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氏問是否對清楚了，假如清楚了，就要離開了。

可是，沒人回答。

屋子裡靜得落針可聞。

賬本擺在他們面前，每個字都很清楚，可他們愣是覺不真實。

到底是爲什麼？

他們總是很有優越，瞧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的，覺得自家是功勳貴胄。怎麼到頭來發現原來他們已經不如很多人家，快要吃不上飯了？

這優越慣了的二房和老太太，怎麼接得了？

“我要再對一遍！”二站起來，大聲吼道，“我就不相信景氏沒有作假！”

二爺也慢慢擡起頭。

他看著那些賬本，心裡也起了希冀：再對一遍，興許能發現蛛馬跡。

這點家當，讓他怎麼辦？

他還準備了好些揮霍的事項，計劃了很久，豈能化爲泡影？

要再對一遍！

老太太點點頭，道：“再對一遍。去把老三夫妻都來，幫著一起對。”

他們咬牙切齒，急紅了眼睛。

景氏無所謂道：“秦先生，鍾福，辛苦您二位，陪著再對一遍。我是不行了，渾痠痛，你們自己對吧，不必問過我。”

景氏有氣無力捶了捶自己的後腰。

明明是跟著坐了一整天，怎麼比他們還要累呢？不過，這中間沒有可比。他們的辛苦，是爲了所有收穫，景氏的辛苦完全白費。

所以更累。

凌青菀連忙攙扶著母親。

“老太太，二爺，二，不如明日辰時再起來對吧？”鍾福道，“現在大家都累極了，只怕眼睛花了，對得更不準確。”

二爺他們一聽這話，都點頭答應。

現在的確是眼花繚的，神不濟，對不出更好的來。

大家就各自回房了。

賬本還給秦先生和鍾福保管。

凌青菀和景氏也回了榭園。

寒冬的深夜，外頭非常冷。呼出來的熱氣，立馬凝結冰。路旁的枯木尚未挖去，一枝枝被白霜進潤，晶瑩明，燈籠的燈火照過去，泛出譎灩的。

凌青菀和景氏才走了幾步，都凍得渾發僵。可能是因爲，越發覺得冷。

母倆顧不上說話，快步往榭園走。

榭園燈火通明。

大哥、大嫂、凌青桐和蕊娘，都在東次間。

凌青桐躺在椅子上，已經睡了；蕊娘和大嫂在炕上，蕊娘也依偎在大嫂的懷裡，睡得很安穩。

大嫂也闔眼打盹。

只有大哥沒睡。

凌青菀和母親進來，驚醒了他們。

“對的如何？”大哥立馬問。

他的聲音，驚醒了大嫂。大嫂一，蕊娘也醒了，凌青桐也跟著醒過來。

凌青桐了惺忪睡眼，問母親：“娘，明天能搬走嗎？”

景氏輕輕了下凌青桐的腦袋，道：“還不能......”

“怎麼了？”大哥也追問。

“他們不甘心，還要再對賬。”凌青菀就代替母親，把事簡單說了一遍。

“還要再對？”大哥吃驚，“他們這無休無止，簡直無賴！”

“娘，明天你們照樣搬家，我去照看對賬，如何？”一直沉默的陳七娘，突然開口道，“我瞧著他們的意思，是不想好聚好散的。娘心地慈善，只怕下不來狠心。

我是個潑辣狠心的，還是我去照看穩妥些。他們若有變，我再派人來告訴娘。”

景氏眼眸微亮。

陳七娘比景氏厲害多了，景氏何嘗不知道？陳七娘去坐鎮，比景氏強多了。

“好。”景氏笑道，“從此之後，我也清福嘍！”

凌青菀他們也跟著笑了。

景氏讓凌青桐歇在榭園的暖閣裡，別冒寒出去；凌青菀帶著蕊娘去菁華園，凌青城夫妻也回房。

次日，陳七娘果然在辰時之前，就趕到了老太太那邊。

看到陳七娘，他們都面怒容。

“就是因爲你，我們家才四分五裂的！”二嬸指著陳七娘罵道。

此刻，二嬸終於生出了後悔之意。

即將吃不上飯了。

和肚子相比，二嬸寧願還是景氏當家。這樣，至他們不用擔心生計問題。

什麼新鮮的瓜果菜蔬、什麼緻的菜，安家都會送給景氏，而景氏也會分給他們的。

二嬸終於覺得，景氏當家的時候纔是好日子。現在，還沒有到二嬸正式當家呢，就生出了無盡的煩惱，一點也沒有預想的那麼痛快！

“二嬸不想這個家四分五裂麼？”陳七娘笑著問，“既然不想，先把世子爺之位讓出來，如何？”

