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個新媳婦怎麼接?桌上眾人表面裝作沒聽到,暗地里都在觀察徐念安的面。
徐念安放下筷子,不慌不忙地用帕子掖了掖角,抬眸看著四太太笑容明艷道:“四嬸嬸說的是。有道是嚴于律己,寬以待人,四嬸嬸連侄兒都這般上心,想必對自家兒孫要求更為嚴苛。不知四房的堂兄們都是何時過的殿試?現在居幾品?若有閑暇,可否來指點一下我家三爺的功課?”
這下到四太太僵住了。
殷夫人面緩了些,悠然自在地吃了一筷子菜。
“我那幾個媳婦怎能與侄媳婦你相比呢,大字都不識得幾個。我聽聞令尊徐大人曾做過國子監五經博士,侄媳婦可是正兒八經的書香門第出啊,那勸誡起熙哥來,必定是事半功倍,非是普通婦人能比的。”四太太大聲道,頗有幾分滾刀的模樣。
廳中其余幾張桌子上的說笑聲明顯低了下去,都在關注著殷夫人這一桌的靜。
殷夫人氣得厲害,礙于長嫂的份,又不能直接開口去訓斥四太太,忍得脖子上青筋都賁出幾。
“四嬸嬸的話請恕侄媳無法茍同。”徐念安徐徐婉轉道,一點也不氣,“從古至今,從未聽說哪個有識之士國家棟梁是被婦人勸誡出來而不是自己發圖強得來的。倘或將來三爺有所建樹,那也必是他自己上進之故,絕非我勸誡之功。若是按照四嬸嬸的話來說,”水潤黑眸清雅地一轉,瞧著五太太和賈二笑道,“五房的桓旭堂兄自十六歲過了試之后,至今三年再無寸進,難不還要怪罪二嫂子不是讀書人家出,不能勸誡桓旭堂兄上進麼?”
五太太倏然變了臉,賈氏也是十分尷尬,放了筷子垂下臉去。
四太太急了,大聲道:“侄媳婦真是長了一張巧,竟將我的一番好意曲解至此。”
鄰桌五房的嫡二姑娘趙姝嫻也生氣道:“四嬸嬸與堂嫂說話,堂嫂無緣無故辱我二哥二嫂是何道理?”
殷夫人見這一個個的都是沖媳婦來的,按捺不住正要發作,卻聞新進門的兒媳仍是溫溫道:“四嬸嬸是何好意,請恕侄媳愚鈍,委實聽不出來。這滿府里難不只有我家三爺一個十六歲未過試的?四嬸嬸不揪著旁的侄媳婦說,單單揪住我說是何道理?莫不是看我新進門好欺負?再有,我家三爺未過試說得,桓旭堂兄未過鄉試便說不得,這是什麼道理?難不在四嬸嬸眼里,只有桓旭堂兄的面子是面子,我家三爺的面子就不是面子了?既如此,四嬸嬸的這番‘好意’,侄媳婦不要也罷了。”
偏廳里竊竊私語聲四起,四太太一張老臉漲了豬肝。
覺到四周若有似無向們這邊投來的目,賈氏臉薄不住,托詞子不太舒服,離席而去。
趙姝嫻本來就氣徐念安直接略過的話不回答,此刻見氣跑了自家嫂子,更是怒不可遏,再次大聲道:“堂嫂你還沒回我的話呢!”
徐念安馬上抬頭看向一旁的五太太,一臉的為難:“五嬸嬸,這堂妹的話,您說我是聽得見呢,還是聽不見呢?”
五太太表僵滯,一邊暗恨自家兒沉不住氣不堪大用,一邊暗道徐念安厲害。
殷夫人此刻看著五太太金氏那張像是生吞了蟑螂一樣的臉,心里痛快得恨不得大笑三聲。這婦人慣會拿人當槍使,自己隔岸觀火,被人當面問得這般下不來臺的,還是頭一次。
“嫻兒,還不快向你堂嫂道歉?縱然你堂嫂有再多不是,也不到你一個隔房的小姑子來教訓。”五太太不溫不火地對鄰桌的趙姝嫻道。
趙姝嫻自是不愿意,繃著臉僵在那兒,似乎還想再辯兩句,被坐在邊的四房嫡趙姝彤給扯了袖子摁住了。
不愿意,徐念安還不想給機會呢。只見誠惶誠恐地對五太太道:“五嬸嬸先別忙著堂妹向侄媳道歉,先說說侄媳到底哪里不是了,侄媳也好改正。”
五太太:“……”這話著能說,明著怎麼說?長房這新媳婦就是個屬牛皮糖的吧?不能給挨著一點,挨著一點就不依不饒地黏上來。
旁人領教了徐念安的上功夫,自是不愿意在這時候冒著被火力轉移的風險替五太太說話,尷尬到極致的氣氛中,五太太只得尬笑道:“我只是隨口一說。”
徐念安角勾起一乖巧溫婉的笑容:“侄媳在家時常聽母親教導,說兒家名聲猶為重要,等閑不能說。不曾想公府規矩竟與我家不一樣,侄媳教了,多謝五嬸嬸指點。”
五太太:“……”
殷夫人忙輕聲斥道:“別胡說,公府姑娘的名聲自然也不能放在上隨口說的,只是你五嬸嬸的規矩與旁人不同罷了!”
