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朝并不在顧府，而是在高府祠堂里罰跪一夜后，剛剛沐浴更，打算先補個眠再去顧府。

　從凈房出來，冷不丁一抬頭，見自家親娘正坐在炕沿上，目幽幽地看著他。

　高朝走過去，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耷拉下眉眼。

　這世上，除了顧長平外，還是有他怕的人！

　眼前這個便是。

　長公主凝眉看著兒子，“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讓你罰跪？”

　“為了王家？”

　“王家？”

　長公主冷笑一聲，“歷朝歷代，廢棄的皇后有多，只怕兩只手都數不過來，但廢棄的太后有幾個？往前數二十年，顧府的榮恩比如今的王家更盛百倍，王家我從未放在心上過。”

　高朝心念一：“難不是樸真人？”

　“樸真人看似不重要，卻關乎國家，關乎大秦。當年顧太后對我是好的，顧家的兩位姑娘進宮伴讀，與我都是閨中的好姐妹。但再好，好不過先帝。”

　長公主淡淡道：“顧家勢大，如日中天，先帝若不他們，這天下便就姓了顧，這關乎國之本，什麼母子親，什麼姐妹手足，都得放下，也必須得放下。

　無傷大雅的，哪怕你殺人放火，我都可以睜只眼、閉只眼；關于江山社稷的，我容不得你放肆。你上一半流著皇族的統，你了多皇族帶來的好，就必須給它多維護。”

　“母親，我知道錯了！”

　長公主見他乖順，滿意的點點頭，“既然離了國子監，便與那顧長平些往來。”

　“為什麼？”高朝兩條劍眉驟然蹙起。

　“顧家人下場這樣慘，他顧長平心里就不記恨？”

　長公主了頭上的金釵，“新帝重才，想重用他，讓他為朝廷出力；要我說，他就只適合在國子監教書。”

　聽到這里，高朝的心不可遏制的作起痛來。

　他突然想起和先帝秋闈打獵那年，顧長平出現在昊王側，昊王在他耳畔說了什麼，惹得顧長平笑了笑。

　這時，便聽皇族中人有人嘲諷道：“虧他還笑得出。”

　當時他尚小，不明白為什麼顧長平連笑都不能笑了，漸漸長大后才明白，原來有些人連活著，都是個錯誤。

　所以－－

　顧長平不能笑，笑了，就是忘了顧家曾經犯下的滔天大罪；

　他也不能做，越高，造反的可能越大。

　“母親，樸真人的事，別說罰跪，就是挨一頓板子，我也愿。但顧長平……”

　高朝緩緩勾起角：“他是我喜歡的人，從當年他救下我一命開始，我心里一直有他。”

　“高！朝！”

　長公主然大怒：“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鬼話？”

　高朝理了理衫，直直跪下去，一字一句：“母親，我心里藏得最深最深的告訴你了，你能全我嗎？”

　“你……”長公主驚得目瞪口呆。

　……

　雪，終于在午后停了下來，厚厚的一層積雪，天地素裹一片。

　率堂里，四個角落都擺著炭盆，所有監生都筆疾書。

　靖寶看著考題，不由輕輕嘆氣。

　從前率堂的題目，都由顧長平親自出題，剛開始時覺得難，幾次下來才發現，這些題出得都極有水準。

　就好比爬臺階一樣，臺階是一層一層往上，題目是一點一點挖深。

　今兒這題目，連腦子都不用，基本是照抄顧長平第一次出率堂的題，又回到了臺階的第一層，真是浪費時間。

　正想著，突然一個紙團扔過來。

　靖寶心尖突地一跳，不會又是陷害的吧！

　扭頭去看后面的張宗杰，卻見錢三一冷不丁的抬頭朝眼睛。

　是他！

　出了什麼事？

　靖寶深吸口氣，悄悄出手把紙團團在掌心，拿到課桌下面，用左手攤開來。

　“這他娘的是哪個傻博士出的題，不胡弄人嗎，老子閉著眼睛都能把文章寫出來。沒有顧長平的國子監，就是個垃圾！”

　原來他也這麼覺得！

　靖寶角一勾，正要把紙團起來，塞進懷里，突然，頭頂一道視線冷冷的落下來。

　“給我！”

　有那麼第一瞬間，靖寶想把紙條塞進里，嚼嚼吞了，但考慮到嚨的大小，偃旗息鼓。

　抬頭，沖博士莞爾一笑。

　“先生，我……”

　“拿來！”

　博士把戒尺敲得砰砰砰直響，靖寶一咬牙，只好威威的出手。

　掌心紙條被拿走。

　博士姓唐，五十出頭，原也是中過榜眼的人，因格孤僻，持才自傲，在場起起伏伏幾年后，一氣之下調來國子監教書。

　教書也要和人相啊，唐博士眼睛里容不下庸人俗人，這些年在國子監獨來獨往。

　若只是這樣，錢三一也不會厭惡他。

　偏這人除了自傲外，還有一樣壞病，喜歡被奉承。

　哪個監生奉承他幾句，他就給這個監生評優；哪個監生言語上失敬一兩句，他就給這個監生評差。

　因他是一路苦讀上來的，所以早就看不慣靖寶這幾個仗著有些小聰明的。

　展紙一看，唐博士的臉都被氣歪了。

　“誰寫的，站出來！”

　靖寶不能把錢三一給賣了，趕自覺的站起來，“先生，是我自己寫著玩的。”

　唐博士心道：這小子把我當蠢蛋嗎，你那幾筆狗的字，我還認不出來？還敢哄騙與我？

　他拿起戒尺就往靖寶上打過去。

　“啪，啪”兩下，打中靖寶的腦袋，疼得齜牙咧，只能用手抱住頭。

　“說，到底誰寫的？”唐博士怒吼。

　“我寫的！”

　錢三一站起來，眉梢往上吊著，“這題目原是顧祭酒在的時候就做過了，先生原封不的照搬過來，豈不是在浪費我們的時間。”

　“我浪費你們的時間？”

　“難道不是？”錢三一小聲嘀咕。

　靖寶忍著痛，拼命沖錢三一眨眼睛：祖宗啊，別說了，趕陪個錯，道個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認錯？

　哼，可能嗎！

　錢三一頓時高人附，沖靖寶翻了個快出天際的白眼。

　唐博士看了，整張臉怒個猴屁，眼睛都快瞪出眼眶。

　“啪！”

　又一記戒尺打過來，靖寶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還敢眉弄眼？”

　“啪！”

　再一記戒尺打過來。

　“還敢當眾頂先生的？”

　“啪！”

　“還敢說浪費你們的時間？”

　唐博士怒吼道：“顧長平就教出你們這幫膽大包天的小王八蛋？啊？”

　戒尺再次要落下來的時候，突然被人一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