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 天氣晴好。
衛家宅阺落于城南,五進的宅院,東邊是圍池園林, 西邊以月門連著外擴的園子,衛家大房住在正中,而二房則偏居西隅, 兩房雖沒分家,但并不混居。衛家一家子全靠衛獻一人, 除了家中日常開支用度外,衛家老二的營生也是靠著衛獻上下疏通后攬到些軍中工事的活計。
可以說, 衛獻在衛家是說一不二的當家人, 就連衛家老太爺, 面對衛獻也不敢隨便說個不字, 其他人就加不敢拂逆衛獻的意思了。
明舒打聽了一圈, 也沒能打聽出衛家后宅的事來。
果然如宋清沼所言, 衛家的后宅固若金湯,半點消息都不出來, 外人連一點詬病之都挑不出。不止是汴京的貴人圈中沒有關于衛家的閑言碎語,就算在坊間也沒有,唯一流傳的最廣的就是, 衛獻妻。
“妻?他既寵妻子,怎還置了兩房妾室又接了個風塵子回家?”明舒想不通。
“仙子有所不知,衛大人雖然置了這些姬妾,但他對衛夫人的寵卻是十多年如一日未曾衰敗過,就連子嗣不興也沒怪過他夫人。這男人啊, 在外頭逢場作戲也是難免, 大戶人家三妻四妾也都是常有的事, 關鍵這衛大人在家中不還是極寵衛夫人。”給明舒續水的小二收了明舒幾個銅板,里倒豆子般把知道的那點關于衛家的事都抖個干凈,“上個月衛大人陪衛夫人出門時我就遠遠瞧過一次,那衛大人溫存的……真是羨煞附近的小娘子。”
明舒今日作冠打扮,前來衛家附近打探消息,這間茶館就開在衛家斜對面,平日里衛家有個風吹草,茶館里的小二最容易發現。
心存疑,但與小二辯駁并無意義,又問:“那衛家鬧鬼之事,小哥可曾聽說?”
“怎麼沒聽說?”小二當即點頭。
鬧鬼之事涉及鬼神,凡人大多敬畏,是以不像普通后宅家事那般,多多還是了一點出來。
“前幾天他們家負責采買的魯大娘還去附近的道觀求了兩張符,說要在床頭。我聽說他家撞見這鬼的人不,最慘的就是衛夫人,被嚇得臥病不起。仙子,你打聽這些,所為何事?”小二回答完又問明舒。
明舒故作高深冷道:“無量天尊,我就是見這衛宅天上妖氣沖天,怕有妖魔作祟,方來此地一探究竟。爾等凡人,切勿將此事外泄,否則恐惹是非上。”
小二被嚇了一跳,戰戰兢兢道:“真……真有妖魔?那仙子可否賜小人些符箓保平安?”
“手出來。”明舒沒拒絕他。
小二攤開手掌,明舒煞有介事地掐個劍指,指尖凌空在小二掌心中胡劃了幾筆,又倒握拂塵將他手掌合攏,道:“了。”
“這就了?”小二將信將疑看著空無一字的掌心。
“神佛在心間,符箓豈過凡人眼。”明舒一甩拂塵,起,“放心。”
“多謝仙子,多謝仙子。”小二雙手合什連連道謝。
明舒已經冷然離去,臨桌的男人亦隨出了茶館。
————
“阿兄,我裝得可像?”
走到無人的小巷中,明舒方停下腳步,沖跟在自己后的男人道。
后的人,自然是陸徜。今日來衛府附近打聽消息,陸徜不放心,就跟著來了。
看著得意洋洋的笑臉眉心,陸徜沉道:“別以為騙過一兩個人就是天無,萬無一失。”
明舒笑嘻嘻恭維他:“阿兄的法眼我自然是騙不過的,可其他的凡夫俗子又不是阿兄,哪能像阿兄這般厲害,一眼就看穿我?”
