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往城中的藥材都在半路被敵軍扣下了,城中軍民愈發消沉,安郡上下被死亡的沉重氣氛所籠罩著,好似每個人的頭頂都著一團厚重的云,七月的日依舊無法帶來一暖意。
唯一的期便是即將到來的援軍,敵軍的增援眼看要到了,倘若援兵再遲些,只怕他們會耗死在這座城里。
薛鸝高熱不退,咳嗽到嗓子干啞無比,也不大愿意見人。不過幾日,便如一朵瀕臨枯敗的花,整個人去都沒有了生氣。
魏玠很不喜歡這副模樣,他想過任何樣子的薛鸝,唯獨沒有想過,會在自己眼前逐漸凋零。
在來安郡當日,他為薛鸝備了一碗甜釀,倘若喝下,從此便會癡癡傻傻,眼中唯有他一人,可臨了他又改了主意,仍是給了彼此一個機會,卻不想此舉會將拖累至今日的局面。他并未無法接旁人的離世,即便看著薛鸝,他也在告訴自己,人死乃是天命,死后便可消除災厄,償還一切罪孽。只是無論心中如何勸說自己,他仍是無法接,連咳嗽一聲都會被牽緒,更何況是眼睜睜看著死去。
倘若他不走到高,便無法將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連薛鸝都會護不住。
過了幾日,薛鸝伏在琴上劇烈地咳嗽過后,面蒼白地仰起臉去看窗外的日,忽地開口道:“我想出去走走。”
喃喃道:“總歸我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若是阿娘知曉我不在了,心里應當不會太過悲痛……還有魏蘊,興許也要為我哭上兩回的……”
薛鸝想到了好些人,忽地想起梁晏,才發覺自己心底已經不知何時,將他列為不再要的人了。
唯有魏玠,不大愿意去想,也想不到死后他會是個什麼模樣,魏玠的實在怪異,非常人可比擬,能做出什麼事都不覺得驚訝。
魏玠領兵迎戰,仍帶著所剩不多的人在守城。晉照陪伴在薛鸝邊,默不吭聲的像個影子。
待說完后,強撐著想要起,竟一時間疲到難以撐起來。
晉照一言不發地扶起,而后替披了一件外,命人備好了車馬。
直到薛鸝被晉照抱上馬車,還有些暈乎乎的,扶著車壁問他:“我們去哪兒?”
晉照抬眼看,又迅速地移開目,頓了一頓,才說道:“出去走走。”
街市上已經沒了攤販,馬車走得很慢,薛鸝掀開簾子朝外去,行人無不是面灰敗。路上有搬運尸的板車發出的咯吱聲,讓略顯蕭索的氣氛中多了一骨悚然。
板車上載著幾尸,麻布潦草地蓋著,一只青白的手臂垂落,隨著板車的前進一晃一晃。薛鸝看得心中發寒,正想收回目,簾子卻被風吹起一角,出那麻布下覆著的半張臉,那額頭上還留有痂與青紫的淤痕。
心上忽地一,一難以言喻的恐懼浮上來,讓不由自主地抖。
“晉照,表哥在哪兒?”
“主公正在敵。”
薛鸝起想要走出馬車,然而子晃了一晃,卻忽地朝前栽倒。
兵馬遲遲未到,敵軍卻等來了增援,有意要將他們困死在這座城里。
魏玠已經一天一夜不曾闔眼,倘若不出岔子,援兵趕到也只是這兩日的事了。
然而夜里叛軍攻勢迅猛,為了守下城池,靜待援兵,魏玠領所有將士們一同應戰,到最后已經是疲力竭,險些全軍覆滅。
艱難地守下城池后,魏玠也了傷,小腹被箭矢劃過,好在沒有傷到骨頭,卻仍是流不止。軍中已經有人生了怨氣,再按捺不住,大聲地責問道:“援軍為何遲遲未到!將軍是否只是欺瞞我們!本就沒什麼援兵!再不來,滿城的人不被敵軍殺盡,也要死病死在城里了!”
權貴之間發起的爭斗,苦難的總是平民百姓。
“我們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我阿娘要病死了!”
