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婢，但面前的子溫沉著，聰明伶俐，謙卑有禮，甚至還帶著一子書香氣，比柳芊芊還像是門戶里養出來的小姐。

“你……不回南越去麼？”

“應該不回。”婢笑得眼睛如月牙，“我忘憂，二十一歲，我從七歲便跟著小姐了，在小姐回南越以前，我負責管賬。”

“忘憂……”蘇晚重復了一句，心下卻七八糟地想著，究竟是忘憂草的忘憂，還是詩詞里何以忘憂的忘憂。

“對。”忘憂點頭，“我家小姐說，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憂愁常在，想要活得快活，需得忘憂。”

蘇晚點了點頭。

忘憂繼續道：“若是姑娘不嫌棄，以后，我就跟著姑娘了。”

蘇晚怔住，看著面前人含笑的眉眼，拒絕的話說不出，“我是沒什麼意見，就是覺得，你跟著我，有些屈才了。”

“不會。”忘憂搖頭，“我很喜歡姑娘，想跟著姑娘學醫，所以，我是主請纓的。”

“況且……”頓了頓，“我喜歡的人，也在這里。”

蘇晚傻了眼，錯愕地張大了，腦海里不知怎的浮現出袁聿的影來。

該不會是……

猛地閉上了，移開視線輕咳一聲，“那就辛苦你了。”

“不辛苦，分之事。”忘憂角上翹，“只要姑娘不嫌棄就好。”

哪兒能嫌棄？又哪兒敢嫌棄啊！

段湘寧邊養出來的賬房先生，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

而自己，雖懂醫，卻對做生意管賬之類的，一竅不通，有忘憂這麼個人在，也能省心不。

“不對……”蘇晚猛地抬起頭來，“你不回去的話，你家小姐那兒怎麼辦？”

“姑娘覺得我家小姐邊，缺人嗎？”婢眉眼和，“我不在，還有夏荷姐姐呢。”

頓了頓，“況且，那是南越段家。”

言下之意，段湘寧回到了自己家，回到了疼的爹娘邊，回到了維護、關心的弟弟邊，再也不需要為任何雜事心。

而們這些陪嫁婢，所學的技能，都是為了幫助自家小姐在夫家站穩腳跟。

可如今，段湘寧沒了夫家。

幾乎是一瞬間，蘇晚便明白了話里的意思。

站起來，朝忘憂出手：“從今往后，就辛苦你了。”

-

晚上，孟氏回來時，蘇晚將地契擺了出來，將晌午的事簡明扼要地說了。

孟氏看著地契，震驚得好半晌沒說出話來。

徐青云默默倒了兩杯水，分別遞到孟氏和蘇晚面前。

“長安大街……”過了好一會兒，孟氏拿起暗黃的地契，“這可是梧桐鎮最好的地段……”

徐青云自顧自地倒了杯水，啜了兩口，視線掠過蘇晚，見平靜溫和，手指微微蜷了下。

“我只是去坐診。”蘇晚開口，“不過，娘不同意就算了，都聽娘的。”

孟氏神復雜，是覺得此事不妥，可……

“娘沒有不同意。”將地契放下，長舒了口氣，“娘就是覺得突然的。”

“我也覺得突然的，先前我也沒想到。”蘇晚笑笑，袁聿給了診金，便以為此事到此結束了，不想，還有這麼大一個驚喜。

“去吧。”

孟氏不知想起什麼，神有些憂傷，蘇晚凝眉過去，想要看仔細，但孟氏已然低了下頭。

“治病救人，總歸是好事。”

不知道是不是蘇晚的錯覺，總覺得孟氏的聲音里帶著嘆息和傷。

一時之間想不通緣由，索沒出聲。

-

“娘子，不打算問問我的意見麼？”

懷著心事回到屋，蘇晚剛手去鋪床，徐青云的聲音就從后響起。

抓著被子的手僵住，好一會兒才轉過，看著青年問：“相公覺得，此事該當如何？”

俏麗的臉上帶著笑，在暖黃的燭映照下，顯得無比和。

但和之后，是繃直的脊背。

徐青云視線掠過那僵的手指，落在蘇晚的臉上。

“我覺得很好。”他抬腳走過去，面對面將人抱進懷里，低頭在蘇晚飽滿漂亮的額頭上蹭了蹭。

“娘子妙手回春，本就該是懸壺濟世造福桑梓的良醫。”

“嗯。”

蘇晚淺淺地應了，莫名繃的神經松散了幾分，手輕輕推開徐青云的胳膊。

“時間不早了，去看看院門關好了沒有。”

“嗯。”徐青云面不改地應了聲，轉朝外走去。

目送著青年修長的背影離開，蘇晚長松了一口氣。

或許是因為過去的徐青云傻乎乎，導致自己養了習慣，也或許是因為自己潛意識里在疏離徐青云，以至于從拿到地契開始，從未想過要告訴徐青云，也從未想過詢問的意見。

心中所思所想，全在孟氏上。

想到這兒，蘇晚皺起眉頭，將鋪好的被褥又理了理。

是太過分了。

心里清楚。

從徐青云醒來開始，他們之間的問題就存在了，不僅僅是因為徐青云的半夜外出，也不僅僅是因為那日長街上他忽然變臉地發問。

一切的本都在于，問題早已存在。

可偏偏，兩個人都在逃避，全都在飾太平。

可，問題一旦在心里生發芽，便會瘋狂地吸收養分長，并不會因為兩人有意的忽略而改變。

刺，就是刺。

不會忽然不存在，只會在日積累月里長參天大樹。

蘇晚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也知道應該快刀斬麻，但，近三十年來生活里，從未有過親和，著實不知該如何置。

想起段湘寧，想到那個將十幾年蹉跎一刀斬斷的子，心下滿滿的欽佩。

要是能有段湘寧一半兒的果決就好了。

-

夜濃黑，鐮刀一般的月亮掛在半空，徐青云抬步走到門前，剛要落鎖，便聽見細微的貓聲。

臉沉下去的瞬間，徐青云皺下眉頭，烏黑明亮的眼眸在一瞬間結了冰。

“咔噠”一聲，清脆的落鎖聲在庭院顯得無比清晰。

徐青云轉過，掃了一眼仍舊亮著燈的堂屋和廂房，抬腳朝著左手邊走去，

那里是一塊兒空地，挨著西廂房的耳房，此時零散地擺著些木柴，需要曾說要在這里種上一棵桂花樹，等到桂花開花時，還能打下花朵做桂花。

桂花麼？

徐青云糟的神緩和了幾分，輕輕一躍，出了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