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權今日來將軍府赴宴, 自然并未披甲,著黑綢襕衫,腰系青帶, 見到周妙行來,他起,弓背,佯裝接過手中黑帽, 坐于李權左右的二人, 齊齊抬手, 一左一右,此翅令毫無差錯。
周妙朝李權笑了笑,口中念了一聲:“過也。”
李權一笑, 袍落座。
周妙按照規則, 捧著黑帽子,原地轉了數圈,立穩過后, 便朝腳尖停留的方向緩緩走去,抬眼算過, 面前恰是高攀的座位。
高攀一臉躍躍試地直了腰背,等待著翅令。
亭中此刻食案橫臥,諸位郎君皆是跪坐, 周妙腳下穿過食案之間僅容一人行走的窄道, 忽然之間, 不知是被什麼東西絆住了腳, 使得的腳步一頓, 人也偏轉了方向, 為了不至摔倒, 必須頓足,穩住,可一旦停下,面前的位置,不偏不倚地距離李佑白最近。
若是按照酒令,李佑白自要起佯裝接帽,可李佑白端坐木車中,如何能起?
這是想捉弄,陷害?還是試探,折辱李佑白?
周妙腦中念頭百轉,腳下輕晃,忍著腳踝火辣辣地痛,生生地自己略轉了個,徑自朝高攀側的年郎摔去。
那年見周妙形不穩,意手來扶住,可高攀眼疾手快地先半起,往前探,拉住了周妙的右臂。
周妙被他這麼一拽,黑帽手而去,整個人也朝高攀倒去。
二人面面相對,彼此不過咫尺,隨著周妙作,面前的青紗晃,高攀離得近了,過隙,看清了周妙的臉,他臉上一驚,皺眉道:“你……你……”
周妙順勢扶住高攀的左肩,站穩腳跟,打斷他道:“方才腳了,多謝高公子。”說罷,便松開了手,又轉而看向李佑白,垂首道,“是我掃興了,殿下見諒。”
原本熱鬧的亭臺因為此變故驟然冷清了下來。
李權抬眼只見李佑白的視線冷淡地掃過四下,落到周妙臉上,他正起,開口替求,卻聽李佑白漫不經心道:“確實掃興,今日行酒令便到這里,令回座罷。”
周妙聽罷,微福了福,才彎腰撿起那落在地上,翻倒的黑帽。的目飛快掃過窄道,并無異橫亙其間,又往食幾下看,但見眾人跪坐,下擺齊整,瞧不出任何端倪。
只得著帽檐起,匆匆下了亭臺,回到座中,方才嘆了一口氣。
簡青竹面擔憂道:“先前怎麼了周姐姐?”
“只是不慎腳了,險些摔倒,并無大礙。”
簡青竹轉回了眼,周妙扭頭又看了一眼那亭臺,的視線穿過竹幕,正對上高攀探尋的目。
只得轉回了臉。
直到夕西落,宴飲方至尾聲,賓客漸漸散去,將軍府中人聲漸低。
除了高攀送來的那一只鴕鳥,它還被拘在庭院鐵籠中,人散去后,它一直不甘地嘎嘎,像是嘶啞的鴨子,個不停,在或高或低的嘎嘎聲中,將軍府里的眾人都沒能睡個好覺。
隔天,高攀以百金所購的鴕鳥便被李佑白送到了城外的莊園,將軍府才得以回復了往日的安寧。
不過自將軍府宴飲過后,京中諸人開始投其所好地,邀約李佑白前往各個場合宴飲,多是荒唐度日的雅會,莫如賞舞聽曲一類,聊以打發。
李佑白照單全收,也邀約眾人來府中斗棋,更親制了不棋盤,贈予往來賓客。
就連高攀,玩過數次之后,竟也收到了一塊紅木的雙陸棋盤。
他爹高郎見了,連聲嘆氣。
短短大半月間,京中盡是大殿下無心政務,醉心消遣的傳言。
*
九月中,暑氣消散,城中迎來了秋日擊鞠會,此番盛會將于城東別宮琉璃宮中新修的擊鞠場舉行。秋日擊鞠,京中權貴,數得上名號的人通通邀在列。
皇帝原本要來觀賽,可臨出門了,又說不適,今日便不來觀賽了。皇后纏綿病榻,自然也不會來。
宮里頭來的是孟仲元,以及數位妃嬪,其中品級最高者便是嫻妃娘娘。
周妙乘著將軍府的車輦也來到了琉璃宮。
琉璃宮中新修的擊鞠場,地面平坦如鏡,新漆了一層桐油,更是油可鑒。
環繞擊鞠場上,四面皆為看臺,最高一層,紅頂飛檐,以朱漆木柱相隔,歌間掛著竹簾,每門分簾而坐。
李佑白被人推進琉璃宮時,引得不人爭相張。
他發間豎著一頂青玉冠,穿茶白深,外罩黑氅,最為引人注目便是他下的金漆木車。
往年京中擊鞠賽,李佑白作為太子,總要統領一隊參賽。輸贏尚且不論,為的是博一個好彩頭,李佑白猶擅弓馬,更是擊得一手好球,過去時常拔得頭籌,鮮有敗績。
只是今年,李佑白無論如何不可能再擊鞠了,見了他如今的模樣,有人唏噓,有人幸災樂禍。
周妙戴著帷帽,行在李佑白后,往看臺上緩步而行時,皆能聽見竊竊私語。
可李佑白從始至終,臉上只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
了看臺,李佑白坐定,除卻立在他后的陳風,看臺之中只余周妙和簡青竹。
簡青竹四下了一圈,一眼便見到對面的看臺坐了許多儒生,其中便有著紅的常牧之。
扭頭對周妙低聲道:“我看見常哥哥在對面呢。”
隔著竹簾,視線本就阻,周妙只得開眼前的面紗,長脖子了。
對面應該是席,尚書省的吏坐于其間。
李佑白聽得二人低語,笑問道:“對面哪一個是新科狀元常牧之?”
