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施行戒嚴，但實際上只是晚上控制得比較嚴，而白天兵只是在主要街口設卡檢查，普通百姓的生活並未太大影響。

城西朝天宮旁一宅子，潭郡主朱燁已有兩天兩夜未曾閤眼。

派出手下調查況後，朱燁覺問題大不尋常。

“原本鬧得那麼厲害，轉眼就風平浪靜了……這是爲何？”

朱燁怎麼都想不明白，爲何昨晚陣仗那麼大，結果到了白天什麼靜都消失了，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家將奏稟：“郡主，聽說是沈之厚跟魏國公商議，解除戒嚴，不干擾百姓生計，不過外鬆，實際上城裡的搜捕仍在進行中，咱有弟兄被他們給抓了去，好在沒牽出更多人來。”

朱燁道：“沈之厚豈會善罷甘休？他們到底談了什麼？”

家將很爲難：“這個……一時間難以查到。”

朱燁很生氣：“一問三不知，要你們何用？看這況……不對，必須儘快出城，留在城裡太危險了，沈之厚的嗅覺非比尋常，稍有不慎就會被他找上門來……再者郡馬不是已到南京城外了嗎？試著找人通知他，讓他準備接應。”

“是，郡主。”

家將行禮後馬上告退，臨出門時眼睛裡閃現一抹詭，腳步不停辦事去了。

……

……

一直到下午，徐俌都沒有回客棧，也不見任何靜，看樣子是跟沈溪耗上了。

魏彬打著哈欠一直熬到下午，實在支撐不住趴在茶寮的桌子上睡著了，王倬則一直看著客棧方向，等待沈溪從裡面出來。

但到日落時分，客棧這邊和魏國公府都沒靜。

“魏公公。”

王倬最後實在沒辦法了，只能把魏彬醒，衝著睡眼惺忪的魏彬道，“時候不早，咱不如回去歇著？”

魏彬眼：“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沈大人不是有言在先，要在明日前把事置妥當嗎？天還未完全暗下來，再等等吧。”

王倬嘆道：“就怕魏國公不會給出答覆，以未置可否的方式讓沈尚書自行上奏，再以別的方式拖延。”

“呲——”

魏彬角一撇，發出不屑的聲音：“若沈大人如此容易應付的話，昔日權傾朝野的劉公公也不會落得個敗名裂，最後死無全的下場……既然沈大人如此安排，一定留有後手。肯定會在今晚前把事解決。”

王倬點了點頭，沒有再評價此事。

魏彬問道：“魏國公府上那邊可有派人盯著？”

王倬道：“有專人看著，不過現在那邊全無靜，魏國公似不著急做決定。就算要定下來，可能也會等明日天亮之前……我等實在沒必要在這裡苦苦守著。”

魏彬想了想，毅然站起來：“那不如先到客棧休息，跟沈大人借宿一晚，這樣有事咱也能第一時間起來應付……若是打道回府，突然遇到點事再回來恐怕會來不及……”

王倬仔細一想，覺得魏彬的提議不差，在茶寮裡等真不如回客棧，畢竟昨晚已折騰一宿，今天白天又發生這麼多事，這會兒都快睜不開眼了。

王倬今年已經六十一歲，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是難得的高壽，他一向養尊優，接連熬兩天夜，有些吃不消了。

二人一起往客棧去了，跟守門的朱鴻說明況，朱鴻立即迎二人到客棧一樓，找了兩間客房安排二人住進去。

……

……

王倬和魏彬醒來時，已是子夜……卻是徐俌來客棧拜訪，見大門閉，於是派人敲門，“砰砰”聲將二人給驚醒了。

二人出來見徐俌，神間滿是欣。徐俌主來見，表示他已服，願意接沈溪開出的所有條件，一場衝突終於得以避免。

徐俌看了看左右，劈頭蓋臉問道：“沈之厚人呢？”

王倬驚訝地反問道：“之厚不在客棧？”

徐俌沒好氣地道：“一來門子便被告知他出去了……怎麼，你二人留在這裡，連他的行蹤都不知？”

魏彬和王倬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無奈。

王佐攤攤手：“這兩日沒休息好，這把老骨頭實在不了，便在此對付著睡一覺，怎知之厚會出去？問過他的手下沒有？”

徐俌道：“那幫人一問三不知……跟著什麼人便有什麼樣的脾氣，本公到底是世襲公爵，問他們兩句話都得不到答案。”

魏彬提醒道：“或許人家就是不知呢。”

徐俌瞪了魏彬一眼，轉往門口而去，這會兒只有朱鴻守在那裡，用似笑非笑的目著三人。

王倬道：“你家大人現在何？我們有要事找他……涉及到之前他定下來的事，不能耽擱。”

朱鴻行禮：“三位大人請見諒，我家大人出去辦事尚未回來，不過有吩咐說若是徐老公爺來了，可以先在這裡等候，我家大人用不了多久便會回來。”

“多久？”魏彬問道。

朱鴻搖搖頭表示問題已超出他的能力範圍。

徐俌氣惱地道：“他去作何沒任何待？”

朱鴻想了想，纔回道：“似是去捉拿黨。”

