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倫?菲爾德是一個比我們想象的要瘦小的男人，在自然死亡的時候他已經有百歲高齡，萎的幾乎不樣子。這個老邁的星艦指揮靜靜地坐在小倉庫中唯一的椅子上，上結了一層白霜；他鬚髮皆白，臉上皺紋縱橫，皮黝黑，如同一個常年勞作在田間地頭的老農，唯一還能證明他軍人份的就是上那件筆的軍制服：這件制服一不茍地套在他上，顯得略過寬鬆，但仍威風凜凜。

老人的雙手僵地凍結在口，白霜覆蓋下的是一個被他握著的小型數據終端。

珊多拉走上前去，但在取下那個數據終端的時候猶豫了一下，隨後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放在終端外殼上，用一次異常準的空間傳送把那個只有掌大的小機直接傳送了出來：我看得出這是爲了保護好那脆弱的，儘管小倉庫裡的環境讓沃倫?菲爾德的骸至今栩栩如生，但他畢竟沒有像先祖那樣不朽化，或許只要一次輕微，那就會灰飛煙滅的。

“還能用。”珊多拉大致檢查一下數據終端的工作狀態，微微點著頭說道。在完初始化認證之後，那個關機數萬年之久的小設備便再度亮了起來，找到用於喚醒艦載主機的那個特殊代碼，將其激活之後靜靜地等待著，大概一分鐘過去了，我們聽到飛船深似乎傳來了什麼微弱的響，隨後各種設備激活以及大功率線路重新上線時的那種從低到高的嗡鳴聲開始從四面八方傳來，艦載主機正在重啓，飛船裡那些長期於關機狀態的冗餘設備和雷達裝置也開始激活，我們突然接到了來自外面那些艦隊的報告：“陛下！幽靈船有靜，它的外圍設備似乎甦醒了！”

“我知道，珊多拉正在啓這艘船，”我隨口答道。“繼續保持制就行，它的引擎還沒關機呢。另外通知後續人員，十五分鐘後進來，飛船裡面安全了。”

我這頭掛斷通訊，珊多拉則看著空的艙室突然說道：“主機，能聽到這裡的聲音麼。”

“主機響應，”一個和的電子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全系統自檢已完，主機正常工作，飛船損度超過百分之九十。全系統於待機狀態。”

“這些彙報之後再說，”珊多拉擺擺手，“知道我們是誰麼？你的權限認證系統還管用不？”

那個和的聲音再次響起：“認證正常，珊多拉?凱爾薇?尤拉西斯陛下，皇帝權限，無記錄個，皇帝權限，其他爲不可識別的無記錄個，包含一名神族。”

叮噹正從我口袋裡探出頭來四下張。這麼小的豆丁都被識別出來了，看樣子艦載主機的工作狀態還不錯，能辨認出珊多拉和我的權限等級，一切就都好辦了。

“這艘船是怎麼回事？”珊多拉一邊說著一邊看了沃倫?菲爾德的一眼。“另外這個被喚醒的人類又是怎麼回事？你們來自哪個天區？”

“本艦不屬於任何獨立天區，是在最後年代由某特殊權限個安排生產的非編制單位，本艦任務爲逃離崩潰中的帝國，並在虛空中持續遊。據預判航線尋找可能的新火種，即其他逃出帝國區的倖存者。沃倫?菲爾德的甦醒源於事故，不可抗力。飛船在逃亡過程中被擊傷，只能執行喚醒程序。”

況和沃倫日記裡提到的以及我們猜測的相吻合：這艘流亡飛船在後不久便遭遇了瘋狂帝國軍攔截，雖然它於高度靜默狀態，看上去彷彿死船，但那些已經失去判斷力的帝國軍還是嚴重擊傷了飛船，休眠設施因而故障，飛船的大部分機能也就此停擺，倒黴的星艦指揮開始了他幾十年的孤航生活。珊多拉思考了一會，好像突然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主機，爲什麼沒有讓這個人類回去繼續休眠？難道飛船的休眠系統真的徹底卡死，連你都解不開了麼？”

我一聽也跟著好奇起來：沃倫?菲爾德的幾十年孤獨生活其實只要做一件事就能結束，那就是重新回到休眠艙裡去。但沃倫在那些日記裡提到，休眠系統拒絕他重回那個艙段，他對此的解釋是休眠系統已經徹底故障，由於邏輯錯誤，休眠艙才拒絕重新開啓，但艦載主機的存在似乎讓這個解釋有些站不住腳了：艦載主機是一種備理思考能力的半人格化ai，除了沒有常規軀之外，你基本上可以把帝國星艦上的任何一臺艦載主機看做一個特殊的希靈使徒，雖然這些主機限於職責而在人格方面偏弱，但他們起碼備糾正其他設備邏輯bug的能力，甚至是主規避自我邏輯的能力。

換句話說就是：這艘飛船的艦載主機不傻，應該一眼就能看出沃倫?菲爾德的甦醒是個錯誤，而且連自己也承認那個人類的甦醒源於事故，所以是完全有能力主解開休眠系統的死循環的，作爲飛船上權限最高的控制中樞，艦載主機備這種排查故障的能力和責任——但沒有這麼做。