二嬸哽住，氣得半死。

二爺也狠狠瞪了陳七娘一眼。但是，門口站著陳七娘的四名壯車伕，二爺不敢挑釁。

“......原來，你們是既想讓我婆婆無償供養你們，又不願意把爵位給我丈夫。”陳七娘笑了，“天下豈有這麼便宜的好事？”

二爺和二的心思被陳七娘說中，又有惱怒。

他們的確是這樣想的。

他們既想讓景氏給他們做牛做馬，給他們飯吃，給他們錢花，把他們當祖宗供養；同時，他們還想要那代表份尊貴的爵位。

他們就像吸蟲一樣，想要吸乾景氏，不付出任何東西。

“假如賬上還有幾萬兩銀子，二嬸也覺得這個家是四分五裂嗎？”陳七娘又問。

二嬸立馬跳了起來。

陳七娘這個人，比景氏狠辣多了。

可是，二嬸剛剛跳起來，陳七娘的四名壯車伕，立馬踏了屋子裡，氣勢駭人。

“這是幹什麼？”老太太也怒了，“滾出去！”

那四人一不。

“祖母，您別怪孫媳婦輕佻。今兒你們可是人多勢衆，又心有不甘，孫媳婦也是怕被你們打了，傷了自己。”陳七娘笑道。

不經意的語調，狠狠刺激了衆人。

他們對陳七娘恨得牙，卻又無可奈何。

“對賬吧！”二爺終於咆哮道。

二和老太太只得坐了下來，重新開始對賬。

“老三夫妻呢？”老太太轉眼間，發現老三夫妻本沒有來，沒把老太太的話放在眼裡。

正說著，三嬸房裡的一個小丫鬟就進來：“老太太，三孃家的親家老夫人召喚，不知何事，三急匆匆走了。

三爺去了衙門，今日不便告假，說晚夕再回來。對賬之事，三房以後不管家，還請二爺和老太太做主。”

老太太頓時氣得打。

這是推卸責任。

老三夫妻，徹底被長房收買了。他們知道事不對頭，立馬就躲開了。

半晌，老太太才平息怒火，開始對賬。

陳七娘也一不茍對了起來。

一個時辰過去之後，陳七娘終於發現了些蛛馬跡。

凌家由景氏當家二十多年，因爲是個人，丈夫也不通庶務，故而沒有生財之道，一直都是坐吃山空。

公公在世的時候，還有點進項，直到十四年前，公公去世，他們家就徹底全部依靠田租和鋪子裡的租金過日子了。

這樣，就越來越難。

因爲這些年，世道變化很多，漸漸推崇商人，天下也日益富饒，像“婚姻不問門第，直取資財”等習俗形之後，要用錢應酬的地方越來越多了。

陳七娘很佩服婆婆，頂著這個破爛一樣的家業，撐了這麼多年。

怪不得婆婆說夠了。

而後，陳七娘又發現一些其他事。

“哦，原來家裡現在用的丫鬟婆子，全是我婆婆用自己的私房錢添置的，賣契都在我婆婆上啊？”陳七娘突然開口道。

這話說得衆人一怔。

“你想怎樣？”老太太怒視陳七娘。

老太太屋子裡的丫鬟，年紀大了之後漸漸賣出去或者被領回去了，後來使喚的丫鬟和使婆子，全是景氏替添置的。

二房和三房也同樣。

家裡九的丫鬟，都是後來重新買的，因爲丫鬟的賣契，一般是二十年。

二十年後，們可以自由回家。

現在，已經不止過了二十年啊。

“不怎麼樣，我要領走。”陳七娘道。

“混賬，那我們怎麼辦？”老太太厲聲呵斥，“那是我們用慣的丫鬟，豈容你個小賤婦作賤？”

“你們怎麼辦，不與我相干！”陳七娘笑道，“你不高興，可以去府告我啊！”

“你......你大不孝！”老太太氣得打，二嬸也氣著了，憤怒盯著陳七娘。

“那你再去告我吧！”陳七娘繼續道。

因爲老太太和二爺夫妻，不就拿去告威脅景氏，陳七娘嫁過來的時間不長，卻也聽慣了。

故而，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噗嗤......”