說了幾句后,底下響起了些約的哭聲。
魏玠沒有說話,平靜地凈了手上的。離開之時由于傷了,腳步能看出有些微跛,姿卻依舊端莊,毫不顯得稽狼狽。
城中殘兵已不多,敵軍始終沒有攻下,也是對魏玠心有余悸,怕他使了什麼計策,與援軍一同引他們陷陣。
然而他的確沒有了余力,使再多的計謀,也抵不過對方兵馬眾多,城陷也只是早晚的事。
待到他回了府,薛鸝已經躺在床榻之上不省人事,蒼白的臉上也多了些病態的紅暈。
魏玠了的指尖,薛鸝沒有丁點回應,很快終于有侍者來通報消息。
在看向魏玠的時候,侍者的面顯得有幾分為難,似乎不知該如何開口。
“事到如今,你說便是了。”
侍者幾乎難以抑制地嘆息一聲,滿面無奈道:“信使來報,郡公所帶領的兵馬,行至途中又折返了回去。平遠侯……亦是如此。”
魏玠愣了一下,也不到意外,想了想,問道:“是上郡出了事?”
侍者見他已經猜出了緣由,便不再支支吾吾的,直言道:“上郡被圍困,平遠侯認定魏氏會派兵來救,魏氏也當平遠侯會增援安郡,誰知兩方都奔著上郡去了。”
想來想去,似乎也只有這個原因。魏恒騙不過自己,他清楚梁晏才是他的脈親人。而平遠侯養育梁晏多年,雖待他嚴厲,卻也是將他視為親子。
魏玠了次要,因此本說好的援兵遲遲不來。
他沉默片刻,淡聲道:“下去吧。”
侍者退下后,房中僅剩他和薛鸝。
魏玠托著薛鸝的手掌,臉頰在的掌心,如嘆息似地喚了聲的名字。“鸝娘……”
薛鸝依然靜默無聲,沒有毫回應,只有口的起伏能讓他稍稍安心。
“鸝娘……我不會讓你死。”
叛軍中不乏有士族中人,也都聽過魏蘭璋這個名字,得知是他在守城,這城池久久未能攻下,他們倒也沒有太意外。敬仰魏玠的人不在數,見他落今日的窘境,也不免有些唏噓。魏氏是可用的人才,并非沒有人前去勸降,然而魏氏出魏氏,以魏氏的風骨與氣節,降了反倒是件稀奇的事,他們也不曾抱有多希。
因此,在魏玠愿意降城之時,連叛軍中都是嘩然一片。
有人心中鄙夷,亦有人為留下人才而慶幸。
雖說叛軍中的人參差不齊,有士族與寒門,亦有鄙野蠻的夷狄與庶民。倘若能將魏玠收攬到鈞山王手下,放過這滿城的軍民也不算難事。何況很快世子便會趕到,要殺要留,還要看他的定奪。
降城當日,安郡罵聲一片,魏玠一人攬下所有罪責,即便他們早有屈服的心思,此刻也像是找到了出口,將所有不堪的辱罵之詞都推到魏玠上。
敵軍應允了魏玠的要求,不殺城中百姓,不|□□子,將草藥送回城中。而他愿投鈞山王麾下,不再替當今圣上效命。
魏玠一人換一座城,已經極為值當。然而軍中不未曾開化的蠻夷,并未聽過魏玠的大名,自然也不知曉他的分量,想要攔住他們在城中燒殺劫掠才是難事。
既然應允了魏玠的要求,他們也該盡力去做,只能讓手下人攔著,不許他們在城中濫殺無辜。
聽聞魏玠還有一妾,他們便將兩人一同關地牢,等到趙郢趕到安郡再行發落。有寒門學子前來拜見魏玠,態度還算恭敬,甚至還允許魏玠帶上自己的琴。
只可惜看守的人是兩個夷族,聽不懂中原的話。魏玠讓他送些水來,對方毫沒有理會,他便放棄了。
薛鸝意識不清,難得地開了口,呢喃著要喝水。
魏玠并未多想,用琴弦割出了傷口,將喂給了。
夜里的時候他又喂了兩次,再緩緩替凈角的猩紅。
薛鸝意識不清,半夢半醒的時候嘗到了口中的腥氣,恍惚著睜開眼,聽到黑暗中響起細微的咯吱聲,卻沒有聽到魏玠的聲音,遂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次日晌午,才有人遲遲送來了藥。
趙郢趕到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魏玠將薛鸝抱在懷中,替凈下頜的藥。魏玠的袖落,出幾道深淺不一的傷痕,半個小臂上都是干涸的跡。
“魏蘭璋。”趙郢面沉,冷聲喚他的名字。
魏玠并未抬眼看他,只是自顧自地替薛鸝凈角和襟,好一會兒了才抱著起。
他平靜道:“治好,我會為你效命。”
趙郢冷著臉將薛鸝接過,憤憤道:“倘若不是你,也不會是今日的模樣。”
魏玠沒有答話,臂彎間的重量忽地消失,似乎一切都隨之變得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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