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冬梅睜開眼睛, 目掃向兩姐妹,兩人都盯著看,似乎要從眼里看出來答案。
年前做了一票大生意, 心很好,就連往年恐懼回去過年, 在去年看來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給長輩們買了禮, 自己也打扮的喜氣洋洋的出門, 到了老家就是悶頭一,長輩們又揪著不生孩子的事叨叨個沒完。
有個老人,以前也是很喜歡鄭冬梅的, 甚至說:“在以前,你這樣的算是犯了七出, 丈夫把你趕出去都算好的,于強這個孩子品行厚道,對你也有做不出這樣的事來,你還笑得出來, 生不出孩子就是造了太多孽,我看你以后還是不要在外面跑來跑去, 安安心心在家伺候老公,好好準備要個孩子。”
一說完, 其他的長輩們也應聲附和。
好像鄭冬梅懷不上孩子, 是因為在外面跑太多的緣故。
大家都勸別上班了,安安心心在家備孕, 看向于強,于強卻一句話都沒有替講, 所有人帶著質疑的目齊齊投向。
是討伐, 也有厭倦。
鄭冬梅不是沒想過離婚, 提過很多次,可于強就是不答應。
于強死活都不答應!
這一次,鄭冬梅了這個念頭,回到家于強給煮了一碗面。
鄭冬梅胃不好,小時候多了這樣的,剛跟于強在一起的時候兩人都窮,于強省下一口細糧,買了二兩掛面。
那可是掛面,細糧。
煮好以后,哪怕里面只加了點鹽,端到跟前,那碗面直接捂熱乎了鄭冬梅的胃。
好長一段時間,鄭冬梅吃著于強做的面湯,胃病竟然好些了。
“咱們說什麼來著,元宵節不說這些不開心的話題,萌萌呢,怎麼沒來?”鄭冬梅打起神拉,點了一個燙慢慢的喝著,喝著喝著又想起那碗面湯,就不該這樣心的。
“學禮還要在老家待一陣子,萌萌跟著在家里多玩上一陣。”于小麗說著話,把鄭冬梅旁邊的普洱茶移了開去,重新點了一杯花放在面前。
鄭冬梅這最近肝火旺的呀,角都起泡泡了。
于小麗往花茶里頭又加了點冰糖進去:“去去火氣。”
氣氛有點尷尬,老皇找了個由頭,帶著倆兒子就出去了。
男人們一走,唐小娟那張臉瞬間就拉了下去,絮絮叨叨起來:“于強又是個什麼好貨,對你好的時候的對你好,可也能回頭就不認人,這些年你在外頭跑,他什麼時候跟家里說過你的辛苦了,那些老的也是,一張叭叭叭講個沒完,有事沒事不管管自己家里頭的,七叔婆還想把孫塞到咱們鼎記來呢,作為鼎記的大東,我不同意!”
當初,是唐小娟把那張方子給了于小麗,鼎記開張以后,于小麗直接給了唐小娟百分之十的份。
也就是說,鼎記的最大的東,也就是們姐妹兩個。
“我本來想著是不是我的原因,對于強還有些愧疚的。”鄭冬梅的聲音有些沙啞,語氣中帶著幾分不甘:“可我什麼醫生都看了,該做的檢查一樣沒,我還是懷不上,有什麼辦法,你說我有什麼辦法,他們都說怪我在外頭跑,怪我野,又不是懷著孩子去外頭跑,把孩子折騰沒了的。”
是徹徹底底沒懷上過。
這些年,鄭冬梅豈止是看醫生,連歪門邪道的都搞了,可肚子就是沒有音訊,這些年也是第一次敞開心扉跟人談這事兒,這麼好強,就算在家里人面前都很敞開心扉。
讓于強去看看,于強說:“我又不是不起來,還能不能生娃兒不?”
男人去看這種科室很丟臉的,于強打死都不肯去。
他不去,不孕不育的鍋自然該鄭冬梅背,自古以來生不出娃兒來,鍋都是人背的。
看鄭冬梅這臉,唐小娟就不爽了:“你有沒有懷疑過于強?”
鄭冬梅停止啜泣,看向唐小娟。
也不是沒有懷疑過,可所有人都說是的問題,連自己都懷疑了。
這就好比一個人講真話,當所有人都講假話,連自己都不知道真假,鄭冬梅現在就是這樣。
唐小娟再也忍不住了:“你以為于強這些年就你一個人,你以為于強在外頭沒有花頭,搞東搞西的一次都沒懷上過,你自己想想是誰的問題,我不信到一個你不孕不育,再上一個還不懷孕.......你要是不信的話算了當我沒講。”
鄭冬梅如遭雷擊,于強什麼?
于強在外頭有人?
