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

京中，皇宮。

歷無病暫住在太極殿偏殿中。太極殿大殿是上小朝會，或是科舉殿試這類鄭重大事用的，不過偏殿能住人，歷朝歷代的皇帝下了朝有時候小憩、商議政事就在偏殿。

不過歷無病住偏殿倒不是為了規矩——他還沒登基，不住紫宸殿。

歷無病帶兵一路無人之境殺進了皇宮，帶著刀站在紫宸殿的門前，著那塊高高在上的匾額，說：「哥，我以前不配進這裡。」

得寵的不寵的皇子，未年前，多多到過紫宸殿找父皇。康景帝在位時，隔一段時日便會皇子們來此考校功課。唯獨了歷無病。

自然原因多著。早期時，康景帝忙著四征戰，十分尚武，帶著前頭幾個皇子在練武場上考校，後來大皇子沒了，康景帝有段時間對著後宮也沒-，隔了幾年七八皇子出生了，天下太平，康景帝偏重儒家文化，對著這幾位皇子功課考校的多了。

到了後頭那幾個生下來，康景帝力便不再偏重孩子上了。

不過次次都了歷無病，不再偏重這個借口顯得單薄了。

「裡頭都是先帝的東西，先住旁的地方。」容燁道。

歷無病點點頭，便沒進去，回過頭看容燁，語氣略有幾分小孩子撒說：「哥，這名字不好聽，咱們換一個？」

「那就換個。」容燁也無所謂。

之後便是登基。

歷無病同容燁住進了偏殿，有些三代老臣倚老賣老，看不清狀況，了心思，想要再掙一掙了。

老臣說歷無病統不正，不能登大寶。

統最尊貴的乃是康景帝與中宮皇后所出的八皇子……

這些臣子來遊說勸說，讓歷無病把大位拱手相讓，幾個冒頭的哥哥十分親熱，對著歷無病承諾：若是我登上大寶，定是許十四弟輔政王尊貴。

「哥，這些人從沒對我這麼客氣過，我十四弟，你說好不好笑？以後尊我為輔政王，輔政王的頭都是我砍下來的。」

容燁：「我想想辦法找幾位文臣替你出面。」

「……哥，我想殺了這些人。」歷無病問道：「可以嗎？」

「別造太多殺戮，輕者罷，以死勸諫你的抄家流放。」

歷無病便聽話點頭，「我聽你的。」

容燁不想歷無病沾太多命殺戮，當日和歷珉對戰，歷珉殺紅眼瘋魔狀態容燁還記得，六親不認自己人都殺，容燁不想歷無病也變這樣。

能用和手段那就和幾分，現在他們大勢所在，一兩個文臣不足為患。

可歷無病下了罷，那文更是激憤，破口大罵歷無病統不正還想沾染大曆正統寶座乃是天地不容應當自戕謝罪才是……

容燁聽著那些文臣字字誅心的話。

歷無病從小被罵雜種，被自己親娘罵，被親爹罵，被親的兄弟姐妹辱罵欺負，去打仗了被大曆百姓小兵罵，還要給背後捅刀子——

「殺了。」容燁冷冰冰的蹙著眉道。

歷無病倒是笑了，「哥，我都不往心裡去了。」

因為罵的多了聽得多了，歷無病早都不在意了，但現在有人替他在意。容燁說：「殺儆猴。」

「好。」

可能歷無病年後在眾多皇子中最沒存在，年了康景天順更迭，歷無病也是寂寂無名，哪怕是去領軍打仗，京中員遠離戰火安枕無憂，對著歷無病的印象還停留在以前。

以至於歷無病殺了並肩王，進了皇城，沒紫宸殿，讓這些世家門閥基深沉的員們覺得歷無病可欺、能談——還以為是天順帝。

天順帝庸弱，喜，喜歡聽阿諛奉承，看重氏族，把這些人養的心大了，以為氏族可抗皇權。

踢到了鐵板了。

京里的大雪也蓋不住鮮紅，遮不住空氣里的銹味。

不足半月，京里靠近皇宮外的一圈皇城府邸都空許多。年末，登基大典舉行，歷無病龍袍加，年號：武。

歷朝歷代的皇帝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大賞，於員皇子那是加進爵，於百姓那就是與民同樂，放寬糧稅等等，於讀書人那就是開恩科，就是牢里的犯人只要不是重罪，那都是赦免的。

