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過后,戰事更加迫，士族紛紛逃散，從前不被重用的寒門也走上了朝堂，開始挑起了最后的重任。

　而魏氏也在戰事中元氣大損,先有魏恒的丑事,再有魏玠投敵,而后魏禮接替了魏玠的位置,卻也只是差強人意，其余各支也是死傷大片,魏氏四房在守城中更是幾近滿門死絕，如此形下,南下避禍修養生息才是最好的選擇。

　這段時日里，薛鸝時常在宮中待著，又目睹了夏侯婧殺死兩個男寵，而后是太尉走太極殿如正主一般目中無人。眼前都這般形了,夏侯氏一族竟還不慌不忙,毫沒有要狼狽逃離的意思。

　戰場上的消息傳到宮里總是要晚上許多，初春時薛鸝才知道魏玠帶領叛軍，將魏禮所領的兵馬盡數殲滅，又在危難中救了趙統的命,因此大重用,卻也讓他招致了更多的罵名。

　而后他替趙統游說士族，收攬了許多寒門起義的將領，在叛軍中頗有威信，幾乎是百戰百勝,勢如破竹。

　如此一來,更是岌岌可危。

　初春之時冬雪漸消,的百姓們聽聞了叛軍所到之白骨堆，從開年便人心惶惶，上元節的燈會也不比往年熱鬧。到了即將夏的時候，城里更是尋不到從前作威作福的紈绔影了。

　薛珂拗不過姚靈慧整日哭鬧，加上在有要務要辦，帶著一同又回到了尋找薛鸝。

　適逢二夫人不大康健，魏蘊也在危難之際從南邊回了探母親。得知此事后，薛鸝離了宮去見姚靈慧，趙暨見有晉照護著，也沒有阻攔的意思。

　此時，叛軍已經攻打到了城不遠，城中的軍民四逃散，街市上混一片。薛鸝不好讓人知曉魏玠的意思，因此在回到魏府的時候，沒有讓晉照再繼續跟隨自己。府中有魏蘊在，想來也會平安無事，何況如今人人都道世可憐，被魏玠強行擄走，與他是不共戴天，可憐還來不及。

　姚靈慧在府中正哭訴著打聽薛鸝的消息，薛珂則無何地拍著的肩安。其余人也是面沉郁，不知該如何給一個代，畢竟是魏玠帶走了薛鸝，他出魏氏，又讓魏氏蒙，如今姚靈慧上門要找兒，他們也是面上無。

　只是忽地有人來傳，說是薛娘子找上門來了，所有人都驚愕地愣在了原地，姚靈慧的哭聲也止住了，反應過來后，立刻提著角快步奔走出大門。

　魏蘊也被侍扶著跟在他們后，遠遠地便看到了一個穿著柳裳的子。

　薛鸝在廊下緩步走近，魏蘊再見總覺得恍若隔世，誰能猜到不到一年的景變故如此之大。

　姚靈慧一見便哭得不上氣，幾乎整個人都哭到要昏過去了，薛珂連著哎呀了好幾聲，苦笑著扶住，看到薛鸝也是不嘆息，口中只說著：“鸝娘苦了，苦了……”

　薛鸝心頭五味雜陳，擁著姚靈慧安，謊稱自己從魏玠手上逃后，被梁氏的旁支收留，而后尋到機會回到，只是惹了子，無再叨擾魏氏，想等知曉阿娘消息后再南下去尋他們。誰知如今他們回來尋，一聽聞立刻便趕了回來。

　薛鸝稍稍蹙眉，便是一個楚楚可憐的弱人，旁人聽了便只覺得盡坎坷，實在是可憐，都沒有疑心話里的真假。

　薛珂聽了怒從心中起，咬牙切齒地罵了魏玠兩句，薛鸝睨了他一眼，說道：“事都過去了，爹爹也莫要再提。”