“什麼？”

徐俌一張老臉脹得通紅，罵罵咧咧，“可真會消遣人……堂堂國公居然親自出門去抓人？不是在戲耍我等吧？”

朱鴻道：“我家大人很快便會回來，請公爺等候。況小人也不知曉，稍後一切自明。”

徐俌自然不甘心如此輕易被一個門子給打發掉，正要讓徐程去調查形，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很快侍衛來報，沈溪回來了。

徐俌先是瞪了徐程一眼，似在怪責對方又一次沒把握住沈溪的行蹤，然後才帶著人從客棧出來。

沈溪領著侍衛，押送一羣人進得客棧大門……倒像是真的外出捉拿黨歸來。

“之厚，你作何去了？”徐俌上前問道。

沈溪指了指後被押過來長長一串人，道：“這些都是寧王餘孽，不過很可惜，讓賊首逃走了，只抓住一些嘍囉……”

“什麼？”

王倬驚訝地問道：“這些都是寧王餘黨？”

顯然在這件事上，王倬是有所質疑的，畢竟昨日城裡鬧出那麼大的靜，要抓的早就該抓了，沒被抓的也該溜掉或者乾脆找個地方躲起來，斷不至於會被沈溪帶著不多的人手擒回來，而且數量還很多。

徐俌黑著臉一語不發。

沈溪道：“正是。回頭得好好審問一番，徐老是否又要把人給押走？”

“不必了。”

徐俌臉漆黑。

魏彬走過來：“沈大人可真有本事，就像貓捉老鼠一樣，出門才一會兒就抓回這麼多人……果然不愧是將星轉世，非同凡響！”

徐俌道：“沈老弟莫不是以自爲餌，把這些人引出來？難道就不怕估計失誤，死於刀之下，結果卻讓地方員背鍋？”

這話問得很不客氣，站在沈溪後的熙兒一聽，橫眉倒豎，實在有一種忍不住要手揍人的衝。

沈溪笑了笑：“有時候未必需要親犯險纔算完差事……抓幾個黨罷了，殺焉用牛刀？呵呵，在下的意思是徐老纔是牛刀……”

沈溪的話像是在回敬，徐俌有些面無，畢竟他花了大力氣也沒抓幾個黨回來，沈溪卻一抓一個準兒。

徐俌緘默不語，旁邊王倬提醒：“黨要查，上奏的事也不能怠慢……咱不妨進把事談清楚？”

沈溪欣然點頭：“如此最好，讓諸位久等了……那就先把聯名上奏之事定下，在下也好明確回京師的日期。”

……

……

徐俌再不甘心，在兵權歸屬問題上也不得不做出妥協。

對於徐俌來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畢竟魏國公府的家業還在，一朝天子一朝臣，指不定哪天便會東山再起……

靖難後魏國公府也曾落魄一段時間，二祖徐輝祖連爵位都被祖削去，到仁宗繼位三祖徐欽才得以復爵，又到天順初年五祖徐承宗，也就是徐俌的父親開始守備南京併兼領中軍府，對於場沉浮早有心理準備。

沈溪再次將擬好的上奏拿出來，上面一個字都未曾更改過，這次卻要幾人署名。

沈溪和魏彬很痛快地便把名字簽上，王倬有些猶豫，畢竟嚴格來說他跟徐俌是一夥的，但在大勢面前別無選擇，他咬牙把名字給簽上。

到徐俌時，沉默良久，最後他搖頭嘆息一聲，抖著手把自己的名字簽上。

沒等奏疏合上，沈溪便道：“其實徐老不必介懷，此番上奏不過是向陛下提請，到最終定下來尚需時日。”

“多久？”

徐俌毫不客氣問道。

沈溪笑了笑：“大概三五日吧。”

“什麼！？”

徐俌差點兒就要跳起來，沈溪說的這番話就像是在消遣他一樣。

沈溪篤定地道：“最遲五天就會有旨傳來，徐老將來作何不能定下，不過應該會繼續留在南京，先當個閒散之人，將來有大把爲朝廷效命的機會。”

徐俌冷聲道：“之前可沒說過要卸掉老夫的職務，只說老夫要跟其他勳貴、將領流執掌軍權……”

沈溪道：“其實結果如何，徐老應該有清醒的認知纔對……現在是臣子替君王分憂，可非陛下強人所難，許多事可做卻不可說……”

徐俌咬著牙，一語不發。

王倬在旁說和：“有些事應往長遠看……江南終歸還是需要魏國公這樣德高重的顯貴來穩定局面。”

“那是。”

魏彬跟著附和一聲。

這話顯然是敷衍和搪塞的分居多，徐俌聽到後很不爽。

沈溪道：“徐老如此做，其實算是給各方一個臺階下，有些事不是朝廷不知，也不是陛下不知，只是有時候需要顧及所有人的臉面，只能單方面做出犧牲……勳臣到底是朝廷不可或缺的力量，關鍵時刻勳臣還是能頂起來。”

沈溪雖然沒直說，卻是在警告徐俌，別以爲你以前做的那些齷齪事沒人知道，現在不過是折中一下，讓你主出權力，如此一來你的名譽得以保全，皇帝的目的也達到了，我這邊也能順利差。

