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俌進了堂，將服一扯，讓人拿來溼巾汗。

徐程跟着進到後堂，沒等他開口，徐俌已氣惱地道：“這個沈之厚，完全不知自己在何，他分明是想本公一頭……自恃是欽差的份，沒人治得了他是吧？”

徐程苦着臉道：“公爺，家將剛剛發現，王府周圍出現許多神人，個個手矯健……”

徐俌當即站起來：“難道有人想刺殺沈之厚？”

徐程搖頭：“怕並非如此，這些人很可能是沈尚書親自帶來的高手，暗中保護他的安全，我們能查到的只有這麼多……除此之外，潛伏在城裡的細作更多，沈尚書恐怕早就有準備，若公爺您要對他不利的話，怕是……佔不了什麼便宜。”

“去……你這算什麼話？”

徐俌沒好氣地喝斥道，“老夫就算覺得那小子不識相，也不會將他怎麼着……他在別的地方出事，老夫還有藉口說與之沒有關係，但若是在府上出事，老夫不是自找麻煩？不過那小子損的，怪不得席間一再爲難老夫，他是有恃無恐？”

徐程無奈道：“老爺，其實沈尚書席間說的那些話，很可能只是試探之言，並非有意爲難您。”

徐俌皺眉道：“你怎麼還在替他說話？”

徐程道：“沈尚書在朝多年，當初劉傅和李大學士當政時，他便在朝中如魚得水，先皇何等賢明？居然也委命他爲兵部尚書，說明他不但軍事造詣很高，爲人世更有一套……他跟公爺在公開場合說這些事，或許只是想表明他不結黨營私的立場，而非刻意跟公爺您爲難。”

徐俌臉沉，皺着眉頭一語不發，顯然對徐程的話不是很贊同。

徐程繼續道：“況且他說的那些，誰都知道不太可能實現，公爺您已屆花甲，怎麼可能跟他一同出征？”

“那他就可以隨便張口胡來？”

徐俌到底氣消了一些，但仍舊嚷嚷不休。

徐程道：“要不……公爺您敷衍着他點兒，看看他究竟想做什麼？有些事其實可以順着他的話說，公爺就算說跟着他去平海疆，不也要陛下恩准麼？京城來回耗費時日頗多，沈尚書哪裡等得起？他到底只是借道南京……”

經過徐程提醒，徐俌終於明白過來，臉上怒進一步消退。

徐程再道：“現在要看的，不是沈之厚在公開場合說了什麼，而是要等私下單獨相時他的言辭，若是公爺您現在便沉不住氣，那他就此離開，你們就了深流的機會，到那時就算公爺您能繼續掌控江南權柄，也很可能爲其記恨，世子想要繼承守備之職會很困難……未來朝堂能與沈之厚爭鋒之人，目前看來還未出現。”

“有道理，有道理。”

徐俌完全贊同徐程的看法，連連點頭。

徐程道：“公爺先回席，至於王府外面藏大批沈尚書手下之事，咱全當不知，和氣生財要，這節骨眼兒上，誰先沉不住氣，吃虧的便是誰……這是咱自己的地頭，就算其他人，咱不能。而且有人了，還需要公爺您出來主持大局呢。”

……

……

徐俌從後堂出來時，心已徹底平復，淺笑，不過他還真拿出數十年陳釀好酒，讓下人開封后酒香四溢，他滿臉笑容地爲沈溪敬上已呈琥珀的酒，似乎沒有任何介懷。

沈溪神平常，看起來滿臉是笑，卻給人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疏離，此時賓客基本到齊，六部剩下的尚書、侍郎和應天府尹等中高級文臣悉數到齊，酒宴正式開始。

徐俌率先沈溪敬酒，所談不再涉及南京權力之爭，沈溪欣然飲下。

之後不斷有人過來敬酒，徐俌和沈溪俱都從容應對。

酒宴過半，徐俌突然站起來，用力拍了拍手，示意在場之人安靜，他大聲說道：“今日老夫特意請來教坊司歌舞爲諸位助興……把人上來吧。”