　薛珂順著薛鸝的意思，果真不再多話，夜里魏府為了替薛鸝洗塵驚，置辦了一場酒宴，薛鸝聽阿娘說了半日的話，才有機會同許久不見的魏蘊寒暄，走近后才發現魏蘊腹部微微隆起，竟像是有了孕。

　薛鸝怔住了，而后便聽魏蘊淡淡道：“這孩子已有五月大了。”

　薛鸝抬眼去看魏蘊，嫁作□□和為母親后，似乎沒能替增添任何彩，甚至還讓憔悴了許多，只從眼中便能看出疲態來。

　“這段時日想必你也了不苦，好好在府中修養，等日后安穩了，再南下也不遲。”魏蘊看著，似乎是有很多話想說，然而嘆了口氣，又將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也好。”

　夜里薛鸝回了桃綺院，院子里的夾竹桃許久不曾修剪，茂的枝條長滿了墻頭。一不地站在原地，想起了當初費力接近魏玠的時候，有一次搬了席坐在林蔭下飲酒吃茶點，午后發困便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魏玠抱著琴坐在對面，正將發上掉落的夾竹桃拾起。

　彼時的他還算發乎止乎禮，還有正人君子的守。而本想矯造作地喚他一聲，卻因一只小蟲掉到子上而嚇得跳起來，一邊哭一邊跺腳，瘋了似地喊：“表哥！有蟲，你快幫我！”

　魏玠看要急瘋了，才不急不忙地將蟲子拂去，而后說什麼都不肯坐在這片林蔭下了。

　總覺著這些事就在昨日，然后轉眼間竟過去了這樣久。

　沐浴過后，薛鸝坐在榻前哄得姚靈慧沉沉睡去，自己卻輾轉反側無法闔眼。回到魏府后，這里的一草一木都能讓想起魏玠，也讓心中愈發不安。

　最后還是沒忍住起了，披了件裳便朝著玉衡居的方向去了。

　這條路走過很多遍，沒有燈籠也不擔心走錯。大夫人病逝，魏恒病重未歸，魏玠也被逐出魏氏，魏氏大房的地界空的，連下人都極去走。玉衡居的侍者自從魏玠離開魏府后，僅有兩人留下，余下的都一道散去了。

　從前總是徹夜明燈的玉衡居，如今只剩一片漆黑，寂靜中偶爾能聽到些許蟲鳴。

　還記得自己修好了魏玠的琴，本來以為那琴他再也不用了，誰知后來在安郡的時候，才發現他離開魏府，也只帶走了這一只琴而已。

　薛鸝也記不清自己在此駐足了多久，直到想要抬步離去的時候，才發現腳有些發僵。

　等嘆了口氣，慢悠悠地踱步離去后，在影中的影也悄悄跟了上去，直到看進了桃綺院。

　眼看叛軍就要到了，的權貴們紛紛如鳥退散而逃，魏植也有意攜家眷離去，奈何二夫人病重，魏氏百年的宗祠與先人墓土不可拋下，倘若不再堅守節大義，寧肯做棄城而逃的喪家之犬，他只怕死后再無面見列祖列宗。

　只是朝中如今多是寒門提拔上來的人，他不屑于這些人共事，平日里也多有糾紛，為了不在出現大朝會那日斯文掃地的場面，趙暨也多日不曾上朝。何況趙暨不過是個昏庸無能之輩，即便是在朝堂上也是無用的擺設，魏植無意去理會他，只管與幾位同僚商量對策。

