托磕著實心木發出一聲悶響，惹得姜元瞻劍眉蹙攏的越發。

　“不知道將軍記不記得十幾年前的定遠大將軍徐懷先嗎？”

　這個名字陌生又悉。

　姜元瞻今歲十六，十幾年前的事照說他本就不知道的。

　但徐懷先此人，他從小聽到大。

　當年在軍中，徐懷先就是阿翁的左膀右臂。

　后來阿翁年邁，沒法子再行走軍中，阿耶歷練出來，繼承了阿翁缽后，徐懷先又輔佐在阿耶左右。

　阿耶常說，徐懷先與他算得上亦師亦友，年輕時也上一聲徐叔叔，年紀大些，軍營里待久了，一口一個老徐的開玩笑，關系好的很。

　十四年前，突厥軍進犯邊境，燒殺搶掠，阿耶領兵退敵，徐懷先仍為先鋒大將，卻因為決策失誤，被突厥人山谷之中，他所率領的兩千先鋒部隊被敵軍全殲。

　他死在了那場戰役中。

　原本眾人都以為是他貪功冒進，連死后追封的尊榮都不該有。

　阿耶在家面前回了話，彼時是阿耶氣盛，下了決定，徐懷先率軍追擊，才導致了這樣的后果。

　徐懷先勸過，但沒勸得住。

　三軍之中以帥令為準，他就算覺得不妥，也只能聽從主帥的排兵布陣之法。

　所以后來徐懷先被追封三品懷遠大將軍，而阿耶也在退敵后被罰俸三年，以做懲治。

　時隔十四年，忽而從外人口中聽見徐懷先這個名字，姜元瞻的思緒有些飄遠。

　等他拉回思緒，才又問劉全辛：“下毒之人跟徐將軍有關？”

　劉全辛果然點頭：“他是徐家后人。”

　徐家后人？

　姜元瞻面一凜：“徐家的什麼后人？”

　“我方才調取了他的檔案查閱過，他本是徐將軍本家的一個侄兒，徐將軍死后追封，徐家得過一份尊榮，但是徐家后人這些年都不爭氣了，當初安排在軍中的多，可沒有一個能出人頭地的，再加上過去十幾年，也早沒人記得昔年的徐大將軍……”

　劉全辛打量著姜元瞻神，聲兒一弱，后話收住，再開口時候就轉了話鋒：“我估著，他是知道今次將軍你押解南苑王回京問罪，所以拼著一死的決心，想拉將軍下水，將軍到朝廷重責，才來給南苑王投毒，毒死南苑王之后他毫不猶豫就畏罪自殺了。”

　姜元瞻臉鐵青：“劉將軍的意思是說，他恨姜家，所以報復我？”

　劉全辛吞了口口水：“這也只是我的一種猜測，畢竟當年……將軍年紀小，我不知道十四年前的事你知道多，但當年國公爺在前認罪，徐將軍才得以追封，家也罰了國公爺三年俸祿。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好些人都說……都說……”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姜元瞻索冷笑著把他后話接了過來：“都說是我阿耶決斷失誤，害死了徐將軍，是我們姜家虧錢了徐家的。所以即便時隔十四年，在劉將軍看來，這位徐家后人也是為了報復我，報復沛國公府，所以明知道一死，也要拉我下水，是吧？”

　劉全辛不免嘆了口氣：“我也不怕將軍你心里不痛快，說句實心話，人家家里的人，這十幾年也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咱們來說，這固然是他們家里的孩子們自己不爭氣，否則十幾年的時間，在軍中行走在，就算是這十來年沒有戰事，那就拿前陣子南苑戰事來說，難道不能上陣殺敵，掙出一軍功嗎？

　將軍你也只有十六七歲，他們比你年紀還要大些。

　但你要說……對于他們家里人來說，倘或沒有十四年前那件事，徐將軍如今還在，庇護整個徐氏一族，他家中子侄憑他的份地位，大約也能得個蔭封。

　一人得道，犬升天，這樣的事本就是屢見不鮮的。”

　與士族高門不同，像徐家這樣的門楣，有徐懷先在，家中有人庇護扶持，哪怕是不能順利朝為，最起碼也得個安逸富貴。

　況且徐懷先跟沛國公府私甚篤，兩代人的了，他就是開一次口，國公府都沒有不幫忙的道理。

　劉全辛大抵也就是這麼個意思。

　姜元瞻眸沉了沉：“還有別的消息嗎？”

　劉全辛搖頭說沒有：“他家底算是清白的，除了這個，也再沒有別的了。”

　姜元瞻也不跟他多說廢話，就說了聲知道了，讓他把下毒之人的卷冊留下來：“我們家跟徐家，說上一句世也不為過，要真是因為這個，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憾事，回京之后給阿耶知曉，他大抵也心傷。劉將軍把卷冊留下，我想再看看，倘或他家中還有什麼別的人，我也該去探一二，余下的事，劉將軍就暫且不用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