艦載主機這次好像稍微停頓了那麼半秒，纔回答珊多拉的質疑：“休眠艙已損毀。”

我們幾個一下子都愣住了，連小烏都忍不住嘎了一聲：這隻鳥雖然不怎麼機靈，這時候卻也驚訝起來，足以說明艦載主機那句話有多出人意料。

“休眠艙已損毀是怎麼個意思？”我從驚訝中回過神來，立刻大聲問道。

“第一攻擊摧毀了飛船外部防圈，第二攻擊命中飛船的二號主能量節點，隨後產生的幽能浪涌反衝進核心艙段，摧毀了休眠區。本艦離追擊時所有休眠區均已嚴重損，幽能滲並污染了所有設施，殺死了幾乎所有乘員。沃倫?菲爾德是唯一的倖存者，但他本人並不知道這一點。”

珊多拉的視線落在房間中央那骸上：“也就是說……其實他並不是被自然喚醒的？”

“確實如此，”艦載主機用一如既往的平和聲線答道，“在發現休眠區被高濃度幽能污染之後。本艦派出殘餘的自律機械尋找傷員，最終發現僅有一人存活，沃倫?菲爾德被帶到醫療室搶救，本艦則徹底鎖死了休眠區以防污染擴散至最後的潔淨艙段。”

“然後你騙他說是因爲休眠設施故障他才被提前喚醒，並且以休眠系統卡死的理由止他靠近那個艙段，”我把事整理清楚，發現事實跟沃倫日記裡提到的近乎天差地別，“其實隔離門後面本什麼都沒有對吧？你這是怕他崩潰？”

“本艦據出發前輸的海柯納人心理模板做出了上述決定。基於邏輯分析，本艦認爲沃倫?菲爾德需要一個心理支撐和一個相對溫和的事故理由纔有機率存活下來，並以正常心態繼續工作。心理支撐就是休眠區的同胞仍然健在，相對溫和的事故理由則是系統故障。該邏輯判斷在後期表現出缺憾，沃倫?菲爾德仍然陷長達數年的混，但在大方向上它起到了應有的效果。”

事這下子就全弄清楚了：爲什麼擁有自我糾正能力和高權限的艦載主機會對付不了一個小小的休眠系統bug；爲什麼艦載主機會徹底封閉休眠區，甚至我們都沒找到那個艙段；爲什麼在沃倫?菲爾德嘗試喚醒其他休眠者來和自己作伴的時候，艦載主機會以“飛船資供應不足”這樣蹩腳的理由來阻止他這麼做——這個理由本站不住腳，因爲我們知道帝國的資訊-實轉化設備有多高功率，如果它能給一個人提供食和空氣，那麼它就可以再供應一千個人的分量。

艦載主機止沃倫接休眠艙段的真正原因只有一個：那裡早就完了。

或許應該歸功於舊帝國對僕從軍的疏離和漠視。沃倫?菲爾德並不瞭解這艘船的技細節，據他在日記裡提到的東西，我們能明顯判斷出他對大部分帝國設備都很陌生，只知道用法卻不知道原理和功率。這一點是舊帝國大部分僕從軍的共通點，當年奉行鐵腕政策的帝國軍只需要那些炮灰種族知道怎麼扣扳機就已足夠，如果是新帝國的僕從軍況可就不一樣了。

我們從那些零零碎碎的日記能側面瞭解到沃倫?菲爾德的心理狀態，可以看出自始至終休眠艙段裡那些“躺著的混蛋們”都在這個星艦指揮心中有著巨大的分量。他羨慕他們，嫉妒他們，掛念他們。又仇視他們，故意催眠自己無視他們——不管哪種心理狀態，“休眠區裡的乘員”都是這個老艦長生前最放不開的東西，正是因爲飛船上還有人，他才能保持起碼的工作力，如果讓他知道自己開著的其實已經是一艘空船，或許他真的從一開始就崩潰了。

“況我已經大致明白了，”珊多拉看著手裡的數據終端，“你做得對，雖然不完全正確，但你做得對。”

“等等！”這時候莉莉娜突然跳了出來，“等一下，我還有問題！”

“艦載主機需要確認你的提問權限。”

“有讓你回答一切問題的權限。”我拍拍莉莉娜的腦袋對艦載主機說道，後者跟新帝國的權限網絡是隔離的，當然不認識莉莉娜，就連對我的識別也跟當初的蓋亞一樣，是個“不認識但備十五天區皇帝權限的陌生人”，所以需要解釋一下。

“艦載主機明白，請提問。”

“照你這麼說，飛船休眠區裡的人都死了是吧？”莉莉娜從我兜裡把叮噹掏出來頂在自己頭上，“也就是說這艘船上應該沒有任何生命，但我跟神大人都覺得這裡應該有生命纔對，這是怎麼回事？飛船上還有別的活人？”

“本艦備遮斷式干擾，你們應該應不到這些況纔對。”