但武帝不同，下了許多令卻不是賞。

紫宸殿換了匾額，了永雙殿。皇宮的太監宮婢年滿三十願意出宮的放一批，後宮的人們全都理了——不讓住了。

不管是康景帝的妃嬪，還是天順帝的妃子寵，全都趕出去了。

有些大臣聽著消息，先念叨一句於理不合，不說天順帝的妃嬪，就是康景帝的，那可是你父皇，那些妃嬪怎麼也算當今聖上的長輩——

可沒有人有膽子敢去諫言。

那些基深的府邸門前積雪掃乾淨了，還能看到深進磚中的。

不過武帝也不是真把人趕走，康景、天順兩位皇帝的妃嬪，有子嗣的且年建府了，那就讓孩子接回府邸贍養，孩子是公主的沒年的，那就孩子先住公主苑、皇子苑，妃嬪們統一搬到京外皇家別宮住。

八皇子守皇陵去了。他娘乃是母后太后，二皇子掂量著沒殺，只是一路跟著天順帝逃亡，途中擔驚怕，回京也折騰病逝了。

這一下子宮裡清靜了許多。

新的一年，京里皇宮都是冷清清的充斥著肅殺，宮裡還留著的太監宮婢都不敢背後編排主子說些八卦，哪怕新帝住在偏殿還沒搬到永雙殿去——

永雙殿要修葺，過年不好工，一切改到年後。

可同新帝同吃同住一個偏殿的那位容公子，若是看重的大臣，如今新帝登基了，也該賞了府邸住自己府上，若是聖上的寵，那也該搬進後宮之中，沒有道理住偏殿同聖上一個殿寢。

這不合規矩。哪怕是歷朝歷代的皇后，也沒有這般的。

底下人不懂，卻不敢說不敢問。

武元年，百廢待興。

出了多久，顧兆的『告老還鄉"辭呈還沒寫好，但顧大人有話說，不是他假惺惺的故意這麼扭搞拒還迎這套，而是他寫的時候，歷無病還沒登基，那這不好寫，寫了遞給誰？

等歷無病登基，消息傳回昭州，年都過完了。

顧大人絕不是那種拒還迎的人！

「終於是定下來了。」顧兆聽到歷無病登基坐上了龍椅，也算是徹底鬆了那口氣，一日不登基，變故就有。

那他的告老還鄉辭呈該提上日程了。

顧大人還是有些不舍的，他今年實歲也就三十四，這怎麼說也用不到『老"字的，如今正直青壯年，那告老不能用，不然寫他偏移，不想當了？

……那要是讓他專門研究發明。

這還是算了。

顧大人絞盡腦的寫辭呈。黎周周看在眼裡，從年前相公折騰起來，他就覺得沒到這個時候，雖然和小容相的時日短，但是小容不是這樣的，自然當皇帝的是歷無病，不過歷無病在他們家中養病這些日子，也不像是卸磨殺驢的人。