說話間，外面院子突然喧鬧起來。

一羣提着樂的樂師列隊而出，同時從月門進來的還有一羣鶯鶯燕燕的子，原本堂前院子中間便有一空地，專門爲表演預留，此時樂師和舞進來後，很快便把位置填充滿。

古琴聲率先響起，接着蕭聲傳來，隨後鍾、磬、笙、箏、臥箜篌等樂開始加和鳴，一場活生香的表演就此開啓。

十八名舞長袖拋舞，無數花瓣自們的手撒出來，翻飛於天地間，一陣沁人肺腑的花香襲來，令人迷醉。

這些個蹁躚有若綻開的花蕾，向四周散開，漫天花雨中，一個若天仙的黃杉，如空谷幽蘭般出現，隨著輕盈優、飄忽若仙的舞姿，寬闊的廣袖開合遮掩，更襯托出儀態萬千的姿容。

四周的賓客如癡如醉地看着那曼妙的舞姿，幾乎忘記呼吸。目流盼，在場每一人均心跳不已，不約而同想到正在瞧着自己。

徐俌看得忍不住嚥了口口水，側過頭笑着對沈溪介紹：“之厚，此等風景想來你在京城也常看到，不足爲奇，不過你看那當中一人，在江南之地卻是聲名卓著，很多人想見一面都不得。”

此時天已暗淡下來，雖然四周屋檐下的紅燈籠早就點亮，但以沈溪所在的位置，想看清楚每個舞的容貌實在太過困難，只能大概欣賞一下。

王倬笑道：“在下曾巡順天，見識過北方歌舞，大開大合，跟江南歌舞溫婉細膩大不相同，說起來還是江南風更打人一些。”

“哈哈。”旁邊的人聽到王倬的話，居然鬨笑起來，這些個勳臣以及朝中大員臉上都涌現猥瑣的笑意。

沈溪環視一圈，對這羣老傢伙當衆談論風月有些牴，不過他馬上意識到：“這江南場就是養老之所，這些人難以接實權，便在這兒花天酒地，恣意人生，當然對於酒之事津津樂道。”

沈溪微笑不語。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院子裡的表演結束，沒有鼓掌或者稱頌的環節，樂師和舞列隊來到正堂門前，等候徐俌賞賜。

中山王府正堂不是一羣下九流的樂籍之人可以進來的，舞站在最前面，正堂這些員和勳臣目在們上逡巡，似乎是在尋找姘頭，不過最終幾乎所有人的目都落在當首那名子上。

那子年約十七八，如雪，態婀娜，沒有了的青，清麗的容卻帶着幾分不諳世事的無邪，眼神充滿魅，靈的眸子在房間所有人臉上轉了一圈，最後準確落在沈溪上，好像對這個主賓饒有興致。

可惜此時的沈溪卻好像對面前的酒杯更興趣，連正視這絕子的興趣都欠奉。

徐俌笑道：“一併賞賜。”

“得令，公爺。”

侍立門口的管事笑着應承下來，馬上安排人給眼前的教坊司衆人打賞。

徐俌招了招手：“韻詩姑娘，你過來給沈國公倒杯酒吧。”

本來樂師和舞都要退下，聞聽此言，當首那絕子停駐腳步，娉婷施禮：“小子乃風塵中人，豈有資格在中山王府登堂室？”

徐俌笑道：“小丫頭倒是伶牙俐齒，爲奴爲婢奉茶敬酒，難道也沒資格？”

徐俌乃堂堂魏國公，中山王徐達之後，即便他很欣賞這名韻詩的舞，神間還是表出極大的不屑，本就就不是同一層次之人，自然不會平等相。

韻詩聽到徐俌的話後，低頭斂起舞，緩步進到堂中，圍坐四周的員和勳臣都將目落在上，一個個臉上全都是慕之。

走到主桌前，斂行禮：“小子韻詩，見過諸位大人。”

徐俌笑着指了指沈溪：“這位便是當今吏部尚書兼兵部尚書，也是我大明赫赫有名的沈國公，快倒酒吧。”

徐俌盯着韻詩，臉上滿是輕浮的笑意。

韻詩走到沈溪旁，拿起酒壺給沈溪斟上一杯，香風襲來，一淡雅的清香縈繞旁，勾起沈溪某種思緒。

韻詩笑盈盈道：“小子今日有幸見到文曲星和武曲星下凡的沈大人，實乃三生有幸，小子敬沈大人一杯。”

徐俌沒好氣地道：“你有資格給沈國公敬酒？你不過是來倒酒，要弄清楚自己的份……莫不是沒人教你規矩？”

韻詩被斥責，並未着惱，謙卑地往後退了兩步，道：“小子平時所學，不過是琴棋書畫，舞樂娛人，若有失禮之，這廂賠罪了。”

