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甄原以為喂已經是一件夠折騰人的事兒了,哪曾想到了夜里安置時,才知那小祖宗連睡覺也折騰人。
子時一刻,與蕭衍才將將躺下,桂嬤嬤便在外頭敲起門來了。
“皇后娘娘,小公主吐了,已經哭了小半個時辰。老奴與汪大監都沒得轍,您看……”
汪德海與桂嬤嬤,一個是乾清宮總管太監,一個是坤寧宮掌事嬤嬤,二人在這宮里也算腳板底跺一跺,就能底下人震出一冷汗的人。
可方才在偏殿那小半個時辰,可謂是他們平生最為難熬的半個時辰。
小嬰孩吃飽吐委實是太尋常不過的事。
可令昭公主吐起來卻與旁個小孩兒不同,旁的小孩兒吐完好歹會嚎啕大哭一陣,卻愣是沒發出一丁點聲響,嚇得桂嬤嬤亡魂大冒,還當是水嗆進氣管,堵住了氣眼,這才會哭都哭不出來。
好不容易確定沒堵住氣眼,沒憋著氣,正要把小公主放回搖籃里,這會小公主倒是后知后覺地哭出聲了。
哭起來聲音兒細細小小,不煩人,卻哭得人的心都要酸一壇子醋。連汪德海那去了勢的都忍不住差人取來個撥浪鼓,親自“咚咚咚”地去哄。
殊料撥浪鼓的聲音一響起來,令昭公主不僅哭聲沒歇,還啜泣得更厲害了。依舊是細細弱弱的小貓似的哭聲,卻哭得人心疼,哭得人心慌。
汪德海一度以為是自己這張老臉嚇著了小公主,但小公主從出生到這會就沒張過眼,委實不能說是自己這張臉的錯。
桂嬤嬤見小公主哭了小半個時辰都沒停,只好一咬牙,帶著孩子去尋帝后。總歸皇上說了,小公主有甚事都要去稟告。
桂嬤嬤抱著蕭妤進殿時,懷里的小家伙還在泣,戚甄一聽這哭聲立即就要下榻,卻被蕭衍一把按了回去。
“你傷口還疼著,我去抱。”說著披上外袍,下榻去抱蕭妤。
蕭烈剛出生那會,蕭衍三不五時就會抱著兒子說話,是以這會抱起蕭妤來,也算是駕輕就。
懷里的小姑娘臉蛋和鼻子都哭得紅紅的,兩排的眼睫噠噠的著下眼瞼。
蕭衍看得心頭一,溫聲道:“今兒同父皇、母后一起睡,莫哭。”
男人的聲音低沉溫雅,是聽了能令人心安的聲音。
令昭小公主似是聽懂了他的話,終于止了哭,緩緩撕開眼簾,撐著雙漉漉的眼著自家父皇。
的眸子跟水洗的葡萄一樣,干凈黝黑,烏溜溜的瞳孔倒映著蕭衍的臉。
同他記憶中的一樣,生了一雙母親的眼。
這一夜,蕭妤是趴在蕭衍的口睡的。
中途戚甄起來喂了兩回,蕭妤吃完,蕭衍便給拍背,直到接連打了幾個響亮的飽嗝,方讓睡下。
膛趴著個乎乎的滿是香的小家伙,蕭衍也不敢躺下,就斜倚在大迎枕上將就著睡。
戚甄醒來時,見著的便是這麼個場景。
小人兒兩個小拳搭在爹上,半張小臉得變了形,小微張,不時砸吧一下。
許是聽見戚甄醒來的靜,小東西全猛地一個搐,像是被驚嚇到一般。下一瞬,便見細長的眉一蹙,一閉一扁又要哭了。
恰就在這時,爹忽地抬手,右掌輕輕覆在背上,緩慢拍了幾下。
小家伙這才委委屈屈地松開細眉,又睡了過去。
戚甄忍不住彎起了角。
蕭衍雙目依舊闔著,將另一只手往左一遞,輕握住了戚甄的手。
