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晚課時分，禪香裊裊中，凈心寺大殿梵音悠悠。

沈懷信盤而坐，雙手合什微闔雙眼，所有經文背得一字不落，若非他束著發，看著就是個再合格不過的俊和尚。

五堂功課全部念完，沈懷信起和法師們互相行禮，待他們先后離開，大殿只剩父子二人，他便重又坐了回去。

“義父，我剛才分心了。”

“分心了經文還能背得一字不差，該夸。”

沈懷信笑：“年年來都被您拎著在邊坐著，哪里敢錯，這一年年的下來離倒背如流也就差那麼幾年了。”

了因大師頭看向他：“心里有事？”

“回來之前，我所在的地方稻谷得了嚴重的青病，里正鄉老不敢不上報，可衙門沒有任何作，連派人下來詢問都不曾。后從縣令那得知，得青病的遠不止這一縣，可無人報與郡，更不用說府。”

沈懷信抬頭看向滿臉慈悲的佛祖：“我當時不解，他們為何不往上報？若不層層上報，朝中如何得知今年是年還是災年？如何知曉百姓的日子是不是過得下去？又如何從這不實的信息中頒布自認為對百姓好的政令？”

了因點點頭，撥著念珠道：“此時還會想起這事，當是至今沒有想通。”

“沒想通，但是被人說通了。”

想到當時和他說那些話的人，沈懷信神都變得：“有人和我說，對縣令而言最重要的是評等，若他們將災報上去，上面是不是有解決之策且不說，在評等上就很有可能給他們個下等。若得個下等，等著他們的要麼是回家空等，要麼，是被派去貧苦之地做個縣令，所以他們不敢。說，小災自己扛，百姓自己也有這個認知，他們知道勒腰帶熬過去就能活命。還說，父母杵在那里就是震懾百姓，穩定一方百姓。”

了因撥念珠的作越來越快，眼神也越來越亮：“還說什麼了？”

“說，問題從上而下更容易解決，還說，改變現狀是鶴書院的學生該為之努力的事。”盤久了累，沈懷信屈起抱著：“剛才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此事，有種任重道遠的覺。”

“這條道，阻且長。”了因看向他：“你想好了要走？”

“是，我要走。”沈懷信應得沒有任何猶豫遲疑，帶著年人特有的無所畏懼一往無前，如開了刃的刀般初鋒芒。

“好！好！好！我了因的兒子就該有這般氣魄。”了因大師大笑，連頭看著都比平時更亮：“沒有哪條路是平坦的，難走一點沒有關系，有坎坎方是正常，水攔路架橋，山攔路劈山便是。萬事皆有因果，只要你把路走正了，自有助力來幫你開山架橋，你的路也才能越走越寬。”

沈懷信用力點頭：“是，兒子有信心。”

“很好，你很好，你那個朋友也很好，什麼時候帶回來給義父認識認識？”想著不能了餡，了因又補了一句：“這樣有遠見有想法的人，于你又大有助益，你該帶來京城才是，有你爹在還怕安頓不了？”

“不來。”沈懷信臉上的笑意淡去，剛才還自信得能把天都掀了的年郎嘆了口氣：“什麼都好，就是總把事往壞了想，別人還沒怎麼著，自己就給自己先設了九九八十一個難關。”

了因品出來了，他這義子明著是在向他抱怨，其實是在炫耀自己尋著個多好的人，有見識，又聰明，還心高潔不攀附權貴。他一掌拍他后腦勺上，對上義子敢怒不敢言的眼神閑閑道：“你這模樣讓我想到你爹，看著真是欠揍得很。”

“平日也不見您打他。”

“我不敢。”了因也不盤了，直后仰：“我打他能爽一時，他能讓我不爽一年，和尚我斗不過。”

沈懷信聽笑了：“爹確實是個花招頻出的人。”

“他適合場，比朝中絕大多數人都適合。”了因看向和老友同一天認下的兒子：“你爹不止是個好，還是個好人。”

“兒子知道。”

“你知道得遠遠不夠，最知道這一點的是先皇，然后就是我了，我只盼著新君也知道這一點。”

沈懷信不解，只聽著就覺不太好：“義父您的意思是……”

“有的人日將善掛在邊，卻不見善行，有的人上不留，心中卻有大善，你爹是后者。”

了因看向仿佛也在笑著認可這一點的佛祖：“京城流河的那些日子人人自危，偏你爹那個最擅獨善其的人在那段時間暗中保下了不人。有的罪不至死，有的罪不至誅全族，實在保不住男人的就保住眷，連眷都保不住的就保下香火。先皇曾說：在共富貴后只有散培還記著共苦時的袍澤之，并為此傾盡全力，滿朝文武都不如他。那幾年他升遷的并不快，先皇想留給太子用……”

了因突然坐起，一臉恍然的喃喃自語：“是了，太祖皇帝多有遠見的人，怎會不和新君說這些，正是因為新君信任老沈，才會出乎老沈意料的早兩年升了從二品。”

沈懷信本來聽爹爹的事聽得心澎湃，突見得義父變了神，再聽著這話他心下不解：“得新君信任不是好事嗎？”

“當然是好事，只是你那好爹不知道啊！他還在琢磨著犯個錯好讓史參他呢哈哈。”了因大笑：“好啊，讓他折騰去，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典型，你不要學他。”

沈懷信笑著應下這調侃的告誡，他看了這麼多年，哪會不知兩人有多莫逆，要真有人罵爹一句‘聰明反被聰明誤’，不用爹想著怎麼收拾人，義父就先把人打殘了。

爹經由時勢造就，他確實學不了，也不打算學。沈懷信笑，他要走的路和爹不一樣，他那條路上，還得有另一個人才可以。

已經記不起這是今日第多次想起，沈懷信看向門外，天已經黑了，這時候喬姑娘已經忙碌完坐下來歇息了吧，也不知可有想到他。

一寫到大伯就寫得慢，寫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