在這種員和勳臣聚集的場合，一名風塵子說話時不卑不，氣度雍容，讓人覺到的不凡。

徐俌正要喝斥，沈溪一擡手，微微笑道：“這位姑娘一片心意，徐老不必苛責，這杯水酒就當在下接好意，也趁此機會借花獻佛，敬堂上以及前面院中諸位大人。”

說話間，沈溪拿着酒杯站起來，他這一起旁人都沒資格坐着，勳貴、員和士紳代表全都跟着站起。

一羣老傢伙被一個年輕人調配，場面顯得很另類，不過在場之人可沒有覺得有何不妥，以朝中地位序，他們起接沈溪這個上“敬酒”，表現出足夠的尊重乃是理所應當之事。

徐俌最後起，以現他與衆不同的卓然地位，笑着道：“之厚你也是，居然以風月子的敬酒來轉敬諸位賓客，豈不是給了天大的臉面？不過既是你親自敬酒，我們便給你面子，諸位……共飲！”

說話間，一羣人共同仰頭喝下酒，然後在徐俌招呼下，陸續歸座。

韻詩一直站在沈溪後不遠，雙眸明亮如寶石，饒有興致地觀察沈溪，沈溪雖然覺有目落在上，卻始終沒有回頭看。

徐俌側目看了韻詩一眼：“下去領賞吧。”

韻詩娉婷施禮，微笑着道：“小子便不多打擾諸位大人雅興了，暫且退下。”

這話聽起來好像之後還會再來一樣，韻詩告退時，一羣老傢伙又把目聚集在上，樣貌和材都絕佳，舉手投足間皆有一種在骨子裡的，連徐俌這樣年過花甲的老人都不由多看兩眼，一直到韻詩離開後纔將目收回。

徐俌出腦袋，湊在沈溪耳邊低聲道：“之厚，才子配佳人，若是你覺得還堪目，今晚便留在府上，送至你臥房如何？”

這話說得非常直接，其他人此時正在談論之前的舞蹈，稍顯嘈雜，沒人留意到徐俌這邊跟沈溪私下對話。

沈溪笑着搖頭：“窈窕淑，君子好逑，在下本應領徐老好意，可惜此番領兵在外，軍旅中不敢有毫懈怠，再者今日在下要住城中驛館，很多事實在不便……徐老的好意，在下心領了。”

徐俌對於沒能把韻詩推到沈溪邊，有些許失，不過他老巨猾，並未表現出任何不悅，仍舊談笑風生。

一直到宴席快結束時，徐俌突然當衆說了一句：“之厚，老夫有些事，涉及江南軍機，乃要之事，不知可否跟你私下詳談？”

堂上頓時變得安靜下來。

誰都知道徐俌要談的本不是什麼軍國大事，而是有關南京權力接，之所以如此說，是想打開天窗說亮話，有跟沈溪結盟或者互相依從的意思。

沈溪卻顯得很生分：“在下不勝酒力，如此況下再跟徐老談軍，難免有所懈怠，不如等明日酒醒後再跟徐老詳談如何？”

沈溪沒同意私下會晤，卻也沒拒絕，說是來日方長，讓徐俌有些搞不清楚沈溪的真實用意，就在他遲疑間，旁邊王倬笑着說道：

“沈尚書旅途勞頓，理應先行休息，不如等明日沈尚書恢復神後，再於驛館詳細商談軍國大事，徐老公爺以爲如何？”

本來徐俌跟王倬會商定南京兵部尚書及權力分配歸屬問題，既然沈溪和王倬都如此說，他也沒法堅持。

沈溪起：“時候不早，在下該回去歇息了……徐老，在下先行一步。”

“這麼着急走？”

徐俌沒想到宴席尚未結束，沈溪便急着告辭，完全打了他之前的計劃，徐俌正要說什麼時，卻見門口站着徐程，頻頻汗，好像有什麼要事找他。

在這種況下，他再難挽留，而沈溪則跟在場的員和勳臣一一告辭。

徐俌沒轍，只好親自送沈溪出府，而在場賓客，包括院子中沒能進正堂的士紳代表也都出來相送，比之迎沈溪進門時人數多了兩倍有餘。

中山王府門口車水馬龍，不過徐俌治軍嚴謹，爲了防止沈溪在城裡發生意外，他可說是煞費苦心，安保工作極爲嚴，客人的車駕都被擋到街口，至於各家車伕和隨從也沒有能靠過來。

院門口又是一番客套的相送，沈溪好不容易在馬九和雲柳等人協同下，上了戰馬，隨後一行急匆匆往驛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