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是滿篇凌的祝, 同曾經看見的一樣，此時此刻，已經確認這是孟司意的筆跡。

　即便字凌, 劃痕破損, 依稀也能從中辨認出他的習慣和力度。

　不明白先前為什麼會一眼把這本日記指認別人。

　可能是證據指向的那個結果太荒謬。然而事實差錯卻正是如此。

　祝時雨手指仔細拂過這一頁，指腹過凹凸不平的紙面, 仿佛能隔著這泛黃的紙張，穿過時間，到存在記憶老舊膠卷中的那個年。

　他或許是坐在那張靠窗的課桌前，在窗簾浮中, 抿著, 眉頭鎖寫下的這些名字。

　那時候，他的心是糾結還是掙扎，痛苦是否大于快樂更多？

　放緩呼吸，指尖慢慢地、翻開下一頁。

　11.20

　又看到了, 好幾個男生搶著幫搬東西，原來人緣這麼好。

　11.21

　今天還是不舒服，可是還是想來學校。

　11.25

　請了好幾天假，家里空的，還是覺得沒意思, 可是下午第一節課是育，站在我前面。

　頭發還是茸茸的, 就和那天晚上一樣。

　我覺得自己又好了。

　11.30

　很煩。

　那個男的為什麼老在那里。

　12.1

　今天和我說話了。

　12.8

　對我笑了一下。

　12.9

　我變得好奇怪，總是會不自在人群中找。

　12.10

　笑起來真好看。

　我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12.11

　做值日的時候故意留到很晚，又來幫我了, 我們還一起走到了學校門口，像是做夢一樣。

　12.12

　好善良。

　12.15

　我把書燒了。

　12.18

　今天不小心聽到了和同學的聊天, 給那個陸戈買生日禮把自己零花錢都花完了，可是，我的生日就在三天后，沒有人記得，也不會有人給我買禮。

　12.19

　我好嫉妒他。

　他們又一起去老師辦公室了。

　12.20

　煩。

　12.21

　今天忍不住跟著一起回家了。

　我們的方向截然相反，可是從那個站臺下車，再過條馬路，就有直達我家的班車經過。

　原來每次放學都會特意穿過學校附近那條街逛很久，不太像書呆子了。

　12.22

　我好像個變態。

　12.23

　坐公車喜歡聽音樂，不知道耳機里放著什麼歌，有點好奇。

　臉靠在車窗玻璃上打瞌睡時，真好看。

　12.24

　好多人給送蘋果，班里同學都好像很喜歡，我也買了一個，不敢送出去。

　12.25

　星期天。圣誕節，不知道是怎麼過的。

　12.26

　開心。

　12.27

　今天在走廊上不小心迎面到了，沖我笑了一下，我差點被自己腳絆倒，樣子肯定很傻吧。

　12.28

　差點去剪頭發了。

　上次說過我頭發太長了，可是真正坐在理發店時，又逃了出來。

　難道你還想重新開始嗎？別做夢了。

　12.30

　終于在放學鼓起勇氣對說了句元旦快樂。

　笑著彎彎眼，說你也是。

　1.1

　元旦給自己了份炸，下雪了，家里冷冷清清的，一點也不快樂。

　1.2

　在班級群里發了通知，頭像是個向日葵孩，笑起來像個小太。

　不知道第幾次打開的主頁，還是不敢加。

　1.5

　想當醫生。

　說韓劇里的醫生很帥。

　1.6

　要放假了。

　等新學期，就去剪頭發吧。

　1.7

　期末考，眼睛底下都熬出了兩個黑眼圈。

　握著杯子打水時，差點撞到門上。

　迷迷糊糊的，其實可。

　1.8

　再見到，要等一個月了。

　還是沒忍住點了添加好友。

　1.11

　沒通過。

　一整天都不想吃東西了。

　1.15

　最后幾天了，我又開始喪了。

　1.19

　放假了。

　1.20

　我是不是...喜歡上了。

　1.25

　今天舅舅聯系我了，要接我一起過去過年。

　1.31

　除夕，他們說要準備給我辦理轉學。

　我沒有給發春節快樂。

　2.1

　原來昨天是和陸戈他們一起年。

　笑得真好看。

　他們好開心。