　魏植整日忙于政務不見影，薛珂則是急忙要離開，生怕待到叛軍攻城再想走就難了，而魏蘊還想留薛鸝再多住兩日，薛鸝本想拒絕，姚靈慧卻一口替應了。

　如今只想讓薛鸝與魏玠撇清干系，魏氏無法在朝夕之間傾覆，薛鸝嫁魏氏依然是人上人，往后何愁沒有好夫婿。

　薛鸝無奈只能應下，而魏蘊懷有孕，二夫人又在病中，兩個妹妹年紀尚小與說不到一去，唯有能陪著魏蘊。

　只是沒想這樣一拖，竟當真拖到了叛軍前來攻城，城中的人是想走也不好走了。

　薛珂急得原地跺腳，姚靈慧更是慌不已，急忙去收整好了要帶薛鸝避禍去，生怕薛鸝再落到魏玠的手上，日后會遭到什麼報復。

　薛鸝不以為意，只憂心魏玠如何，既然已經到了，可以說是退無可退，倘若當真攻皇城去，魏玠叛賊的名聲便不好再摘去了。

　何況城還有夏侯氏鎮守，如何能輕易讓叛軍攻破？

　晚些的時候，薛鸝想要去城門上看一眼，知道魏玠已經很近了。魏蘊還當與姚靈慧要離開，在湖心島為設宴送行。

　薛鸝對魏蘊一直心有歉疚，因此并未回絕的好意。

　府中游湖里的小島上建了一座閣樓，從前是府中宴飲作樂的地方，如今魏弛被暗中死，魏禮還在平，其余各支的堂兄弟或是逃散，或是戰死，此已經空置了許久。

　正是新月高懸，檐下的宮燈招來了許多飛蟲，侍拿著小扇替們撲走蚊蟲，魏蘊將們遣散后，給自己斟了一盞酒。

　“蘊姐姐懷有孕不可飲酒。”

　魏蘊聽到了的話卻沒有理會，將酒水一飲而盡，不以為然道：“不打。”

　仰起頭看了眼天上的新月，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道：“鸝娘，我當你是知己，一直是真心護著你，若你了什麼迫，盡管與我說，我不會棄你不顧。”

　薛鸝裝作聽不懂，笑了笑，說道：“何來的迫？蘊姐姐才飲一口便醉了不？”

　“我從前認為世間男子最好的便是堂兄這般模樣，我要嫁當嫁個舉世無雙的人。誰知世事總是不如人意，我那夫君畫得一手好山水，卻不識文章，不知圣賢，為郡守竟分不清郡丞主簿各司何事……”魏蘊慢悠悠地講述著自己無能的夫君，說著自己起初對未來夫婿的期，說著說著竟忍不住落淚。

　從前只是個無憂無慮的貴，世上最關心的便是敬慕的堂兄，似乎是從薛鸝到魏府后，一切都悄然無聲地偏移了。敬慕的堂兄變了一個模樣，魏氏的所有人都變了模樣，如今似乎連薛鸝也和心中所想不一樣了。

　薛鸝見哭了，也不知所措起來，只能想法子寬。

　世上事大都不如意，魏蘊自小順遂，邊都是如魏玠魏禮這般的年英才，忽然嫁給一個平庸無趣的人，心底有委屈也是在所難免。

　即便是當初與梁晏騎馬過長街，去城外看過滿山春花后，忽地被魏玠拉去學琴看書，心中也是無限郁悶。

　薛鸝喝了酒，有些昏昏沉沉的，開始說胡話：“既瞧不上他，且試著教他變得有趣些，總歸你是魏氏的人，若他實在不如你心意……你便，便休了他，讓表哥替你再尋一個……”

　等魏蘊出聲將侍喚回來的時候，薛鸝已經醉到趴在桌上昏睡了過去，酒盞被推到，的上袖上也都沾滿了酒漬。

　魏蘊盯著看了一會兒，漠然道：“把鸝娘帶下去，給換一裳。”

　薛鸝再醒來的時候正是烈日炎炎，興許是睡得太久頭痛裂，渾也沒有力氣，強撐著坐起，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扶著床榻下地后眼前又是一陣陣地發黑，險些跪倒在地。

　啞著嗓子有氣無力地喚了兩聲，許久后才有侍進來，送來了洗漱的凈水和茶點。

　薛鸝用過了茶點，才終于有了些力氣，無奈道：“去備小船，再不回去阿娘又要訓斥我了。”

