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安寧站的太久了。
又或許,是站的地方,剛好擋住了線。
總之,正在洗服的人突然抬起了頭。
安寧和人來了個對視。
那應該是一張近乎四十來歲的臉,很瘦,眼窩都凹陷下去了,臉比掌還要小,且臉蠟黃,一看就是長期營養不良。
但是那雙眼睛……
安寧幾乎敢斷定,眼前的人,就是安豆豆。
那雙眼睛,像極了老太太的眼睛。
很大,很有神。
即便老太太現在快六十了,那雙眼睛也十分的清澈。
安豆豆也是如此,即便人狀態再怎麼不好,那雙眼睛眼珠就是烏黑髮亮。
安寧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小姑姑……」
安豆豆看著安寧,看了許久。
全天下,能夠喊一聲小姑姑的,大概只有大哥的唯一的兒——寧寧。
安寧出生那一年,還是戰的時候。
那會兒,安豆豆叛逆,不願意聽老太太的,在同村找個人嫁了,平凡的度過一生。
加上老家窮的叮噹響,全家人吃了上頓沒下頓。
大哥,二哥,還有三哥他們,明面上不說,可背地裡,都希趕嫁了,給家裡減輕負擔。
家裡也好省些口糧,趕給二哥,三哥他們娶上媳婦。
安豆豆給家裡留了一封信,在本該出嫁的年紀,跑去搞革、命去了。
雖然沒有立過什麼大功,但憑藉在老太太跟前學了認字,加上人也機靈,不怕死。
安豆豆在接下來的幾年,也算是幹了些實事。
還幫著傳遞過一次重要報。
不然也不會在戰後,給安排那麼好的工作。
工作安排之後,安豆豆是回過家裡的,雖然總共沒待上一天時間。
之後,也寫信和家裡說過結婚的事兒。
可之後這些年,發生了這麼多事。
安豆豆早就不敢再回去了。
不敢回去見老太太。
更加不敢讓老安家的人知道,自己過的怎麼樣。
顧不得眼前的喊自己姑姑的人,安豆豆趕起,「同志,你……你認錯人了吧?」
安寧:「認錯人?」
「是啊,我可沒有侄,我……」安豆豆努力抑著痛苦,拼了命,才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安寧看出眼前人的不對勁,但不明白,為什麼小姑姑不肯承認,一臉篤定,「安豆豆,你是安豆豆,你是我小姑姑。小姑姑,我安寧!安大可和趙小蘭的兒,我吳大春……不對,真實名字應該吳小玉,但是因為親大哥的緣故,所以用了親大哥的名字。我爺爺……」
安豆豆快哭了,卻還是極力忍著眼淚。
不能哭,不能哭……
安寧還想多說些老安家的事兒,讓安豆豆承認的份。
安豆豆卻沖安寧道:「我可不……不你說的這個名字,同志,我還要洗服,你要是沒什麼事,先……先回吧!」
說完,蹲下,就要繼續洗服。
在的手,快要到冰涼的水盆之前,安寧一把抓住了安豆豆的手。
「小姑姑,這些年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有人欺負你?為什麼你要辭了之前的工作,留在家裡洗服?」
安寧其實想開門見山的問,安豆豆是不是被自己婆婆給坑了。
可還是忍住了。
要先搞清楚,為什麼小姑姑不認自己。
安豆豆的手,被安寧握在手裡。
手上的凍瘡,刺眼極了。
安寧心疼的厲害,「小姑姑,你的手……」
安豆豆嚇得趕收回了自己的手。
低下頭,甚至開始催促,「你還是趕走吧!我……我還要幹活兒。」
安寧:「小姑姑,你真的不肯認我嗎?」
安豆豆依舊不為所。
安寧只得從挎包里,翻出老太太給安豆豆準備的棉手套,還有棉鞋。
「小姑姑,這是親手給你做的,說你從前就最怕冷。這些年,你不和家裡聯繫,腳不方便,最遠只能去縣城,倒是去過芙蓉市,但那是因為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大哥。
小姑姑,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我們也後悔,沒有早點來找你。但我們是一家人啊,現在我們找到你了,不管誰欺負過你,只要你告訴我,我們都會幫你討回公道的。
小姑姑,我……」
「夠了!你趕走,我不是你姑姑,不是!」安豆豆緒愈發的激了。
安寧嘆了口氣。
看來,還是太魯莽了。
或許,應該先搞清楚,小姑姑在這裡的生活。
安寧放下棉鞋和手套,開口道:「小姑姑,老太太給你的東西,我給你放旁邊!你既然不想見我,那我今天先回去。明天……明天我會再來!」
安寧說完,轉就要走。
安豆豆住,「同志,東西帶走,我不是你姑姑……」
但是安寧本不聽的,快步離開。
一直到徹底看不見安寧的影子了,安豆豆撿起地上的棉鞋和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的撕心裂肺。
旁邊大雜院有人聽見了,但沒人當回事兒。
這年頭,會哭的人多了去了。
又不是什麼要的事兒。
誰會管誰哭了。
這要去了,說不定還要哄呢。
誰家有那麼些閑工夫?Z.br>
安豆豆抱著老太太做的棉鞋和手套,哭了好久,差點哭的斷氣。
等到老段家的人,陸陸續續的回來。
先是安豆豆的三個孩子。
安豆豆男人段超,在機械廠做臨時工,一個月工資十八塊。
安豆豆二十五歲和段超結婚,婚後很快就生了第一個兒子段富。
如今孩子十歲,讀小學三年級。
老二段貴,今年八歲,讀小學二年級。
老三段榮,今年六歲。
老大和老二都在念書,老三年紀小,還沒到上學的年紀,平時就在這附近,和一群小孩兒瘋玩,只有到了飯點,才會回來。
幾個孩子瞅見坐在門檻上的安豆豆,問也不問,齊齊的衝進了家裡。
沒一會兒,安豆豆的婆婆段老太也回來了。
這時候,安豆豆還坐在家裡的門檻上,門口堆的裳,還沒有洗完。
段老太瞬間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