　2.10

　我確定轉學了。

　2.15

　去學校收拾了東西，沒看到，聽說發燒請假了，今天沒來學校。

　沒見到最后一面。

　忍不住去了家，在樓底下坐了很久。

　希早日康復。

　2.16

　一早的機票，好想和說一句告別。

　2.18

　舅舅帶我去剪了頭發，新學校好的，有很多人主和我打了招呼。

　晚上沒忍住撥通了號碼。

　沒反應過來，就接通了，不敢說話，本來想直接掛了，結果里面是個男生的聲音。

　是那個陸戈。

　2.19

　難過得一晚上睡不著。

　早上天剛亮，我把號碼刪了。

　2.20

　堂妹又發空間了，他們又一起在茶店學習，昨天手機應該是不小心放在桌子上了吧。

　私自接聽別人電話真的很不禮貌。

　2.22

　舅舅問我為什麼心不好。

　我想和做朋友。

　我好想...聯系。

　2.25

　沒忍住，給寫了一封信。

　會不會覺得我是個很奇怪的男同學。

　3.6

　沒有回復。

　3.30

　可能早就忘記了我。

　4.8

　今天又看到了照片，看了很久，忍不住保存了。

　4.26

　今天做值日的時候，又想起了。

　5.20

　新學校認識了很多人，我好像開始了新生活，但是心里空的。

　6.30

　沒有人像。

　7.18

　回去了。

　坐公把這座城市都轉了一遍，沒有遇到。

　9.10

　我該忘記了。

　9.30

　大學在同一個學校的話，會不會還有機會。

　10.5

　應該會留在本地，說過，媽媽不讓去外地。

　11.3

　月考拿了年級第一。

　1.20

　今年冬天沒有回去。

　2.3

　在空間，看到了他們放煙花。

　3.5

　又是新的學期，今天有人和我表白了，我是不是，沒有那麼差勁。

　再次相遇的話，會不會喜歡我一點。

　4.10

　好像全部生活被學習填滿的時候，會忘記想起。

　7.15

　還是沒忍住，去了家樓下，坐了很久，沒有見到。

　9.1

　高三了。

　11.5

　我好像很久沒想了。

　12.24

　習慣去看空間。

　3.5

　路過了一家烤腸攤。

　5.8

　把一切給命運。

　6.25

　想問志愿，想想又算了，畢竟，都過去這麼久了。

　8.5

　收到了錄取通知書。

　9.10

　遇到一個高中的同學，他不認識我了，假裝打聽了一下，原來考去了外地。

　那一刻心突然很平靜，可能早就預料到了，命運從來不會眷顧我。

　10.18

　我要開始新生活了。

　11.7

　冒去醫院，竟然一眼認出了大伯母，差點就想上去問的聯系方式。

　11.27

　一個月去了三次醫院。

　12.25

　知道在哪個城市了。

　要不然，我去找吧。

　12.30

　他們在一起了。

　筆跡在這里戛然而止。

　最后一句話寫得無比凌，力紙背，后面幾個字，鋼筆印幾乎穿了紙面。

　余下是嶄新的白紙。

　厚厚的一本日記，到這徹底結束。

　就像以這樣一個慘烈的收尾，為這漫長的青春畫上了句號。

　夕灌進了窗戶，落在前，塵埃在束中上下浮。

　祝時雨手里捧著這本日記，久久難以回神。

　孟司意的記敘雜無章，像是隨心所發泄著狀態，想到什麼便寫下來，沒有任何規律可言。

　祝時雨花了很久，才把中間的某些事件和自己記憶的時間線對上來。

　陸戈的生日，年夜，茶店的那通電話，還有......孟司意日記開始的那天。

　11.20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天前一周，剛好是去他家的日子。

　因為沒過多久，便是期中考試。

　從那天之后，他回到學校，便開始關注起了。

　祝時雨了一下，才發現站麻了，扶著旁邊柜子，慢慢著僵直的，往門邊走去。

　一手撐著墻，一手拿著那本橙筆記本，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前面傳來的腳步聲。孟司意剛好在玄關推門進來，兩人視線撞上，下一秒，他目落到手中。