　侍瞥了一眼，說了聲是，而后薛鸝獨自吃完了一碟點心，也沒有見到侍回來，忍不住起去催促，等走了一段路后，腳步猛地頓住，扭過頭去看一旁種著的牡丹，昨夜還含苞的牡丹，今日卻花瓣舒展極為盛。

　再想到醒來后渾酸，到無力起，只怕不止是睡了一日。

　薛鸝慌忙去尋侍，然而對方只怕是刻意避著，找了一圈竟不見人影。耐著子等了半個時辰，才見到魏蘊乘著小船前來見。

　魏蘊面上沒什麼表，見到薛鸝第一眼，便開口道：“鸝娘，我是為你好。”

　薛鸝忍怒不發，問：“我究竟睡了幾日，如何了，我阿娘呢？”

　“城外都是叛軍，誰也出不去，姚夫人知曉你被魏玠蠱，一心要出城與他私會，我將你扣在此的事，已經與說過了。”魏蘊像是變了一個人，語氣冷冰冰的，眼神更是如此。“你太過單純，魏玠為人狡詐，城府頗深，你被他哄騙也是有可原。任何人任何事與他扯上，都會災禍纏永無寧日，魏氏落得今日的下場，不正是因他所致？我是想救你的，鸝娘，你心良善，不該與他這樣的糾纏不清。”

　薛鸝忍無可忍道：“不必自以為是替我做決定，我與何人糾纏，皆是我心甘愿，你若恨他厭他盡管如此，何必要將我困在此？”

　魏蘊聽到的話，面愈發沉，幾乎稱得上是憤怒了，而后猛地起，目眥裂地瞪著薛鸝，眼眶泛紅死死盯著，厲聲道：“你是蠢不？魏玠早就不是從前的長公子了，他是我們一族的恥辱，他擔不起那些名，什麼高風峻節，他分明是一個叛賊，卑鄙小人！魏氏養育他二十余年，如今要毀在他手上了！你可知我一想到自己敬慕他十幾年，便覺得惡心作嘔。你偏偏要與他糾纏不清，這怪不得我！”

　薛鸝被的模樣嚇到了，不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又站直子，冷笑道：“你說了這般多，與我又有何干系？魏玠是怎樣的人我自有數，無需旁人提點我。你將我困在此，當真是為我好不，魏蘊，你究竟是何意。”

　“你還是第一次不肯我姐姐。”魏蘊逐漸冷靜了下來，向薛鸝的時候，也覺著眼前的薛鸝無比陌生。

　惱恨薛鸝與魏玠糾纏不清，魏玠可恨可憎，不敢置信自己崇敬多年的人如此不堪，而薛鸝這樣好，卻唯獨要為了魏玠執迷不悟。魏蘊說不上自己是什麼，仿佛是兩個人都背叛了一般，讓無法下這份不甘。

　魏蘊沒有回答的話，帶著人轉便要離去，薛鸝追到了湖岸邊，才停住腳步，扭頭道：“我只是不愿讓你被他迷，你心單純，容易人擺弄。我將你困在此，本意是不讓你出城私會他，以免日后再鑄下大錯。”

　“本意，那如今是何意？”薛鸝立刻聽出了要害，眼神也跟著變了。

　“就在前一日，我兄長被他所俘。”魏蘊移開眼不去看，只盯著那波粼粼的湖面。鸝娘當初不顧命去救，如今卻要借鸝娘的肋算計。“你與軍功孰輕孰重，便要看他如何抉擇了。”

　薛鸝氣笑了，問道：“若他殺了魏禮，你想如何置我？”

　魏蘊似乎從未想過，因此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我不會讓你與他繼續糾纏。”

　薛鸝徹底不耐了，轉過去不再看，任由魏蘊乘著小船離去。

　夜里獨自用了膳食，躺在榻上睜眼著帳頂，就這樣干等到了夜深，才起朝外走去。侍還當是起夜，并未將此放在心上，直到好一會兒沒見到薛鸝回房才起了疑，四去尋，終于發現湖邊站了一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