一旁有個丫鬟，沒有忍住，笑了出來。

“哈哈......”

與此同時，賬房秦先生也沒有忍住，失聲笑了。

老太太氣得雙目發昏，只差昏死過去。

“陳七娘，你不要太過分！”二爺也憤怒了。但是，陳七娘後站著四個壯漢，他又不敢拿陳七娘怎樣，家裡的小廝們，也是景氏買的，估計不聽二爺調度。

二爺氣得半死，卻無可奈何，只得威脅陳七娘幾句。

“你要不要也去告我？”陳七娘笑盈盈問二爺。

這下子，連總管事鍾福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去告”這句話，幾乎是二爺夫妻和老太太，都時常放在邊的，景氏每次都要被他們這樣威脅。

景氏是個宅婦人，行事溫和很多，不及陳七娘如此自信且犀利。

最後，他們半天的功夫，就把賬目全部對完了。

晉國公府欠了景氏四千多兩銀子，這些銀子用在哪些方面的，一一被找了出來。

陳七娘請他們歸還。

“不給！”二爺怒道，“你還敢怎樣？”

“那你等著！”陳七娘笑道。

不不慢的，離開了老太太的院子。

二爺憤怒的想：“景氏真是惡毒！知道沒有家底了，不願意跟我們一起生活，這纔要分家的！這是眼睜睜看著我們死！”

他很生氣，在房裡大罵景氏。

老太太同樣。

他們都忘記了，前幾天請封世子爺的時候，是何等風高興。

二爲委屈的想：“倘或景氏還在，我們也不至於這麼拘謹！以後可怎麼辦啊？”

這個時候，二終於想起了景氏的好，不想讓景氏走了。

但是，那個陳七娘太可怕了。

哪怕願意景氏留下來，也要把陳七娘先休了。

“我要去跟大嫂說說，那個陳七娘何等狠毒，以後也要欺負他們的。他們現在沒有爵位，離開了還不是任由陳七娘拿？

還不如留在家裡，順著老太爺的意思，把陳七娘休棄！陳七娘太惡毒了，這是要家門不幸啊！我要去勸說大嫂！住在一起，我們相互幫襯啊。”

二想著，就準備去榭園。

不想，剛剛要出門，就見陳七娘帶了一羣壯丁，約莫十二三人，氣勢洶洶往二房來了。

二嚇得：“做什麼，陳七娘你做什麼？你要造反嗎？我.....我要去告.......”

“去告我嗎？”陳七娘依舊溫和，笑容滿面對二道，“去吧。”

說罷，徑直帶著人，進了二房。

二爺正在屋子裡歇覺，也是又氣又累。突然陳七娘帶著人進來，把二爺嚇了一大跳。

“混賬東西，放開我！”二折回來，聽到了二爺的咆哮聲。

“陳七娘，你這死賤婦，老子以後要宰了你！”二爺大聲罵著。

二進了屋子，就二爺被陳七娘的人著，伏在桌子上，正在按手印。

二爺的印章也被陳七娘的人找了出來，在一張紙上蓋了章。

按了手印、蓋了章之後，陳七娘拿起那張紙，很高興的疊起來。

“這是什麼？”二拉著陳七娘的袖子，問道，“你讓二爺簽了什麼？”

陳七娘不理，折出去了。

帶過來的人，把二爺和二全部攔住。

“是什麼，二爺，那是什麼？”二聲問丈夫。

“借據！”二爺咬牙，幾乎痛哭出聲，“是錢莊的借據！”

陳七娘拿著那個借據，就可以直接去錢莊領著四千兩銀子了。

“你去找景氏，兒媳婦這是無法無天了！”二爺收起悲切，厲聲道，“我去告，將陳七娘抓起來！”

二點點頭，立馬去了榭園。

不想，等趕到榭園的時候，榭園已經人去樓空！

景氏早在他們對賬的時候，已經搬走了，只剩下空曠的院子。

凌青城託了朋友，了四十幾個人，安檐也帶了二三十個人，很迅速把長房給搬走了。

陳七娘是留下來善後的。

二一屁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哭著罵景氏，罵景氏沒良心，在這麼艱難的時候拋棄他們：“好日子的時候，你們賴著我們；如今這樣艱難，飯也吃不上，你們就把我們拋棄了，良心都被狗了吃嗎景氏？”

