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城。
初夏的晌午,日頭高照,蟬在樹上使勁著,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
正是吃晌飯的時辰,街邊食肆民居里的飯菜香正不絕于鼻。
尤其后那家迎客來的酒樓,此時正是后廚最忙碌之際,煙囪里各種香味已經飄了小半個時辰了。
“嗯,醬丁,干炸里脊,東安,糖醋魚,肘子,太白鴨……”
十八歲的顧鴻白默默在心里報了一遍菜名,心道今日這后廚的爐火應該旺,這些香味聞起來都火候足!
嘖,待他大功告之日,定要來好好來顧一番才。
想完這些,他默默吞了吞口水,又默默把自己的算命攤子往一旁挪了挪。
他可是來干大事的,豈能這些吃食擾了心智?
——
今日是顧鴻白來擺算命攤子的第五日。
而從第一天到現在,他一個張都沒開。
——當然,其實他并非沒人顧,而是但凡有人來,他都會找個借口把人支走。
因為……
首先他并不會算卦;
其次,當然也是最要的,他上街擺攤完全是為了能再次見到五日前打馬過街的紅姑娘,若是因為給人算卦耽誤了功夫,豈不劃不來?
所以別說是肚皮了,就算被日頭曬暈,他也一定要堅守到那位紅姑娘再次出現!
不過話說回來,今日這老天爺也不知怎麼的,比前幾天都要熱,眼瞧著路邊柳樹的葉子都要被曬得打卷了。
顧鴻白懷疑,再曬下去自己的頭發也要打卷。
但是,就算真打卷他也不會放棄。
所幸,功夫不負有心人,眼看半個時辰過后,就在日頭最毒辣之際,街那頭忽然響起一陣馬蹄聲。
顧鴻白趕忙看去,便見一位姑娘正騎在馬上,那副英姿,依然便是他掛念了好幾天的人。
這一刻所有的煩熱全都一掃而,然而他也面臨著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
該怎麼與相識?
其實自那日初見過后,他便已經差不多清楚了的份——蘭陵武學世家常家的千金。
畢竟這蘭陵城還有哪家的子會騎馬呢?
然而人家常家老爺結的都是各路武林門派,江湖豪杰,莫說是他了,就算是書院里的先生們也與常家素不相識的,且聽聞那位常老爺當年連得了五個兒子才終于有了這位千金,平素疼的如同眼珠子似的,他若貿然上門說傾慕人家的寶貝閨,很有可能會被轟出來。
所以他思來想去,覺得只能直接與這位常姑娘認識,或許還有機會。
而此時,等候多日的機會就擺在眼前,無奈卻在馬上。
以目測到的速度,大概轉眼就會掠過他而去……
千鈞一發之際,顧鴻白余瞥見幾人正從那酒樓里踏出來,而那為首的,正是這條街上有名的惡霸龐三,前兩天才跟他收過保護費的。
他靈機一,立時快步向龐三走去,眨眼之間便與龐三撞了個滿懷。
他可是使出了吃的力氣,直接把龐□□的口生疼,立時開口罵道,“哪兒來的瞎子不看路,敢撞你龐爺爺?”
說著瞧見他的樣貌,立時又罵道,“好個臭算卦的竟敢撞我?前兩日沒你嘗到厲害是吧?今兒就你嘗嘗你龐爺爺的拳頭!”說著一把揪起顧鴻白的襟,眼看著就要揮拳。
而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此時一個紅影從前而降,一腳直接沖著那龐三的頭大腦袋踢去,不過眨眼間,龐三便摔倒在地,震得路面似乎都搖晃了一下。
“好你個龐三,姑幾天沒教訓你,又膽敢在街上欺負弱小?”
……
耳邊響起那姑娘清凌凌的嗓音,近在眼前的則是那姑娘如雨后芙蕖一般的面龐。
直到那龐三連連磕頭保證了三回再不敢欺負人后捂著腦袋著腰倉皇而去,顧鴻白才將將回神。
卻見那從天而降的姑娘正一臉關懷的問他,“這位公子沒傷吧?”
顧鴻白忙搖頭,道,“幸虧姑娘出現及時,救在下于惡人手中,姑娘之大恩大德,在下沒齒難忘,冒昧敢問姑娘出何?在下改日一定攜禮登門謝恩。”
卻見那姑娘大方一笑,道,“公子言重了,我姓常名如玉,家住城東常府,公子沒事就好,小事一樁,實在不必客氣。”
說著便又翻上馬,往前行去。
城東常府,常如玉。
顧鴻白默默念了一遍,心道自己果然沒猜錯。
好。
他便也站直了子,收起卦攤,悠然回了書院。
~~
夜清涼,顧鴻白躺在床上,正好好盤算一番改日求親大計,卻聽正在閑談的寢舍同窗們提及那城東的常府。
“聽說這兩日城東常家正在招親呢!”
