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致半跪在地上,懷里抱著虛弱蒼白的小娘子。
其實看到那一幕,并沒有覺得難過或是嫉妒,火場里的況,也清楚,那麼大的火、那麼大的煙,能找到誰,都純粹看運氣、看緣分。
陸致大約是先尋到了林表姐,以他的子,自然不會那麼絕,不顧林表姐的死活,救也是正常。
更何況,林表姐子弱,本就一的病,自救的能力,只怕還不如,所以陸致先救,也算不上錯。
沒有生氣,也沒有難過,充其量,只是有一點點的失,但這一點點的失,都讓江晚芙覺得難以啟齒,難道陸致不管林表姐的死活,來救,就能毫無芥嗎?
江晚芙覺得這樣的自己,太自私,也太惡毒,心里甚至有點厭惡產生這種想法的自己,睜開眼,試圖去想其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卻忽的見,一件玄的大氅,從門簾底下被送了進來,還有一道清冷的男聲。
“這里不好更,你先披著取暖。”
是二表哥的聲音,江晚芙一下子就聽出來了,急急探出半個子,住要轉的陸則,低低喚他,“二表哥。”
陸則聞聲回頭,看了眼喊住他的江晚芙,小娘子渾漉漉的,肩頭錦緞浸,渾圓小巧的肩頭,大約是怕冷,不自覺著肩,看著便覺得可憐。
面上倒還和方才一樣,沒來得及,灰撲撲的。
陸則將視線從小娘子面上移開,視線投向糟糟的人群,應了聲,“嗯。”
江晚芙倒是什麼都沒察覺,現在對救了自己的二表哥,有一種下意識的信任。語氣擔憂道,“二表哥,你能不能幫我找找菱枝?去治傷了,一直沒回來,我有點擔心。”
陸則一口應下,“好。”說罷,又抬眼,看了眼可憐的小娘子,“還有嗎?”
江晚芙原本想說沒有了,知道陸則一定很忙,國公府來了那麼多人,他個個都要照拂到,不是給人添麻煩的子,但陸則那樣看著,眼神雖冷淡,卻看不出半點不耐煩的緒,江晚芙就下意識覺得,也可以不用那麼懂事的。
抿抿,再開口時,聲音就不自覺低了下去,“我有點害怕,想先回去,可以嗎?”
陸則沒有一點遲疑,答應下來,一邊吩咐隨從去尋人,一邊安排人等會兒護送江晚芙回府,一切安排妥當,回頭見小娘子還探出腦袋,微微皺了皺眉,冷聲提醒。
“大氅。”
江晚芙趕忙應下,胡披上,道,“二表哥,你去忙吧,不用管我,我能照顧好自己。”
陸則沒作聲,他也確實不能一直留在這里,于于理,都不合適。他今日的舉,已經逾矩了。
他只看了江晚芙一眼,收回視線,轉走開了。
陸則的話果然管用,不一會兒,菱枝就被尋回來了,其他地方看著倒都還好,唯有手臂上涂了厚厚一層的膏藥,看上去有些嚇人。
江晚芙忙幫端著胳膊,有些擔心,“會不會留疤?”
菱枝先前怕得要死,現在倒膽子大了,笑嘻嘻道,“留疤也不要,娘子沒傷就好了。”
江晚芙抿抿,許諾道,“你放心,我一定尋最好的藥來,肯定不你留疤。”
菱枝自己倒不是很在意,馬車在主仆二人低低的談聲中,緩緩了起來。江晚芙靠著車廂,忽然想起跟著他們出來的黃小娘子,忙問了菱枝。
菱枝略回憶了會兒,道,“奴婢記得,那小娘子是跟著奴婢出來的,后來奴婢去治傷,就沒見了,大約是被家里人帶回去了。”
江晚芙聽罷,放下心來,點點頭,“平安無事就好。”
也只對這個小娘子印象深刻些,至于其他人,也沒什麼心思過問了,子又疲又乏,闔著眼,整個人在大氅中,就那麼緩緩睡了過去。
累得厲害,睡得很沉,甚至回到府里,被惠娘等人抱著回房時,都只是迷迷糊糊睜了眼,喚了聲,“惠娘。”
惠娘眼里噙著淚,一臉后怕,輕輕拍著的后背,聲道,“娘子別怕,咱們回府了,沒事了。”
江晚芙此時此刻,靠在惠娘溫暖的懷里,才覺得心徹底安寧下來。
.