氣氛正尷尬時,老皇帶著兩個孩子回來了。
腆著個大肚子,老皇如今也步中年發福的階段,不過在男人堆里老皇算是老實的,待人接也都不錯,唐小娟哪怕剛才還嫌棄老皇的大肚腩和日漸稀疏的,現在看著他也順眼多了。
老皇樂呵呵的匯報,老大點了個紅燒大蝦,老二點了個蔥油,給唐小娟點了個釀豆腐,其他的菜讓們自己點。
鄭冬梅沒心,于小麗又點了兩個菜。
一頓飯吃完,席間老皇說起朋友開了個溫泉酒店,請大家出去泡溫泉,倒是把唐小娟的興致勾起來了。
鄭冬梅依舊是蔫蔫的,不過既然唐小娟答應了,也勉強答應。
于小麗高興的說:“那定什麼日子,我可好久沒泡過溫泉了。”
真沒想到,這年頭還能有溫泉酒店這麼時髦的地方,可太懷念能夠泡溫泉的時了。
唐小娟興致頗濃:“咱們小時候爸爸不是帶我們去泡過嘛,騎車騎了一天才到,還是個天溫泉,大白天的池子里頭都是人,你這個小丫頭臭講究,說什麼都不肯下水,給我氣的一把就拎你下去了,你當時還給我哭呢,真是煩人。”
又有些慨的說:“也就是眼前的事兒,怎麼一轉眼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你都當媽媽的人了。”
比了比個子,那會兒小妹跟萌萌差不多大,脾氣又執拗又倔強,認準的死理幾頭牛都拉不回來。
說不泡,打死都不要。
于小麗被逗樂了:“我記得你還要打我,你真的打了我對不對?”
唐小娟矢口否認:“沒有的事兒,我多寶貝你,怎麼舍得打你啊。”
老皇跟兩個兒子都笑了起來,鄭冬梅的心也輕松了很多,也跟大家一起商量去泡溫泉的日子,酒店自然是老皇安排,鄭冬梅安排車,有個朋友開小士的,到時候找人接送一下,于小麗就包下來所有人的吃喝,這些別人都不用管。
吃完飯,老皇便領著兒子們回家。
唐小娟姐妹陪著鄭冬梅往回走。
一走出來,褪去了剛才的熱鬧,鄭冬梅心里又開始空落落的。
于強在外頭有人了?
聽唐小娟的口氣,還不止一個。
想到這里,鄭冬梅的心就跟針扎了一樣,寧可接自己是真的不能生,但是于強在外頭養著小人,還不止一個的事給的沖擊力太大了,走在大街上,鄭冬梅險些撞到一輛飛馳過來的自行車。
“小心點啊。”唐小娟拉了鄭冬梅一把。
“冬梅姐,冬梅姐。”遠遠的有個姑娘跑了過來,一臉驚慌的沖鄭冬梅大:“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怎麼了?”鄭冬梅蹙著眉,看著來人。
“娥.....娥姐出事了。”
“什麼?”
“娥姐出車禍了。”
........
——————
那天鄭冬梅走了以后,好幾天都沒聽見的消息。
于小麗偶爾去問一,唐小娟卻說:“聽講廠里有個人出事了,幫著理后世呢,你是不是有事找,我把單位電話給你。”
“不用不用。”于小麗就是惦記著鄭冬梅,那天走的時候就不對勁。
那個娥姐到底出了什麼事啊,這些都想問問。
娥姐是那天跟鄭冬梅一起去湖南押車的那個大姐,胖乎乎的看著誰都是一副笑容滿面的,看著也很可親,聽說跟著鄭冬梅干了好多年,算是運輸隊的元老,車禍是意外。
元宵節過后,火車站恢復了往日的熱鬧,店里漸漸忙碌了起來。
除了鹵菜涼菜的聲音暫緩到了二月開,其他的生意漸漸也帶起來了,店里一忙碌起來,就能忘記很多事。
于小麗把桌子收拾了一下,自己坐回椅子上歇一會兒,剛低下頭外面又走進來一個客人。
“歡飲臨。”于小麗隨口就是一句。
“于小麗,是我。”鄭冬梅的聲音。
“冬梅姐!”
鄭冬梅從外面走進來,面很不好,眼神看著也很空,進來問于小麗:“有什麼吃的?”
于小麗楞了一下,店里能有什麼好吃的啊。
桌邊有個筷筒,鄭冬梅從里頭出一雙筷子出來,放在面上把玩著,低聲問:“有面湯嗎?”
于小麗趕點點頭:“有有有有。”
上次就見到唐小娟給點過一碗,細細的銀面煮上一碗,面湯要,一起盛到碗里,碗里放許的鹽跟醬油,甚至連豬油都不用放,等面端上來,鄭冬梅低下頭一口一口的吃著。
過了一會兒,于小麗再看了,就發現鄭冬梅不是在吃面,而是在哭?
這是跟于強鬧掰了嗎?
于小麗很阿Q的想著,鬧掰也不見得不是好事吧,早掰早好!