從這一日開始,蕭妤都是趴在爹的膛上睡的。戚甄出了月子,也沒將送回偏殿由娘帶著睡。
一方面是吃只認戚甄,睡覺只認蕭衍,把送到偏殿能泣一兩個時辰不帶停。另一方面則是蕭衍這沒出息的,一聽見兒哭,便什麼都依了。
滿月后的小公主哭聲可比從前響亮多了,雖然還是比不得旁的滿月寶寶,但哭起來也是能人耳朵生疼的。
蕭妤直到快滿兩個月了,才終于不需要趴在蕭衍上睡。
這還得歸功于蕭衍親手給做的木搖籃。
小家伙一躺下便吐的病依舊在,爹為了睡個好覺,尋了宮匠過來,親自設計了一個斜坡樣的搖籃,小嬰孩躺在上頭,子是微微斜著的,吃得再飽也不怕會吐。
蕭衍做那木搖籃時,戚甄就在一邊看著。
從前在太原府,也曾見他做過木活,大至田里灌溉澆水的水車,小至書房里的木印章,他都做過。
只戚甄不想小嬰孩用的搖籃他也能做,還能對癥下藥般地搗鼓出這麼個只適合蕭妤用的搖籃。
蕭烈這會正是好奇心最重的時候,見蕭衍在院子里忙乎,連最喜歡的木馬也不玩了,跟個小蘑菇似的蹲在一邊兒看,偶爾還會給父親搭把手,遞塊木頭。
就這般,父子二人每日都會在坤寧宮的院子里待一個時辰。
蕭衍也不嫌棄自家兒子年歲小,做木活時會細細地給兒子講這里頭的門道,蕭烈竟也能乖乖地坐在一旁,陪著父親忙。
戚甄抱著蕭妤從支摘窗去,父子二人坐在樹下,相似的眉眼里是一樣的專注與沉靜。
看了半晌,懷里的小東西又開始哼唧起來。
戚甄扯開裳,門路地喂吃,邊笑道:“就你脾氣最急。”
蕭妤半闔著眼吃,聽罷自家阿娘的話,立時挑起眼皮,用那雙烏溜溜的桃花眼著戚甄。
戚甄一對上的目,再的心腸都下了,聲道:“無妨,你是我們蕭家的小公主,脾氣急些便急些,日后讓你父皇給你挑個脾氣同他一樣好的駙馬便。若是駙馬脾氣不好,便你父皇給你換一個。”
戚皇后這話一出,位于濟南府邊界的浮玉山,一個背著長弓年約三歲的小男娃忍不住重重打了個噴嚏。
行在他前頭的父親回頭他,道:“歲兒可是累了?”
小男娃搖了搖頭,淡淡道:“不累,我今日一定要拉開這把弓。”
顧鈞爽朗一笑,蹲下將自家小兒子扛在肩上,道:“走,父親帶你拉弓去。”
小男孩拉開那把長弓的那一日,蕭衍也終于做好了蕭妤的專用搖籃。
搖籃做好的那一夜,蕭烈推著那搖籃,對戚甄道:“母后,讓妹妹睡。”一臉的躍躍試。
戚甄在蕭烈滿是期待的目里,將蕭妤放進墊著薄絨被的搖籃,放下的那一瞬間,那一離了爹娘手臂就要睜眼泣的小嬰孩立即睜開了眼,正要扁泣,忽然搖籃輕輕搖晃了起來。
蕭烈高舉著手推搖籃,道:“妹妹睡。”
聽見兄長的話,蕭妤眨了眨眼,角一松,再次闔眼睡了過去。
桂嬤嬤提著那搖籃小心翼翼地出了殿。
蕭烈屁顛屁顛地跟在桂嬤嬤后,里嘟囔著:“以后灼灼守著昭昭睡。”
他這話一落,戚甄忍不住同蕭衍相視一笑。
已經出月子兩個多月了,蕭妤從出生的第一日開始就住在坤寧宮,兩人便是起了旖旎的心思,當著兒的面也只能生生按捺下去。
好不容易小祖宗能將就著睡在搖籃里送到偏殿去,戚甄忙拉過蕭衍的手便往榻上去。
只他們才剛滾上床榻,外頭又傳來桂嬤嬤的腳步聲。
“皇上,娘娘,小公主醒來了!”