這人心底冷，不像小容是看著冷，實則腸子還有些正義。新皇的冷是冷，可不惹到他頭上了，對誰都是漠然不在意。

可他家相公幹的都是於新皇有利的事，就算不嘉獎也不會罰的。

不過相公也是未雨綢繆提前顧及了。黎周周自然是站在顧兆那邊的。不管顧大人做什麼事，黎老闆都是支持的。

辭也是。

「咱們還是留昭州，在等一等，等爹想回西坪村了，咱們在回去。」黎周周都計劃好了顧大人辭后的生活。

自然不能現在回去，福寶要上學要讀書，這邊環境比西坪村好。等福寶年歲大了些，他把生意給底下人辦妥了，也能徹底陪家人了。

顧兆是淚汪汪，纏著周周撒了許久。

他就是周周心裡的大寶貝！

不過還沒辭功，顧大人在崗狀態那還得幹活的，年後墨跡了沒幾天，便收拾包袱去鄚州了，新皇登基很多政策公函，他得理的。

等顧大人到了鄚州，調任書也下來了。

武帝是雷霆手段，嚇得京中貴族世家瑟瑟發抖避之不及，但之後意外的平和之態，嘉獎賞了不氏族，這些觀抱團的氏族力量心又給落回來了一些。

新帝並不是針對他們。

但也有人發現，新帝賞氏族的那是虛名，職上調升遷氏族子弟占重要位置的較，其中文的調上，有個名字那是占第一排，特別顯眼矚目。

南郡左政司顧兆升閣首輔。

！！！

「這顧兆是誰？」

「年歲幾何？」

「哪裡的人士，什麼家族的？」

「怎麼沒聽過。」

「我倒是有些耳，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人。」

京里文群驚詫完了便接頭耳的討論，都對著這位左政司好奇不已，最初聽了調令，升遷調這般大，從一個地方從三品的直接躍到京正一品，這——

誰敢想啊。

這些文掰完指頭數清了升了幾階后，第一個念頭就是：此人背後有勢力，絕對是門閥士族家庭，或許是南郡那邊的大族。

其中說耳的，便被圍著打聽，這位耳的便糾結說：「與我殿試同屆的探花郎就顧兆，在翰林任職幾年，聽說被貶到南邊去了……」

去哪裡他忘了，當時還心裡唏噓過，此人農家子出，因為好相貌得了康景帝青眼，提了探花名次，進了清貴的翰林院——

多是羨慕的。

可沒想到才幾年，這就被貶的連名字都沒聽過的地方。

唏噓哦。

「他什麼背景來路？」

「農家子一個，哪裡人士我記不得了，只知道在翰林任職修過書，還拜孫大家為師……」

「那定然不是，肯定是同名？」

「農家子出哪能升的如此快，即便是滁州孫家，孫家早些沒落，已經沒多子弟朝中任職，孫沐尚且庇護不了族中子弟，怎麼能給這位農家子調的？不可能。」

唯獨嚴謹信聽到消息，坐在書桌前愣了幾息，而後掌大笑，笑的痛快酣暢淋漓的——

「你幹啥啊，嚇得我激靈。」柳樹推門進來看到男人樣子，頓時衝上去，一手就往男人印堂拍，裡大喊：「什麼鬼怪敢上我男人的！！！還不出去，等老子了你的皮。」

嚴謹信被拍的笑聲斷了，只剩疼了，卻還要維持禮節沒大喊疼，只是裡說話聲音量高了，「小樹別打了，沒中邪，沒中邪。」

「你這鬼還敢騙我，青天白日的我拉你去外頭曬得你魂飛魄散！」

柳樹氣勢洶洶說完拎著人——拎不起來，這鬼好大的力量，又一想，外頭天下雨，難怪這鬼敢作祟，那可咋辦。

「我跟你拼了，敢傷我男人！！！」

嚴謹信只能將人箍住在懷，說：「你周周哥要回來了。」

「嘎——」

「啥？！真的嗎？你別騙我黑面神。」柳樹頓時不咬了，不同歸於盡了，高興的屁還掂了掂，說：「你別齜牙咧的，說話啊。」

嚴謹信：「……真的，聖上調兆弟回京任職閣首輔。」

「誒呀，周周哥回來了，太好了，這可好消息，什麼時候到？我去把咱家院子收拾出來，他們回京定是沒地方去，那邊老宅子太小了，雖然我每年都讓人修，不過天氣冷有孩子住那兒不好，還是住咱們家好。」

