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綰沒想到樂江氏會說出這麼一番話，如此通的心，如此長遠的眼，絕不是靠念幾句書識幾個字能培養出來的。顯然經歷過磨難，見識過世事人心，才會有如此深刻的悟。

　顧綰不由的上下重新打量了樂江氏兩眼。樂江氏病的雖重，頭發卻梳的一不，上的布襖也的干干凈凈，還有熨燙過的痕跡。上面的補丁也盡可能的選了同的布，針角細，若不是新舊不一，還真不容易看出來。

　跪在那兒上微俯，雙膝卻并的的，整個人看上去即謙恭又有自已做人的骨氣。讓人不敢隨便踐踏，同時也不覺得到挑釁。

　一個病重的窮苦婦人逆境還能打起心氣兒活著，本就很難得，而上展現出來的那種得的分寸更是罕見。顧綰越發斷定，這人肯定有些來頭，絕不是普通的雜役仆婦。

　“聽你口音不是京城人士，而你的夫姓也不是本朝常見的姓氏，你老家是哪的？又是怎麼到京城來的？婆家娘家還有什麼人？”

　樂江氏恭敬的道：“不敢欺瞞王妃，仆婦原本是賀州人士，丈夫是賀州土人。后來賀州戰，仆婦一家就逃難來到京城。丈夫進京之后就得病去世了，仆婦當時剛生下鶯草沒多久，走投無路便自賣自進了府里，一來換些錢安葬仆婦的丈夫，二來我們母也有個落腳安的地方。

　奴婢在賀州以刺繡為生，進府也是做繡娘。做了一年多，去年秋天子骨不爭氣，方嬤嬤怕仆婦把病氣過給別人，就把仆婦從針線房調出來做雜役。這些府里都有記錄，王妃可派人查證。至于婆家、娘家，原本就不是人口興盛的大家族，這麼多年了，仆婦多方打聽也沒找到人，怕是都湮沒了。”

　來龍去脈說的清清楚楚，乍聽沒什麼病。可細一琢磨，怎麼跟賈半仙幫自已編的那套世有異曲同功之妙！

　句句屬實，查無實證！

　顧綰端起茶杯抿了兩口，鶯草來海棠院伺候這事兒原本是想跟樂江氏商量的，可現在顧綰突然改了主意，直接以不容置疑的口氣吩咐道：“我看中鶯草了，明兒就讓來海棠院伺候吧！”

　樂江氏臉上瞬間沒了。能到主子跟前伺候的除了家生子，就是賣了死契的奴婢，絕無例外。換句話說，王妃這是讓賣兒啊！

　“王、王妃……鶯草年紀還小，怕、怕是伺候不好……”樂江氏聲音發，再也無法保持先前的從容與分寸。

　顧綰盯著冷聲道：“我說過，跟我回話就得回實話，否則……”沒往下說，手里的茶杯卻重重的頓在桌子上，‘嗆啷’瓷撞擊的脆響，激的樂江氏頭皮一炸。

　樂江氏把心一橫，“回王妃，仆婦曾答應過去世的丈夫，哪怕是死，也不賣兒為奴！所以，當初很多人家都看上仆婦的繡技，卻因為仆婦不肯帶著鶯草一起賣為奴，就不肯買下仆婦。后來還是老王妃心善開恩買了仆婦，還容許仆婦把鶯草帶在邊，仆婦這輩子與念老王妃的大恩！所以……”

　“所以，你的顧慮無非三點，一是怕失信于去世的丈夫，二是覺得我與老王妃不和睦，如果讓鶯草跟了我，你在老王妃那邊會落個忘恩負義的名聲。第三，就是怕我喜怒無常，如果真讓鶯草跟著我，萬一哪天犯了錯，怕落個方嬤嬤和沐福那樣的下場，是不是？”

　樂江氏臉越發白的像紙，在那兒一聲不吭。顯然顧綰把心里敢想不敢說的那點念頭全挑明了。

　“既然被我猜中了，那我反問你一句。你覺得你現在的還能撐多久，五年還是十年？鶯草今年才七歲，你能活到長大人那天嗎？若是你有這個自信，今天這話只當我沒說。若不能，你給鶯草準備了什麼后路？

　不賣為奴，也沒合適的人托付，你是打算讓流落街頭討飯，還是被人販子擄去為娼為？或者是到時候拉著一起死？如果是這樣的話，后兩條顧慮，我只能說你是庸人自擾。

　不過，看在你一片慈母心的份上，我可以為你破個例，鶯草不用賣死契，十年活契而且婚嫁由自主，契滿不收的賣銀子。我給你一柱香的功夫考慮，若行下去讓馬六媳找個人牙子來簽賣契，若不行，我把你的賣契還給你，三天之，你帶著鶯草離開武王府。

　當然，我也不是要趕盡殺絕，臨走前，我會給你二百兩銀子，不讓任何人知道，這樣即可以讓你們母安立命，也不會給你們母帶來災禍。你現在下去考慮清楚，一柱香之后進來回我。”

　跟剛才的凌厲截然相反，顧綰這會兒語氣一點兒也不激烈，慢聲細語的娓娓道來只是替樂江氏分析利害。樂江氏僵在那兒一不，頭幾乎垂到口，看不見的表，也沒有哭聲耳，卻有種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絕。

　顧綰微微手指，用力住心底那不忍。

　“王妃讓你下去想，你先跟我出去吧！”春雪過來拉樂江氏。

　樂江氏沒，春雪急了，又使勁兒扯了一把，“王妃讓你出去想，你別杵在這兒不啊！”

　樂江氏猛的抬頭，盯著顧綰道：“王妃可說話算數？只簽十年的活契而且婚嫁由鶯草自已做主？”

　骷髏般的臉上一雙眼亮的嚇人，像是要過顧綰的臉一直看到心底最深。

　顧綰面無表的點了點頭。

　樂江氏咬了咬牙，一個頭重重的磕在地上，“仆婦替鶯草謝王妃大恩！”

　“你想好了？”顧綰聲音冷淡無波。

　“是！仆婦想好了！能在王妃跟前伺候是鶯草的福份，仆婦也念王妃大恩！”樂江氏又重重的磕了一個頭。

　顧綰微微瞇起眼，不知是的錯覺，還是最難下的決心已下，鶯草賣為奴已定局，相較剛才的絕，樂江氏此刻的語氣中，似乎有一如釋重負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