“常府?可是本地最厲害的那個武學世家?聽說那位常夫人連生了五位公子才得了一位千金,平素將這位姑娘看得比兒子還重。卻不知今次怎麼個招親法?”
“武學世家自然是比武招親了,早兩日人家就把條件放出來了,聽說要打得過常小姐的五個哥哥才有資格選。”
默默聽著的顧鴻白,“……”
打得過的五個哥哥?
低頭瞅了瞅自己的板……
只怕是任何一位大舅子都能把他打死……
黑暗之中,同窗們只聽見一直沒說話的某人冷不丁問了一句,“那有人去嗎?”
立時有人答,“不老呢!且不說蘭陵附近的,江南江北,山東山西,最遠還有打北疆云南來的呢,不過無一例外都沒干過常家的五位公子。”
“打得好!”
這話一出,眾人都有些意外。
顧鴻白這才察覺自己失言,只好解釋道,“這麼好的姑娘,豈能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卻仍阻擋不了同窗們的一頓揶揄——
“顧兄該不會中意常家姑娘了吧?”
“不是我說,你這板本不是人家常家公子們的對手啊!”
“我給你出個主意,趁這兩日趕去找個師傅練練武,沒準還能有機會……”
顧鴻白沒有說話。
……練武這個想法,當他沒有想過嗎?
要不是理智告訴他實在不可能,他早就找師父練去了。
哼,他就不信了,那些武夫會比他對如玉更加真心!
~~
悄悄觀察了幾日之后,顧鴻白發現,不管那些人是打天南海北哪兒來的,都始終沒有一個能打得過他強悍的五個未來大舅子。
這也就意味著,還沒人選未來老丈人和老丈母娘心間婿人選。
他暫時放了心,于是挑了一個黃道吉日,鄭重選了些稱不上十分貴重,但卻誠意十足的禮,鼓起勇氣登了城東常府的大門。
其實作為當地有名的武學世家,常家人素來仗義,這些年各種路邊不平一聲吼的俠義之事一直屢見不鮮。
是以也時常有人上門道謝。
不過,如顧鴻白這種年紀輕輕的小伙子,常家人卻還是頭一回見。
尤其又見他一書卷氣,眾人意外之余,趕忙詢問一番,這才發現,他乃是蘭陵當地首屈一指的鶴湖書院的學生。
要知道,這鶴湖書院在全國都排得上名號,其學生在各類考試中向來都是名列前茅者,所以如此看來,這小伙子還是相當有才學的。
鑒于此,向來對讀書人有濾鏡的常夫人當即便對他刮目相看起來。
當然,見他言談有禮,行止有度,常家老爺對他的印象也還不錯、
而顧鴻白也深知見好就收的道理,待表達完謝之后,便立時告辭出了府,自始至終也毫未對人家千金的想法。
當然,也并未見到那位他魂牽夢繞的常姑娘的影。
只是沒想到,就在他即將回到書院的路上,卻聽有人在后喚他。
那清凌凌的聲音人為之一振,顧鴻白趕忙停步回頭,卻見竟然是他最想見到的姑娘。
——咳咳,難不是常家長輩對他心了,所以姑娘趕來追他?
雖然顧鴻白自認自己的確很優秀,但理智還是在的,也覺得不太可能。
于是趕忙肅立詢問道,“不知常姑娘有何吩咐?”
卻見常如玉道,“我那日揍那龐三,不過是看不慣他欺負人,又不是圖你的東西,你何必特意上門道謝?”
咳咳,終于又有機會跟說上話了!
顧鴻白強激興,面上一派認真道,“在下當然明白姑娘當日乃是俠義之舉,但在下若不去道謝,豈不枉為人?所以姑娘救姑娘的,在下謝在下的,并不妨礙。”
語罷,對努力風霽月一笑,展示出自己清俊的外形。
卻見視線中,那位姑娘果然微微頓了頓。
嗯?
顧鴻白暗道,【怎麼樣娘子,可是對我心了?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為夫當然比那些舞刀弄棒的好多了。】
正暗自得意,卻聽那姑娘道,“不過,你邊讀書還邊出去擺攤算命,想來也不容易,怎麼能如此浪費銀兩呢?”
顧鴻白,“……”
雖然但是,他并不缺錢啊!他爹好歹是舉人,家里有良田百畝……
沒等說話,卻見又將一個錢袋塞進他手里,笑道,“拿著這個,今后別再去擺攤了,能進鶴湖書院不容易,你好得好好讀書,爭取早日考上功名,報答先生跟爹娘才是。”
說著灑然一笑,又翻上馬,調頭離去。
顧鴻白被那一笑迷了心竅,呆呆立在原地,直到看不見的影子。
待反應過來,他低頭看著手里的錢袋,忽然又有些心慌。
——他本來是去刷好的,怎麼現在拿了的錢!!!
娘子等等,為夫不是個吃飯的啊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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