……

鄚州。

「恭喜顧大人恭喜啊。」

「下恭賀閣老。」

鄚州衙門眾已經開始作揖恭喜奉承了，那位說恭喜的剛說完，聽到旁邊人喊閣老，頓時眉眼一耷拉瞅獻殷勤拍馬屁的，全臉就倆字：服了。下一秒跟著也恭恭敬敬親熱的喊閣老。

顧兆：……

大家還是老樣子。

「我先看看文書。」

「閣老，這可是京里傳來的文書，上頭還有聖印，錯不了的。」

另一人沒說話，不過恭敬給新出爐的閣老遞了文書，請閣老看。沒到跟前的不由暗惱，心底罵上峰會拍馬屁，面上還是笑的燦爛如花，希顧大人記著他們這些人，到了京中能提拔提拔他們。

顧兆一看文書，確實是這般。他辭呈還沒遞上去，升了。

這——

「我把手頭公務接下。」

「大人，我來。」

「閣老，我來您說著。」

顧兆：……這幾個馬屁！

這次的辦事效率特別快，三天顧兆在鄚州衙門把公事辦了，還有之前租的臨時休息的小院子清理了，裡頭常用的要帶走的收拾了一車，這個慢點走送昭州，他先回去跟周周商量下。

咋就陞了，還是首輔。

顧兆打馬到了昭州，他調升的消息還沒傳開，直接進了家門，見到周周第一句話是：「我陞了。」

「相公，小容來信了，請你回京幫十四。」黎周周手裡拿了封拆開的信遞給相公。

夫夫倆面面相覷。

顧兆看周周手裡信，這封皮指定是：黎周周收。不然周周不會拆他的信。雖然之後顧兆拆開了，夫夫倆是一起看，倆人沒什麼的，不過封皮寫誰名字誰拆，這是夫夫沒說過但一直這麼乾的尊重。

「容四和十四還真是絕配了！」顧兆接了信磨牙。

公文到達鄚州衙門，私信遞給周周，曉之以。雙管齊下——不過怎麼說，這封私信，確實是讓他那種藏弓的顧慮擔憂了些。

能做到如此。

信是容四寫的，還夾雜著歷無病的幾句，都是用『我"來稱呼，不是正式的書面，倒像是親友談求助。

大致寫了京里現況，容四字裡行間都是請周周勸顧大人前往，需要顧大人輔佐十四，如今朝中無人，各懷鬼胎，對十四是懼怕多過敬重，顧大人才能廣闊，偏安一隅浪費了……在昭州短短幾年，便喜歡上昭州風土人，若是顧大人能來京中做首輔，希天下百姓猶如昭州百姓一般……

顧兆一邊看一邊心裡吐槽，看到『懼怕多過敬重"時，心裡想肯定是歷無病殺儆猴手段重了，人殺的多了。不過像歷無病這種政權更迭，總是避免不了這些的。

每個人的信念不同，有人以死明志守著『正統"二字，有的覺得天下安定百姓能富足日子就好，誰當皇帝不在意。

堅守的信念到衝擊，那就只能不死不休了。

沒辦法的。

顧兆一向不喜歡想這些，他不喜歡殺人死人，可這前些年世道，孟見雲帶兵打仗過重傷，殺的人也不，可能怪孟見雲嗎？不能。

到都打仗，百姓日子一年比一年艱難，如今安穩了就好。

歷史的齒運轉，別說百姓，他也只是小小的一粒。

看到容四誇昭州，顧兆還能淡定想：容四這是當著周周面誇昭州就是誇他，就是想周周多勸勸他，這套路他都懂——可看到最後，希天下百姓猶如昭州百姓一般……

顧兆沉默了幾許，而後看向周周。

「我們賭一把好不好？」

賭不會鳥盡弓藏。

黎周周眼底帶著笑，面容和寧靜，一如往常，語氣卻堅定，說：「好。」

武元年。

宛南州寧平府縣西坪村人士顧兆，歷經康景、天順兩帝，從榜三探花從七品翰林到昭州同知，再到南郡從三品左政司，武元年，閣，首輔，拜一品，時年三十七歲。

同年春，顧閣老攜全家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