“你就別問原因了，”莉莉娜一揮手，“這艘船上是不是還有別的活人？”

我跟珊多拉此刻也忍不住豎起耳朵來，莉莉娜這問題可真是讓人好奇。艦載主機這次停頓的時間很明顯，呆了一兩秒纔回答：“請做好傳送準備，本艦將引導你們前往生態區。”

眼前的影一閃，我們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一個之前沒有發現過的地方。看樣子是飛船核心區的另外一個大型艙室。

這地方和活廳一樣廣闊，但空間的陳設更，周圍看不到任何跟飛船航行有關的設備儀和控制席。大廳上方的天花板似乎被改造過，上面懸掛著一些在我看來有些凌的管道和噴之類，不過這些都不是引人注意的東西，真正引人注意的是大廳中央的地面上：

那裡竟然有一片苗圃！

沒錯，大廳中央有片生機盎然的綠地！

“好久不見，看來當時留下的自系統把這個地方照顧的很好，如今又到收穫週期了。”

艦載主機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竟然從這個理應毫無波的合語音中聽出一慨和懷念的味道來。

“這……是沃倫日記裡提到的那片菜園子？”我一下子聯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些日記，在沃倫?菲爾德的後半生，他基本上就是依靠侍弄一片菜園來讓自己保持集中的，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這種排解方式還是來自於艦載主機的建議——萬萬沒想到這片菜園竟然被保持到現在！

“正是如此，本艦綜合分析了海柯納人的心理模板，並與沃倫?菲爾德的心理狀態進行比對，最終找到了能使其長久保持心態穩定的途徑。”

“在那個人類死後是自系統在照顧這個菜園？”珊多拉突然問道，“是他留下的言還是你自己安排的？”

“本艦做出該決定。與沃倫?菲爾德無關。”

“你本不該有這個邏輯，包括你對碳基生的心理分析和各種‘治療方案’應該都是超出你的預設資料庫的，你是自我學習了這些？”

“正是如此，本艦的最初使命是將流亡者安全帶出帝國區。在事故之後，沃倫?菲爾德爲本艦唯一監護對象，本艦調整了工作權重，將守護那個海柯納人列爲最優先項目。本艦跟蹤研究了沃倫?菲爾德的行爲模式並試著分析他的心理變化。最終建立起一個比預設資料庫更加完善的監護工庫。”

“看來直覺裡應到的那些生命反應就是這個菜園子吶，”莉莉娜在我旁邊嘀嘀咕咕了一句，“幾萬年都保持這裡的生態毫沒變。即便是自系統也夠誇張的。”

我靜靜地看著那塊邊長不過十幾米的正方形菜地，看樣子海柯納是一個和地球高度相似的星球，這些植雖然形態古怪，但同樣鬱鬱蔥蔥，翠綠滴，跟地球上的綠植極其相似。現在它們長勢正旺，而且好像前不久纔剛剛澆過水，一些葉片邊緣還能看到閃亮的小水珠在泛著彩。我想象著數萬年前，一個孤獨的星艦指揮在這裡默默地耕作，收穫，記錄，對飛船上只剩自己一個活人的事實懵然不知，爲著一個已經虛無縹緲的任務目標度過了一生，陪伴他的只有這艘船上不太聰明的艦載主機……

如今那位指揮已經不在，他留下的菜園卻被自系統照料至今，數萬年後仍然保持著當年的模樣。

這套用於照料菜園的自系統其實本不需要，如果是剛剛離開生產線的艦載主機，它一定不會把飛船上的能量浪費在這麼一個對任務而言毫無意義的地方，起碼一臺正常的、舊帝國的艦載主機不應該這麼辦，然而這艘希靈六號艦的艦載主機卻這麼辦了。

這臺主機將一切歸結於邏輯，但我想這遠不止邏輯這麼簡單。

我看向莉莉娜，莉莉娜則在和叮噹對視，最後們兩個一起出憾的神對這邊搖搖頭：並不是所有生命都可以復活，先祖那樣進不朽態的凡人只是個特例，沃倫?菲爾德不可能回來了。

“至他走的時候已經平靜下來，而且你陪他到了最後，”珊多拉應該和我想著一樣的事，所以竟然史無前例地安了一個飛船控制系統，隨後提起這艘船最初的任務，“主機，這艘飛船的任務細節以及所屬天區的最終報你應該有吧，上傳給我。”

“主機明白，本艦初始任務日誌及發送給其他倖存者的信息將上傳至您的數據終端，本艦建造信息也將一併上傳，請注意接收。”

珊多拉確認收到了這些資料，卻沒急著看它們，而是繼續對艦載主機說道：“還能歸隊麼？”

艦載主機沉默了一會，珊多拉則耐心地等著，我們聽到飛船深又傳來一些低沉的聲音，似乎又有什麼新的大型設備正在上線，隨後大廳裡燈暗淡了一下，那個淡然的電子合音纔再度響起：

“希靈六號艦，主機n-ccer-06全面啓，核心就緒，本艦待命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