此乃三全其的好事，若你不識相，非要握權柄不放，到頭來可能是個魚死網破的結局，誰都沒好日子過。

沈溪所言，徐俌一個字都不信。

但在被沈溪多次坑掉後，徐俌意識到最好別跟對方爭，冷笑道：“老夫決定放下，便不會計較其它，之厚大可跟朝廷上奏，甚至你直接拿走兵權，老夫絕不會多吭一聲。不過先提醒，若是江南出了子，這責任需要你來背。”

此時徐俌只能說兩句相對氣的話，但其實不過是在給自己充臉面，徐俌甚至知道江南本出不了什麼子。

今天他之所以沒有趕在天黑前來找沈溪，便在於他想弄清楚自己手裡有多底牌，於是召集嫡系將領到府上商議事，不想到最後竟然無一人赴會，徐俌終於意識到沈溪這個強龍早就把他這個地頭蛇的人馬給收編了。

這也是徐俌妥協的重要原因。

皇帝深惡痛絕，大臣敬而遠之，甚至連手下都不站在他這邊，他還想繼續堅持，就只有謀反一途，但就算謀反也沒人響應，既如此還不如學老祖宗，當一個富貴閒人，靜待局勢變化。

沈溪點頭：“徐老不要介懷，本今晚便上奏本，爭取早些得到陛下批覆。”

王倬問道：“之厚可是要等陛下聖旨下來後再走？”

沈溪搖頭：“今晚連夜送出奏疏，明日一早在下便會離開，返回京城。”

“啊？”

沈溪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都沒料到，徐俌也用好奇的目打量沈溪，好似在說，你就這麼放心？不怕我事後不認賬？

沈溪解釋道：“陛下之前已催促在下早些回京，如今大概是在北運河沿岸的哪個城市等待在下，一起回京吧。”

魏彬羨慕地道：“沈大人真是隆寵在啊……陛下要回京城還惦記著您，非要跟您一起，這也現沈大人爲大明建立的不世功業，要不是異姓不能封王的話，沈大人早就該是王爺了。”

魏彬這話恭維太過，王倬和徐俌都用鄙視的目看過去，但迎接他們的卻是洋洋自得的笑容，頓時一陣無語。

沈溪則顯得很誠懇：“爲朝廷效命乃份之事，諸位不也一樣？既然皇命已下達，在下便按照皇命行事，很多時候迫不得已，請諸位見諒。”

“呵呵。”

徐俌搖頭苦笑兩聲，不再說什麼。

王倬問道：“今日之厚抓了這麼多黨回來，卻不知如何置？”

沈溪看了看周圍，神輕鬆：“寧王餘孽，跟昨夜被擒拿的臣賊子有勾連，在下準備簡單提審，明日離開前把人轉城有司衙門……諸位意下如何？”

王倬看了徐俌一眼，發現徐俌沒表態的意思後，主道：“如此甚好。”

魏彬道：“明日一早沈大人要走？可有要事待？”

沈溪笑了笑：“來南京一趟，不過是奉命辦皇差，現在差事完，諸位都是有經驗和能力的老臣，何至於需要在下這樣一個年輕後生指點？相信諸位能把南京事務打理好。”

魏彬笑道：“還是沈大人領導有方！”

徐俌板著臉：“之厚，既然老夫已答應在上奏上署名，南京的事該了結了吧？”

本來話題已轉輕鬆，突然又被徐俌提及，氣氛重新變得張起來，畢竟最終的決定權在沈溪上。

沈溪道：“不出意外的話，應該不會再擴大了……便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吧。”

這話雖然沒確定，但魏彬和王倬聽了多鬆了口氣。

他們此時想的是，明日沈溪走都走了，就算事後不依不饒，況又能惡化到哪兒去？難道他還要殺個回馬槍？

徐俌黑著臉不言不語，恰在此時，錢寧從外邊進來：“沈大人，陛下派來迎接您的人馬到了城外，明天一早便可與您匯合。”

徐俌臉慘白，抖個不停……皇帝派人來迎接並護送沈溪北上的事他完全不知，突然冒出這麼一支人馬，說明不管是皇帝還是沈溪，都留有後手，他若是下午回去後心存歹念想要舉兵造反的話，估計這會兒已經被拿下了。

魏彬笑道：“沈大人深聖上眷顧，讓人羨慕啊。”

王倬雖然對沈溪的待遇也很眼紅，卻不會說什麼，畢竟他是朝中頂級文臣，哪怕在江南養老，也不會像魏彬這樣不顧面恭維一個後生。

沈溪站起來，道：“時候不早，在下要準備明早回京之事……幾位是否要留宿於此呢？”

王倬很識相，跟著起：“幾天都沒休息好，現在事告一段落，還是早些回家歇著爲好……魏國公您呢？”

徐俌輕哼一聲：“走就走，免得惹人嫌……老夫到底是勳臣，之前征伐江西也立下大功，現在被棄如敝履，實在讓人心寒。老夫該回去清醒清醒了。”

即便徐俌抱怨，旁人也知他不可能再興風作浪，事至此也該有個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