直到夜深時分,陸家郎君才從外回來,馬車才停穩,下人便立即去了正廳傳話。
“郎君們回府了。”
守在正廳的陸老夫人等人一聽,立即出門相迎,等見陸則等人安然無恙,才狠狠松了口氣,一疊聲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雖然下人送幾位娘子回府時就說了,府中幾位郎君都沒事,只是留在摘星樓幫忙。可陸老夫人并幾位兒媳如何能放心。
就連一貫最從容的永嘉公主,都不曾合眼,一直守在這里。
更遑論一顆心全放在兒子上的莊氏了,更是顧不上其他,一下子撲了過去,抱住兒子,放聲哭了起來。
陸運拿母親沒辦法,忙輕聲寬母親,道,“娘,孩兒沒事……”
莊氏哭聲更甚,上上下下打量著陸運,見兒子雖沒傷,卻是狼狽不堪,心里更是恨起了林若柳。
什麼表娘子,借住在他們府里,還裝腔作勢,辦什麼法事。法事豈是隨隨便便能辦的,果不其然,險些害累了的三郎。
否則辦了多年的燈會,好端端的,怎麼今年就失火了?
真是喪門星。
莊氏在心里咬牙切齒想著,原本對林若柳的不滿,更是變為了濃濃的厭惡。
旁人自是不知道莊氏在想什麼,只以為子心切,連陸老夫人都沒說什麼,只做主道,“既然都沒事,我就放心了。太晚了,都回去歇息吧。有什麼事都明日再說。”
眾人頷首,都陸陸續續散去,隨著郎君們的回府,燈火通明的國公府,也逐漸安靜了下來。
陸則送母親回了明嘉堂,才回了自己的立雪堂,換了雪白寢,躺在榻上,一合眼,就那麼沉沉睡了過去。
然后,他做了個夢。
甫一夢,陸則就意識到了,自己又做夢了。
他之所以這麼肯定,是因為夢里的形,和現實的相去甚遠,甚至可以說是千差萬別。
夢里,他沒有暈倒,順利離開了京城,去了宣同,自然,他也沒有遇見江晚芙。
直到三年后,他才回了京城,而那時候的江晚芙,已經了陸致的妻子,或者更準確一點。
孀。
他回京那一日,正值傍晚,下著淅淅瀝瀝的雨,厚厚的云層,天仿佛很低。
他翻下馬,隨手將韁繩丟給隨從,幾步上前,祖母和母親都在門口等候已久。
數年未見,自是好一番關切寒暄,另還有很多人,他被簇擁著了國公府,繞過影壁,過月門,見到了闊別已久的親人,和曾經悉的府邸。
在前廳寒暄片刻,族人散去,祖母終于開了口,神哀戚道,“二郎,去看看你大哥吧。”
陸則微微一震,兄長走得突然,他那時在宣同,負重任,趕不回來,祖母和母親寄來的家書,對兄長的死,也語焉不詳。陸則直覺其中定然有不對勁的地方,卻沒貿貿然開口詢問,他只點了點頭,道,“好。”
來到宗祠,陸則接過下人遞來的三柱香,跪于團,叩首而拜。
跪拜過后,陸則將香香爐,裊裊的煙,緩緩直上。
一旁祖母面悲痛,悄悄拭了淚,道,“你大哥見了你必然高興。還記得你去宣同時,你兄長騎馬送你,你們兄弟二人,那樣和睦,自小沒有爭過半句,兄友弟恭……”
祖母低聲提起往事,陸則也不太好,溫聲寬祖母。
寬片刻,祖母悲漸緩,了淚,卻是朝他道,“罷了,哭過多回都不知道了。人死不能復生,你也不要太難過。回去吧,你的立雪堂我人收拾出來了,明日還要宮面圣,今晚好好歇一歇,去吧……”
陸則應下,送祖母回了福安堂,才打算回立雪堂。
走出福安堂,停了一會兒的雨又淅淅瀝瀝落了下來,陸則被困在曲廊,一時有些倦懶。
要說他與兄長有多兄弟之,倒也算不上,他自小在宮里讀書,閑暇時候則要跟著父親去軍中,和大哥在一起的時候并不多,甚至可以說是寥寥無幾。
尤其是他去了宣同后,肩上的重擔更甚,便愈發沒心思去回憶什麼兄弟之。
但驟然得知兄長過的消息時,他也是怔愣了許久。
雨還在下,毫不見停,陸則懶得等下去,徑直踏了出去,準備冒雨回去。
剛走出幾步,卻驀地見曲廊那頭,一個影影綽綽的影,籠在空濛的雨霧里,清雅的淡青云白,被雨沾的烏黑長發,垂至腰際。
是個小娘子,看形年歲不大,有幾分纖細,微微低著頭,看不清眉眼,一截白皙細膩的脖頸,雪白得晃眼。
大抵是被他的腳步聲驚了,小娘子循聲看過來,面上有幾分驚慌,卻很快掩了過去。
陸則此時才看清那張臉,極,含霧般的眼,雪白的,上淺淺的一抹紅,神溫順,又帶著點極力掩飾的慌。
陸則一怔,那小娘子卻遠遠朝他屈了屈膝,慌張跑走了。
云白淡青的擺一晃而過,若不是陸則不信鬼神,只怕還要以為,自己在雨夜撞見了什麼逃出來的怪。
第二次見面,是在妹妹阿瑜那里。
他不在的這三年里,阿瑜已經和謝回定了親,只等冬出嫁了。
他到的時候,阿瑜正在制嫁,本來為國公府,的嫁,本不必自己制,但自小便心心念念要嫁給謝回,便連嫁也要自己。
祖母說起這事,神里全是無奈,到底還是縱容阿瑜這樣做了。
陸則還沒進門,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只見過一面的小娘子,依舊穿得素雅至極,云白的對襟圓領寬袖,碧青的褶,一只手搭在膝上,手指細白,腕上空空。
微微抬著臉,正隔著段距離,指了指嫁的一角,似乎在教阿瑜如何下針,邊帶著淡淡的笑,眉眼也和著。
陸則剛要開口,那小娘子似乎有所覺,抬了眉眼,微微一愣,旋即起,福了福,避去了室。
阿瑜見邊人的作,才發現站在門口的他,歡喜喚他,“二哥!”