戚甄與蕭衍對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聲。
蕭衍道:“把搖籃搬到榻上去,讓昭昭同我們一起睡罷。”
在木搖籃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嬰孩回到悉的床榻,嗅到悉的香味兒,聽到悉的聲音,總算是又睡過去了。
蕭妤直到周歲宴過了,才肯像蕭烈一樣住到偏殿去。
的子骨比一般的小孩兒弱,蕭衍與戚甄花了四年的時間,才將的子調養好。
隨著子骨一日日變好,令昭小公主也漸漸從氣哭包變宮里人人都的小甜寶。
嘉佑六年的除夕宴,宮里來了位年輕的小郎君。
小郎君生得瘦瘦弱弱,帶著點兒病氣。
蕭妤雖是頭一回見他,卻覺得他面善極了,了兄長蕭烈,又了那年輕的小郎君,歪頭笑道:“你同皇兄長得像,昭昭是不是也要喚你一聲皇兄?”
都是蕭家的子孫,廓眉眼多有些相似。
“昭昭不得無禮,這是硯世子,也是我們的阿兄。”蕭烈溫聲介紹著蕭硯,他比蕭硯小了差不多一歲,按照輩分,的確要喚蕭硯一聲阿兄。
蕭妤從善如流地喊了一聲“阿兄”。
從四歲時就盼著做姐姐了,可惜父皇與母后到這會都沒給送來弟弟或妹妹,如今平白多一個兄長,怎能不歡喜。
小姑娘致的眉眼里是藏都藏不住的欣喜。
蕭硯宮前還有些不安,可見著蕭烈與蕭妤后,心神一松,登時便了些忐忑。
蕭硯想起進宮時,歲兒與他說的話,忖了忖便輕聲道:“蕭硯見過太子殿下,見過令昭公主。”
今歲濟南府鬧時疫,蕭硯本該活不下去的,是皇叔差人來浮玉山,治好了他。
皇叔一直知曉倪護衛將他藏在了浮玉山,卻從來沒想過要殺他,甚至在他快死之時,救了他的命。
他在浮玉山養了大半年才徹底恢復。
倪護衛與顧叔一番商榷,終是決定送他來上京見皇叔,陪他一起來的還有歲兒。
倪護衛一進城門便去領罪了,是顧叔與歲兒將他送到東華門的。
那會歲兒同他道:“皇上既然早就知曉了你與倪叔的蹤跡,卻從不來捉拿你們,反而還救下你的命,想來會放你平安出宮。我與父親會等你出來,一同回浮玉山。”
蕭硯明白,只要他能平安離開皇宮,他便可以堂堂正正地活,不需要再東躲西藏,姓埋名了。
顧叔也鄭重同他道:“當今圣上仁慈英明,你心中如何想便如何說,同他實話實說便是。”
蕭硯的確是實話實說了,說他不愿意做蕭硯,只想一輩子都做倪硯,一輩子都留在濟南府。
大胤的百姓們都說他那生父是個吃小孩兒鮮的惡鬼。
蕭硯還不知自己的份前,也能同旁的小孩兒一樣,一聽到啟元太子的名諱便覺肝膽生寒。
他害怕這個人,毫不希自己是他的骨。
蕭硯不過才七歲大,頭一回面圣,一番話自是說的磕磕絆絆,可他說的話究竟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嘉佑帝如何看不出來?