徐念安恭敬道:“媳婦謹遵母親教誨。”
殷夫人掃了眼五太太金氏赤紅的雙頰,滿意道:“好了別說了,快吃飯吧,再說下去飯菜都涼了。”
散席后,四太太五太太最先離開,殷夫人今天借徐念安之口很是出了口惡氣,心不錯,和族里的堂妯娌小媳婦慢悠悠地走在后頭。
來到芝蘭堂前那株石榴樹下時,見趙桓熙帶著曉薇們等在那里,跟在殷夫人邊的一位格爽利的婦人大笑道:“哎喲,這不是熙哥兒嘛,在這兒等人呢?是等你娘,還是等你媳婦啊?”
趙桓熙白皙俊臉霎時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徐念安替他打圓場:“仁大嫂子就會打趣,三郎就不能既等娘親又等我麼?”
趙桓熙連忙點頭,引得眾人都開始發笑。
徐念安與他一同站在樹下,等到眾人都過去了,才綴在后頭慢慢往嘉祥居那邊走。
趙桓熙朝偏過臉來,低聲道:“東偏廳發生的事我都知道了。”大約在席上也喝了幾杯果酒,紅開合間,一果酒特有的淡淡芬芳拂到徐念安臉上。
徐念安偏首看著下他臉頰上細膩可見的絨,興味地問:“這麼快傳到西偏廳了?誰傳過去的?”
“捷哥兒,他與一幫孩子在外頭玩,突然跑來找我,說看到四嬸嬸和五嬸嬸都在欺負你,讓我過去幫你。我想起你我不要手人間的事,就說母親在那邊呢,用不著我過去。祖父聽到我說話,很欣地看了我一眼,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吃完飯,祖父把四叔父走了,看著很不高興呢。”趙桓熙絮絮地說。
徐念安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腦勺,贊許道:“孺子可教。”
趙桓熙一把抓住的手腕,瞪眼:“不要手腳。”
徐念安看著他抓著腕子的手。剛剛是抬手去拍他后腦勺的,輕薄的袖子落下來,他這一抓毫無阻隔地握住了的皮。
年不沾春水的手指白皙修長,不輕易示人的腕子白潤剔。
趙桓熙順著的目看過去,才察覺到掌中溫細,握著很是舒服。他燙著般倏然放手,抬頭一瞧,后一串丫鬟目灼灼地看著他和徐念安。
他惱起來,將丫鬟們趕到前面去走,自己和徐念安走在最后。
“你好大膽,你怎麼敢公然頂撞四嬸嬸,諷刺五嬸嬸,還氣走了二堂嫂?”趙桓熙一臉佩服地看著徐念安。
“今日才是你我婚頭一日,們但凡給長房面子,給你母親面子,都不該在今日與我為難。既然在今日與我為難了,那就證明們是存心不給你母親面子,不給長房面子,既如此,我為何要給們留面子?左右不過是隔房的嬸嬸,想讓我做氣小媳婦兒,門兒都沒有!”徐念安道,“不過二堂嫂確實是無辜累,算我對不住。”
趙桓熙心極好,在徐念安邊一會兒折柳一會兒摘花的,口中道:“們慣常喜歡拿我與桓旭堂兄作比來氣我母親,我母親端著份,加上我也委實不怎麼爭氣,我母親每每都只能忍氣吞聲不能駁回去。今日是第一次有人替我母親將們駁回去,我母親心里定然很高興。”
徐念安斜眼看他:“呀,將自己不爭氣的事實如此理所當然地說出來,你臉皮好厚呀!”
趙桓熙急道:“我又不是不想爭氣,可我讀書就是比不過趙桓旭,那有什麼辦法?”
徐念安探頭過去瞧著他道:“原來你想爭氣啊,那所謂的不喜歡讀書,其實是因為讀書比不過別人的負氣之言咯?”
“你這張真是討厭!”趙桓熙把頭一扭,丟下跑到前頭去了。
到了嘉祥居旁邊的夾道里,趙桓熙才想起還得求人幫忙找教畫畫的先生呢,于是在那兒等著徐念安,待來了,腆著臉問:“上午說的事還作數嗎?”
徐念安故意道:“什麼事啊?”
趙桓熙跺腳:“你怎的這般健忘!”
徐念安樂不可支,趙桓熙這才知道又被給戲弄了。他也顧不得置氣,拽著的袖子一邊往慎徽院的方向拖一邊道:“我不管,你答應了的,不能反悔,我現在就去作畫,你在旁邊看著。”
恰殷夫人送完了眷回來,瞧見趙桓熙和徐念安在夾道里拖拖拽拽往慎徽院的方向去,疑地低聲問跟在邊的蘇媽媽:“不是說沒事嗎?如今這拉拉扯扯黏黏糊糊的又是做什麼去?”
蘇媽媽瞧著小夫妻倆的影,道:“不管做什麼去,只要三能攏住三爺,讓他別再惦記那姓龐的就行了。”
殷夫人卻不甚放心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庶母落井下石,嬸嬸虎視眈眈,更有姊妹毀她閨譽,最終落得個退婚的下場,她的良人又該往哪裡尋?活在古代官家宅院,身不由己,就算困難重重,她也要放手一搏,把幸福生活掌握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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