　“孟司意，你最大的讓我發現了。”

　沖他晃晃手上的東西，輕眨眼，眉目狡黠。

　孟司意放下手中鑰匙，搖搖頭，神無奈：“你怎麼才發現。”

　沙發上，兩人并肩而坐，一地昏黃，祝時雨膝上是攤開的筆記本，孟司意臉上沒了先前的從容，罕見赧然。

　“你不是都看完了。”

　“沒錯，所以我現在要當著你的面，明正大再看一遍。”

　“不行。”孟司意想也不想地拒絕，手去抓手里的日記。

　“這是我的筆記本。”

　祝時雨早有防備，眼疾手快挪開，慢條斯理挑眉：“這是我的筆記本。”

　話音落，孟司意一僵，抬目看。

　“我想起來了。”祝時雨著他，認真征詢道，“這是我去醫院那天，落在你家里的那本吧。”

　“這個角落里，有我的名字。”指向日記第一頁，那個右下角，小小的地方，有個和滿頁祝字截然不同的娟秀字，寫著祝時雨三個字。

　因為太小，字跡已經褪，在大片的涂寫中，顯得格外的不起眼。

　祝時雨第一次并沒有看到，直至今天，第二次倒回來再看時，才發現這個角落藏的暗號。

　那是自己的字。

　孟司意沒有說話，眼神卻早已頹然認輸，他垂頭喪氣的樣子莫名可，祝時雨忍不住逗他。

　“孟司意，你這個小。”

　“你才是小。”孟司意目落在手中的筆記本上，生氣化為無奈，低垂眉眼指責道。

　“走了我這麼多年。”

　傍晚的熏然可，在地板上投下大片金黃。祝時雨指著日期上面那個11.20，問他：“這里是不是你從醫院回來后的那周。”

　“周三。”孟司意低聲承認。

　“所以，”祝時雨頓了下，還是問出口：“我去你家那天，發生了什麼？”

　孟司意神頓住。

　夕濃稠，白天和黑夜的界。

　那天，對他來說，是生與死肩而過的一天。

　從在病房中醒來，得知這個家只剩下他一個人開始，死亡的念頭就一直扎在他腦海。

　他一直無法回想起那段日子，記憶里渾渾噩噩，從自己醒來，被告知家人死訊，麻木出院，進新學校。一個人開始上下學，回家，然后面臨大片大片無法睡的黑暗，死一般寂靜的屋子。

　那天并非臨時起意，是孟司意幾經挑選的合適日子。鄰居出門上班去了，舅舅出差，學校也早已請好了假。

　他閉門窗，拉上窗簾，走到廚房打開了煤氣罐。

　那時他已經有點發燒了，是前幾天不小心的涼，好像那段時間突然降溫，他擰煤氣開關的手有點無力，稍稍用了點勁，才把開關徹底打開。

　靜謐的房子，無人知曉。

　他回到臥室躺在了大床上，閉上眼。

　腦中最后的念頭是，他應該很對不起他的媽媽，見到面的時候，不知道會不會罵他。

　可是他太想他們了。他迫切到、想要立刻去見見他們。

　孟司意覺自己好像哭了，眼角的，昏昏沉沉間，解尤為劇烈。

　他意識一點點陷昏迷，即將徹底進黑暗時，耳邊傳來敲門聲，一開始是輕輕有規律的，后來變了大聲拍門，有人在著他名字，生生把他從黑暗中拽醒來。

　空氣中異味已經很濃了，從呼吸道侵大腦。

　他跌跌撞撞下床，用盡最后一力氣打開門，模糊視線撞見一張焦急關切的臉。

　然后下一秒，他昏了過去。

　記憶盡頭，是一個稚的肩膀，還有耳邊慌張他名字的聲音。

　孟司意再度醒來，是在醫院病床上，手背著輸管，頭頂白亮得刺眼，他緩緩閉了下目，再睜開，視線里看到了前方的祝時雨。

　站在門口和一個中年人說著話，孟司意反應了好一會，才察覺，自己仍然在這個世界上。

　“你醒了？還沒有哪里不舒服？醫生說你發燒了，現在不知道降下來沒有...”憂心忡忡的，說話間一只手放到了他額上。初冬夜晚，本應該冰涼的手，挨上來卻不知為何溫溫的。

　與此同時，他聽到大舒一口氣。

　“幸好，終于降下來一點了。”