丫鬟聽了，也是咋舌：明明是你們趕人家走的啊，怎麼這會子，反而怪大拋棄你們？

丫鬟也不去扶二，任由哭。反正這丫鬟是景氏買的，的賣契在景氏上，等會兒陳七娘理完家務事，是要帶著丫鬟們走的。

果然，一個時辰之後，陳七娘又回來了。

要把家裡的丫鬟僕婦們，全部帶走，那是婆婆私房錢添置的。

“就是，就是！”與此同時，二爺也帶了兵來，要捉拿陳七娘。

“迫我按手印，在大通錢莊欠下了四千兩的債務，都是陷害我！”二爺厲聲道，“還有帶走丫鬟。”

“我迫你？”陳七娘笑道，“明明是你自己願意簽下的啊，怎麼這會子反而賴賬啦？”

這件事，就鬧了起來。

二爺邊的丫鬟，全部被陳七娘帶走了。所以，二爺和二說，是陳七娘迫他們簽下借據，卻沒人人證。

二爺指出兩個丫鬟，說們是目擊者，但是丫鬟們不承認，說沒有看見。

他們夫妻的一面之詞，府也無法取證，錢莊的人也咬定是凌二爺自願從他們錢莊借錢的。錢莊的人收了陳七娘的好，又知道他們是安肅的親戚，故而幫了陳七娘做僞證。

府就將凌二爺夫妻趕了出來，他們的告狀沒有功。

因爲凌二爺是晉國公府的世子爺，府也不好因爲他是誣陷而打他，只是將他們趕出來而已。

陳七娘有賣契在手，將家裡使喚的丫鬟、小廝、使婆子們，帶走了九。

連竈上有幾個碗是景氏添置的，陳七娘都要照著賬目帶走。

將生意人的本，全部發揮出來，一點面也沒有，只講利益！

“你要我們以後怎麼過日子？”老太太拽著陳七娘的袖，問，氣得眼淚漣漣。

老太太已經沒有了往日欺負景氏時的威風，頭髮零散，看上去十分蒼老。

是故意的，希陳七娘可以憐憫。

不想，陳七娘道：“與我何干呢？你要不要再去告我？”

說罷，開了袖子。

“這架屏風，並非逢年過節的禮品，而是您迫我婆婆買的，說黃楊木的底座屏風好看，非要一座。所以，這個也是我婆婆的。”

陳七娘拿著賬本，在老太太屋子裡轉悠了一圈，然後對使婆子們道，“搬走吧。”

老太太一屁跌坐在地上：“陳七娘，你不得好死，你這個狠心的賤人！”

“不狠心，跟著你們也會不得好死。”陳七娘道，“我再看看，還有什麼是我婆婆添置的......”

老太太就徹底昏死過去。

凌青菀也聽說了嫂子的功偉績。

陳七娘在晉國公府鬧了三天，幾乎把該搬的、該要的，全部要了回來。很多東西，景氏是不打算再糾纏了，但是陳七娘一點不放過，全部用手段要了回來。

就連賬上的銀子，也討回來四千兩。這個錢，景氏原先也是不打算要的。

因爲，要不到，二爺肯定不會給的。

但是，陳七娘要到了。作爲生意人，陳七娘討債的本事，駕輕就，毫不會覺得棘手，更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唉，不知道他們要怎麼過......”景氏高興之餘，也對老宅有點惻之心。

“娘，您擔心多餘了。”陳七娘笑著對景氏道，“老太太上，有不的錢財呢，都是這些年私下裡積攢的。”

陳七娘把家裡使喚的下人全部帶了回來。

老太太那邊也有幾個丫鬟，知道些幕，爲了討好新主子，們告訴陳七娘，老太太其實有很多私房錢的。

良田就有三百畝，每年都有人管著，有不的租子呢。

當初老太太管家，從凌家公帳上不知弄了多錢去。那些錢，又是置辦鋪子田地。

老太太吝嗇，嫁兒的時候，一點也沒有掏出來，任由兒們去跟景氏鬧。

“娘，您苦心經營這個家，假如是咱們倒黴了，他們可不會憐惜咱們的。”凌青城也勸景氏，“況且，七娘拿回來的，都是咱們的，不是搶了他們的！”

景氏就點點頭，笑道：“我也是空心了。”

之後，景氏就不再接管家的牌子，全部家業都給了陳七娘。

陳七娘在待賢坊的淩氏宅子裡，就正式當家做主了。

以後，這就是陳七娘的家了。

陳七娘突然就眼睛發。不再是外地來的兒媳婦，而是主人了！這種微妙的變化，讓既溫暖又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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