他說的都是實話。
這孩子雖是啟元太子的孩子,但子敦厚老實,倒是更像倪護衛。
“你是蕭家的子孫,是朕的親侄兒,朕怎會允你摒棄蕭家的姓氏?從今日起,你便是硯世子。”
蕭硯聞言便跪下磕了一個響頭,道:“還皇叔允許侄兒留在濟南府,待得及冠再回京做世子蕭硯。”
嘉佑帝允了,“朕會派倪護衛去濟南府,繼續保護你。”
蕭硯料到他這皇叔是個賢明之君,卻料不到他當真會放他回濟南府給他自由。
不由喜極而泣道:“侄兒多謝皇叔。”
嘉佑帝留了蕭硯在宮里就宴,瞧著天尚早,離家宴開始還有半日,便差汪德海送他去坤寧宮見弟弟妹妹。
嘉佑帝里的“弟弟妹妹”便是太子蕭烈與令昭公主蕭妤。
都說太子蕭烈子肖父,是個溫文爾雅的儲君。至于令昭公主,那更是集萬千寵于一,甫一出生便被嘉佑帝賜下“令昭”的封號。
令昭,令昭,令爾昭昭。
嘉佑帝對小公主的喜從這封號便能瞧見端倪了。
聽說每年的除夕宴,嘉佑帝都要在東華門放一束日月圖案的焰火,百姓們都說那金烏代表的是太子蕭烈,明月代表的令昭公主。
原以為這對世間最尊貴的兄妹會是飛揚跋扈的子,不想竟是如此溫和友善。
一場家宴吃得其樂融融。
宴畢,如往年一樣,嘉佑帝抱著蕭妤,戚皇后牽著蕭烈,一面兒敘話一面兒往東華門去。
蕭硯著前面帝后的背影,目艷羨。
也就這麼一走神的功夫,前頭的嘉佑帝忽地腳步一頓,放下他懷里的小姑娘。
小姑娘提著裾朝蕭硯走來。
披著件大紅的狐裘,兜帽上一圈雪白的狐腋將那張玉雪般的小臉襯得跟明月似的。
蕭硯有些不明所以,子下意識繃。
下一瞬,他手上一暖,一只白皙的小手牽住了他的手,道:“昭昭給阿兄帶路。”
蕭硯一怔,抬眸看了眼前頭的帝后,見二人眉眼含笑,沒有半點怪罪之意,這才子一松,跟著蕭妤往前去。
今夜的焰火同往年沒甚不同,依舊有花團錦簇,依舊有瑞呈祥,依舊有日月昭昭。
無數百姓聚攏在東華門外,仰頭看著那綻放在雪夜里的燦爛焰火。
顧長晉被顧鈞扛著肩上,也跟著抬頭遙夜空。
待看到那狀若金烏、明月的焰火時,他面一頓,不自地喃了聲:“日月……昭昭。”
日月昭昭。
他也不知為何,喃出這麼句話后,心臟狠狠一。
察覺到自家兒子在走神,顧鈞長眉一挑,道:“歲兒?”
顧長晉回過神。
夜空中的焰火不知何時已然散盡,他從顧鈞肩上跳下,道:“父親,倪硯這會還未出來……”
“我們明日再來東華門等他,放心,硯哥兒這會不出來是好事。”顧鈞笑道:“你倪叔明日大抵也能出來。”
顧鈞說得不錯,翌日一早,倪煥便離開了大理寺獄,去客棧尋顧鈞二人。
“都察院的孟大人我在客棧等小主子歸來。”
顧鈞給他斟了一杯茶,道:“等接上硯哥兒了,你快去給嫂子請罪。”
倪煥抹了一把臉,沉默半晌,道:“我那日只給留了一封信便消失了,也不知肯不肯原諒我。”
“怎會不肯原諒?嫂子深明大義,定會理解你的苦衷。”顧鈞寬道:“皇上仁慈,沒有怪罪于你,日后你不必再姓埋名,自也能與嫂子孩子團聚。”
倪煥長嘆一聲:“我也不曾想這次我竟真的能罪,皇上……命我做小主子的護衛,陪他去濟南府。當初或許我不帶小主子走,小主子也不會有事。去歲的時疫,若不是皇上的人來得及時,小主子怕是活不下來。若小主子出事,那都是我的罪過。”
顧長晉在一旁靜靜聽著顧鈞與倪煥的對話,聽到此,忍不住道:“父親與倪叔可會覺得皇上的人出現得……十分及時?”
倪煥與顧鈞一愣。
顧鈞了顧長晉一眼。
知子莫若父,他明白他這打小就多智近妖的兒子在想甚,忖了忖,便搖頭道:“此事只能是巧合。皇上怎可能會預測到硯哥兒會得時疫,特地挑在那個時刻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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