陸則“嗯”了聲,走過去,順口問了妹妹近況,得知婚期定在十二月,微微點了點頭,道,“宣同暫時無事,我也正好等你出門,再去宣同。”
阿瑜自是歡喜,磕磕問他的近況。
陸則卻有些漫不經心地,隨口答了幾句,總忍不住想起那張芙蓉似的白皙側臉。
也是這一次,他知道了小娘子的姓名,姓江,小名似乎阿芙。
芙蓉花的芙。
兄長的孀,論輩分,他該喊一聲,大嫂。
難怪一見他,便主避開。寡嫂和小叔子,也的確應該避嫌。
這一次后,陸則忙于政務,有半個月沒想起那張溫順的臉,直到第三次見面。
那日他回府后,要去明嘉堂,經過明思堂時,瞥見丫鬟婆子圍在月門,似乎在說著什麼。
隔得有些遠,陸則只草草聽到幾句,“真是命苦……才進門就守了活寡……夏姨娘又怪克夫,如何能怪呢,大爺自己瞧上了那位,大婚之日,連新婦也不管,去尋那位。真這麼喜歡,一起娶了就是,何必那樣決絕,竟鬧出人命——”
另一人低聲音道,“大爺沒了,夏姨娘也沒指了,也只能沖兒媳婦撒氣了。不然又能如何,林娘子早都沒了——”
話說一半,瞥見不遠的陸則,幾人嚇得面如土,撲通一聲就跪了一地。
陸則越過幾人,徑直進了明思堂,果不其然看見庭中跪著的小娘子。
天很熱,蟬鳴聲鬧哄哄的,這樣的天,連陸則都懶得出門,滴滴的小娘子,卻伏跪在庭中,白皙的后頸,汗岑岑往下滴,衫盡。
陸則閉了閉眼,朝一旁見他進來,驚慌失措的夏姨娘淡聲道,“姨娘,別忘了規矩。”
他話音剛落,夏姨娘還沒來得及回話,小娘子已經子一,就那麼暈過去。
丫鬟慌忙來扶,陸則站在一邊,只那麼靜靜看著,沒手去扶,也沒開口。
他忽然想起那一晚,那麼遲了,淋著雨,是要去做什麼?是被夏姨娘為難了,還是了委屈,出來散心?
大哥既然不喜歡,又為什麼要娶呢?
陸則閉了閉眼,沒說什麼,人死如燈滅,大哥已經不在了,縱使不贊同大哥的做法,他也不該說什麼。
他依舊很忙,忙于打胡庸父子,忙于應付史的攻訐,但即便那麼忙,他依舊偶爾會遇見江晚芙。
有時在曲廊,有時在福安堂,有時在庭院,兩人從來不談。只遠遠的對視一眼,他也不曾喚一聲嫂嫂。
他沒有想太多,只是潛意識里不想。
他想法子將夏姨娘送去了別榮養,也著人照拂看護著明思堂。
然后,一個雨夜,他被下了藥,冒犯了,與其說是冒犯,不如說是蓄謀已久,他那時其實不是認不出人了,也清楚,府里任何一個丫鬟,都好過。
小娘子含著淚,卻沒有掙扎,只是那樣著他,像是被屠戶捉住了的小鹿,溫順的,的,怯怯的。
……
“世子——”
陸則被一聲世子驚醒,他驀地坐起,扶著額,腦子里得厲害。
綠竹進來,見他這副模樣,小心翼翼開口,“世子,該起了。您昨晚吩咐的,說今日要宮。”
說罷,低著個頭,等了良久,終于聽到陸則的聲音。
他道,“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提示:夢都是陸則單視角的。對于阿芙鵝而言,可能有別的噢,不劇不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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