不知道的是,鄭冬梅的腦子里頭想著的不是別人,而是那個剛過世不久的胖大姐。
一場車禍,帶走了娥姐的生命,三個兒趴在娥姐上哭著,丈夫和婆婆也在哭。
以前家里是娥姐跑長途支撐,工作累收也高,從跑了長途以后家里都變好了,得虧了娥姐收高,公婆兩人不是吃公糧的,以后更沒有退休金,二老從五十歲開始就沒出去上過班,吃喝用度都靠著娥姐支撐。
婆婆哭得淚流滿面的,起初鄭冬梅。
可后來聽老太太長吁短嘆跟兒子說:“沒有阿娥掙錢,以后家里靠你可就難過了哦,阿娥怎麼這麼短命呢,我還以為以后就能養老福了呢。”
原來公婆哭的不是娥姐的死,而是自己以后的日子不好過。
兒媳婦死不死的跟有什麼關系,可兒媳婦死了,以后影響到他們的生活質量才是大事。
哭歸哭,娥姐家里迅速找到了肇事者,對象本來提出賠一千塊的喪葬費。
娥姐公公不肯,不肯讓娥姐下葬。
拉著娥姐的尸首,就停在肇事者家門口。
娥姐死狀本來就慘,為了讓事看起來影響力更大些,娥姐夫家甚至連最后的面都沒給,服也沒給人穿,赤|條|條的就那樣大喇喇的把人放在門板上,就停在對方家小區門口。
這可是給這個家里奉獻了一輩子的人,誰能想到死了以后會是這個結局。
鄭冬梅聽完就不行了,想去,走到路口聽人說起娥姐慘狀,頓時抱著邊的柱子就嘔了一場。
消息傳的慢,讓人當笑話講傳到了娥姐親媽的村子里,老人趕過去以后都哭暈在了旁邊,但娥姐夫家那邊的親戚多,都不讓老太太近的就給拉走了。
對方怕了,最后湊了八千塊錢出來。
娥姐婆家總算滿意。
這筆錢,娥姐丈夫拿了,沒有說分給娥姐老母親一分錢,老人為著外孫們著想,也沒有要婿拿出來。
可讓沒想到的是,剛發送完娥姐,當天就有人聞風而來,要給娥姐老公介紹對象。
第二天,家里就有了個陌生人住了進來。
比娥姐年輕了十幾歲,那人長得眉清目秀的,離婚以后沒有孩子,再婚市場上很好找對象。
對方聽說娥姐老公得了一筆“巨額”賠償,對他說:“我沒有孩子,你的幾個孩子我也不想管,這樣才公平。”
那天剛好是娥姐頭七。
鄭冬梅去娥姐墓前給燒了很多很多的紙錢,一路從那麼遠的地方走回來,沒忍住又去娥姐家門口晃了一圈,見到娥姐的三個兒在門口轉,最小的那個還在吃手指的年紀,上穿著的服臟兮兮的,娥姐在世的時候,每個孩子不是都收拾的干干凈凈才會出門?
屋里面走出來一個年輕的人,喊了一聲,像喚小狗一樣,把幾個孩子往回喊。
鄭冬梅看到那人手上帶著的大金鐲子,突然想到那天從湖南回來,娥姐神神的跟說:“老趙說,等我過生日送我一對金耳環,這一單收不錯,老趙應該特別高興。”
那對金耳環娥姐念了很久,先是買了一對的,讓婆婆知道了,埋怨帶孩子辛苦,娥姐就大大方方讓給婆婆了。
這次出門前,娥姐不知道能賺這麼多錢,拿到錢的時候驚喜的說。
于是再看見那人的臉,再看見手上的金鐲子,莫名覺得很諷刺。
娥姐在的時候,辛辛苦苦為了這個家里,省吃儉用沒人念著的好,可娥姐一走,一個對這個家庭沒有任何貢獻的人,輕而易舉就能拿走別人一輩子都沒想過的東西。
鄭冬梅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明明記得娥姐的丈夫是個老實的漢子,每次跑長途,娥姐都會說人的好,不管多晚回來,人都會起來給做飯,鄭冬梅當時都羨慕不已。
這樣好的“模范”丈夫,在妻子剛剛土,就跟別的人好上了。
鄭冬梅想不通。
那男人肯定會狡辯,找個人還不是為了家里,為了孩子們。
但為了誰,只有他自己知道。
“冬梅姐,哭有什麼用?”于小麗也很難,到這種事人尤其是辛辛苦苦的為這個家庭付出很多的人,都應該有共鳴吧:“男人就是這樣,我們在村里住的時候,還有個男的,妻子生病還沒死呢,新找來的就上了門。”
“我不是哭別的,就是替娥姐不值。”鄭冬梅哭著說了好久,娥姐的勤勞,辛苦,命苦,老母親年逾七十,還有幾個孩子沒人照顧。:“娥姐才剛剛過世啊,才七天,那個男人怎麼就那麼扛不住!”
“可是這種事不是應該早就清楚了嗎,娥姐買的金耳環,婆婆要,如果這個老趙真的心疼,為什麼不重新買一副,而是要等到今年賺夠多的錢才買,錢是娥姐賺的,花錢為什麼要老趙高興,他真的是娥姐里的好男人嗎?”
鄭冬梅怔住了,這些從沒想過。
“如果你真的心疼娥姐,心疼孩子們,應該幫娥姐做點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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