簡青竹面驚詫,只拿眼看向周妙。
周妙卻想,李佑白在朝堂之上,興許早已見過常牧之,又或者早在簡青竹來給他治的時候,便派人查探過他的底細。
周妙于是虛指了一下,說:“對面席,穿紅袍子,第二列左手第三座便是。”
李佑白眺去一眼,輕笑道:“朝議郎果真一表人才。”
周妙心頭有些打鼓,不知這話究竟是好是壞。
簡青竹一聽,卻雙肩微松,暗暗放下心來。
片刻過后,簾外忽而響起了一道咚咚咚的急促的腳步聲,轉眼一個小不點兒一把掀開竹簾,闖了進來。
“大哥哥!今日可算見到你了!”
來人年紀尚,量不足,看上去不過五六歲的模樣,上穿著湛藍長衫,腰間纏著黑帶,領邊和袖邊以銀繡了竹與葉。
他生得雕玉琢,是個模樣十足可的小公子。
他四下了一圈,邁著小步伐,徑自奔到李佑白前,撅道:“大哥哥,回了京城,為何不來宮中看我?”
周妙仔細看了他幾眼,心中嘆道,啊,這就是慶王,李佑廉。
下意識地轉臉又去瞧了一眼簡青竹,只見也好奇地著慶王,目不轉睛地著他,眉頭微微蹙攏。
“慶王殿下,慶王殿下。”
下一刻,拉長的喚聲接踵而至,一個青宦隔著竹簾,在外拜道:“大殿下,慶王殿下是否來了?”
李佑廉在上豎起食指,對李佑白作了個噤聲的手勢,可李佑白本沒理他,揚聲道:“進來罷,慶王在此間。”
急得李佑廉跺了跺腳:“大哥哥!”
“慶王殿下!”青宦躬,簾而,一見李佑廉,不由欣喜道,“殿下,祖宗,可讓奴好找,今日擊鞠,別宮里人且多呢,殿下可不能跑啊,若是傷著了,可怎麼辦!”
李佑廉撅著,看也不看他,只管盯著李佑白,追問道:“大哥哥為何不來看我,我聽說大哥哥在豫州傷了,可是真的?”
說著,他眨了眨眼,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李佑白所坐的木車,面好奇地問道:“這是木車麼?大哥哥為何要坐此車,不能站起來了麼?”
言無忌,這話問得太過直白。
話音未落,青宦一臉難堪,低聲喚道:“殿下。”
李佑白頷首,面微笑道:“我不良于行,因而才沒去看你,數月未見,阿果的量像是高了。”
阿果是李佑廉的小名。
聽了這話,李佑廉面驕傲,昂首道:“大哥哥瞧好了,再過幾年,我也可以馬上擊鞠,就像你一樣。”
宦聽得臉上更是一白,而李佑白神未變,只說:“好啊。”
先前慶王進來時,周妙尚來不及落座,眼下依舊立于李佑白后,仔細地又看了一眼言無忌的慶王,見他一張臉上寫滿了天真,而慶王此刻也抬起頭,左右各自了一眼周妙和簡青竹。
“大哥哥,這二位姐姐從前沒見過,是將軍府新來的人麼?”又對著簡青竹,道,“這個姐姐生得好看!”
簡青竹表微變,目卻沒從慶王臉上移開。
李佑白不答,轉而對那青宦笑道:“慶王累了,擊鞠會也快開始了,你自送慶王回去。”
青宦如蒙大赦,連忙拜道:“是,大殿下。”
李佑廉一臉不悅地說:“我不累!我還不想回去,他們都太無趣了,我要和大哥哥呆在一塊兒。”
可李佑白抬了抬手,那青宦便伏低了,好言好語地勸李佑廉道:“慶王殿下,先回去罷,擊鞠馬上就開始了,且說,擊鞠之前還有角抵呢,殿下不是下賭籌麼?孟公公可都為殿下備齊了。”
李佑廉角一揚:“真的?”
宦忙不迭地點頭道:“千真萬確,若是殿下不信,眼下便可隨奴去瞧瞧。”
李佑廉這才“嗯”了一聲,扭頭往回走,走了兩步,又轉回道:“我改日去瞧大哥哥。”說罷,那宦掀開了竹簾,李佑廉才走了出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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