不得不說,明舒對陸徜的馬屁已經拍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任何況都能找到恭維陸徜的言辭。
“你……”陸徜卻不領,話剛起了個頭,卻被巷外大街上手提銅鑼跑過的人吸去注意力。
“放——榜——了——”吆喝聲遠遠傳來,又遠遠傳去。
伴隨著喧鬧的銅鑼聲,整條街上的人群都沸騰了。
放榜之日確實是在這幾天,但并沒確定是哪一日,兄妹兩都沒想到竟在今天。
“阿兄!放榜了!”明舒險些跳起來。
陸徜亦有些詫異,看著巷口外三三兩兩結伴朝張榜涌的人群,只道:“我們回家。”
“回家?”明舒一臉“你瘋了”的表。
“若是中榜,稍后也會有金花帖子遞送到宅,不必去榜前與人爭。”面對放榜,陸徜表現得格外冷靜。
明舒可不一樣,拉起陸徜的手就往外跑,邊跑邊道:“不,我等不及想知道阿兄的績。”
陸徜被拉著跑起來,手掌亦被牢牢攥著,的手溫暖膩,如脂似玉,不期然間他想起赴京途中替自己上香膏時的溫。
跑了兩步,明舒忽覺手上一,轉頭去,只見陸徜已經反握自己的手。
“別跑了,小心摔著。”陸徜泰然自若地拉著的手走到邊,“看榜去,別被人散。”
明舒高高興興笑了,走沒兩步忽又拽停他:“等我找個地方換裳。”
穿著道袍,不好和阿兄去看榜。
————
會試的杏榜前已經是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除了舉子并他們家人外,百姓們也趕來湊這熱鬧。幾家歡喜幾家愁,有中榜后涕淚加的,也有落榜后掩面失意的,笑聲哭聲各種各樣的恭賀聲,此起彼伏。
自然,不了榜下捉婿。
汴京各富戶豪門的老爺早就虎視眈眈蹲守榜旁,只要發現榜上有名的舉子,也不管人家長得如何,家世如何,便吆喝家丁上前圍堵,好些落單的舉子被堵得狼狽不堪。
明舒和陸徜不進去,只能在人群外圍踮腳看,可隔得太遠,墻上的榜單看不清,明舒想進人群,然而陸徜拉著,不讓上前去,以免傷。
就這般在人群外張了許久,明舒有些泄氣,人群中不知是誰忽然高喊了一句:“陸徜來了!”
剛剛還喧騰的人陡然間靜下,榜下的人有一大半齊刷刷轉過來。
這無數雙眼睛盯得明舒心里發,陸徜也蹙了蹙眉,不聲將明舒往后一藏。
“阿兄,他們怎麼了?”明舒小聲問道。
“不知。”陸徜搖頭,“反正你跟好我。”
平靜的人在下一刻又人聲鼎沸起來,人群中很快接二連三響起:“陸會元來了!”
“快快,會元來了!”
……
明舒一聽,與陸徜換了個眼神。
“阿兄,我有沒聽錯?他們你會元?”
會試第一名,稱作會元。
做夢一樣。
“我們先回。”陸徜對自己能上榜毫無意外,會元不會元他不關心,現下他只覺得自己和明舒將被人淹沒,怕出意外,并不準備在此多呆。
“好。”明舒看著四周圍仿佛要吃了陸徜般的目,也覺得不妙。
然而人群并沒給陸徜和明舒離開的機會,很快的就包圍了兄妹兩人。他們低估了汴京榜下捉婿的瘋狂,連陸徜自己也沒想到,與汴京相比,江寧鄉試時的榜下捉婿,真是溫太多了。
在這里,這捉婿應該換搶婿才對。
“陸公子,舍下備了酒宴,想與公子慶賀,就請公子同在下走一遭。”
“陸會元,大喜啊大喜,鄙人已在萬嘉樓置了賀宴,就等著公子前往了。”
……
無數聲音響起,令陸徜眉頭擰,臉跟著沉下,只道:“家母還在家中等候消息,陸徜需得先歸家稟告母親,在此先謝過諸位抬,告辭。”
他說話間,拉明舒的手往外退去,可圍過來的人哪肯就這麼放走他,幾個家丁在主人的眼神暗示下出手拽人,想要強拉陸徜去赴所謂的“酒宴”。
人群混起來,因為對方并非惡人,陸徜也不能在杏榜之下公然出手,所以只能帶著明舒左閃右避。那起人約也沒料到,陸徜并不像其他書生那般文弱,幾番搶人不,在主人施加的力下,那些人只能下了重手。
明舒沒想到局面會如此混,險些被人從陸徜邊沖開,所幸陸徜一直護著。
正焦急時,忽然一只手從暗來,劈在明舒被陸徜拉著的那只手上,妄圖分開二人。
陸徜只聞明舒輕呼一聲,轉頭看時,已因為手腕被人劈中而痛得手,眼見就要被人沖開,他眼神頓冷,哪里還管這是什麼地方,旋先拿住那人手腕一折,接著將人往人中狠狠一推,再將明舒納臂彎。
幾個作干脆利落,一氣喝,那人還沒挨上陸徜的手,就已經被他摜出,重重摔在地上,人群因此被迫退開,似乎有些嚇到,都詫異地看著他,沒再上前。
這個陸徜,不是個文弱書生,他手上有些功夫。
“夠了!”陸徜趁著這波陣勢怒喝道,“陸徜謝諸位抬,諸位的心意陸徜也明白,但是……”
他看了眼明舒,朗聲道:“陸徜已經定過親事。”
明舒正拍上的灰,聞及此語,錯愕非常地抬起頭,正撞上陸徜目。
“陸徜的未婚妻,乃是江寧老家一位大家閨秀,陸徜非不娶,故而今日只能辜負各位的心意了,告辭。”
語畢,他拉著明舒就往外走。
明舒滿心震驚——阿兄什麼時候定親了,怎麼不知道,阿娘也從來沒有提過!
江寧老家的閨秀,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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