　后來孟司意才知道為何這麼著急關切，因為那張病床是別人的，最近換季流頻發，醫院病房滿，還是看他燒得昏過去了，大伯母才找關系給他弄來一張床，暫時躺著，旁邊真正病床的主人還在一邊坐著看電視，等待著他醒來。

　等自己可以活之后，孟司意就被挪到了輸區，夜晚的大廳一排排椅子上也坐滿人，祝時雨扶著他手里拿著吊瓶，費勁找到了兩張空位。

　夜已經很深了，孟司意整個反應很遲鈍，眼珠子緩慢落在墻上鐘表間，才發現已經是晚上九點了。

　大廳安靜，深夜的醫院，充斥著人間疾苦，沒有一個人臉上帶有笑。

　兩人也都沒有說話，孟司意低垂著頭，從始至終沉默，對于的關切問候只用“嗯”之類的單音節回應。

　輸到一半的時候，大伯母送來了兩份晚飯，他的是粥，的是一盒快餐，祝時雨自己吃完之后，手里端著盛粥的紙盒，讓他用勺子一口口舀著。

　孟司意毫無胃口，勉強吃了一點便放下了。

　等待輸的時間漫長，這個時間對孟司意來說，卻仿佛沒有任何流痕跡，他更大一部分，是在恍惚中，那段日子里他時常痛苦，然而那個晚上卻非常意外，他只到無措和迷茫，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走，也不知道下一刻應該做什麼。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當時并沒有到十分的煎熬。

　孟司意四散的意識開始回籠時，視線低垂，看到了旁的那個人。

　在這漫長等待里，不知何時翻出了書包里的試卷作業，攤開在椅子上，自己蹲在地上，埋頭認真做著。

　醫院特有的冷白燈從上方籠罩下來，打在的頭頂，能看到臉上細微的絨。

　眼睫很長，側臉沉靜，偶爾因為解不出來題而苦惱，微微皺眉，手中筆頭抵著額間輕蹭。

　目前面臨的最大煩惱，似乎只有今天夜里，眼前解不開的一道題。

　人生的坎坷，似乎也只是暫時橫亙在你面前，找不到合適方法解開的一道題而已。

　莫名其妙的，那天他突然有了這麼一個念頭。

　輸結束，已經是夜里十點，祝時雨執意要送他回家，平時很好說話的子今天卻格外堅決，孟司意被打車送到了小區，再然后一路乘電梯，護送上樓。

　直到看見他打開家門，即將要進去，祝時雨才出聲同他說再見，同時不忘囑咐他，周一一定要按時去上學，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可以給他打電話。

　拉開書包，從里面拿出了一本橙筆記本，在上面認真留下了自己電話號碼，給他了。

　孟司意目送著的背影進電梯離去，門合上那一瞬間，彎起眼睛，沖他揮揮手，直到電梯開始下行，孟司意才重新推開前的門，進去。屋子里還是有一異味，業的人已經來開窗散過氣了，他仍然走過去，認認真真打開了每扇窗戶，讓新鮮空氣涌進來。

　再次回到學校，孟司意開始不自覺搜尋那道影，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好像中了邪，每次只要看到一眼，心里便神奇地被安下來。

　他知道了是班里的學習委員，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總有很多同學圍著，喜歡助人為樂，還有一個很好的男生朋友陸戈。

　而不為人知的心事，變了難以言喻的復雜，洶涌澎湃，在心臟積，無從宣泄。回來的第三天，他沒忍住，翻開了留給他的那本日記本，在上面落筆了第一行字。

　11.20

　又看到了——

　隨手發泄的心，讓滿腔緒好像找到了一個支撐點。之后每次，難以自制時，孟司意都習慣翻開這本日記，落下的只言片語，好像能勉強緩解心中困境。

　這個習慣伴隨著漫長的數年，一直留了下來，那道影子始終占據著他心頭那個最重要的角落，直到，那天他看到了兩人的合照。

　日記本被他徹底封存，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