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不知道是不是丫鬟心,忘了點蠟燭,室外是昏暗的,陸則一眼從一片昏暗中瞥見阿芙上的那抹亮眼的牡丹團花,半蜷著子,一手扶著架子,從后去,背影纖瘦孱弱,仿佛承不住一般,搖搖墜。
陸則腦子一懵,人卻跑了過去,他一把抱住,聲音帶著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抖,“怎麼了?哪里疼?哪里不舒服……”
江晚芙子不住地往下,攀著陸則的肩,聲音微弱無力,仿佛是怕極了一樣,哭著陸則的名字,“我肚子疼……陸則,我好疼……”
“別怕,我在、我在……”陸則穩住自己的聲音,他打橫把江晚芙抱起來,覺得在他懷里,輕得厲害,像落葉一樣,輕飄飄的。他抱走到室,視線終于不是昏暗了,余忽的掃過一抹刺目的紅,整個人背后一震,像是被什麼打了一拳似的,腦中仿佛有嗡地一聲,繼而便是一片長久的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阿芙抱到榻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慌無措地下人去喊石仲甫,眼里只有小娘子裳那抹刺目的,紅得扎眼,一點點蔓延開,浸染進錦衾,像他那些夜里做過的無數個噩夢一樣。
一模一樣。
唯一的不同,小娘子里喊著他的名字,疼得蜷起子,還在不斷往外涌,裳全是。仿佛連意識也模糊了,他的名字,的臉,好像都是冰冷的,沒有任何回應。
石仲甫抱著藥箱,慌忙走了進來,等看見榻上的,也是整個人一懵,張口驚慌道,“這怎麼會——”
陸則聽到聲音,猛地回過頭,起一把將他拉到床邊,雙目赤紅,神狠厲,聲道,“救人。我要活著,你聽到沒有,我要活著!”
石仲甫被嚇得不輕,面如土,膝蓋險些得跪下去。他心里再清楚不過,面前這位衛世子,看著清貴矜傲,實則骨子里就是個瘋子,這世上哪有男子給妻子下墮胎藥的,倘是不合,不想要便也罷了,但他分明極了妻子,又要保全命,又要打掉的孩子。這不是瘋了是什麼?
偏偏他瘋也就算了,還位高權重,威利,以重金富貴許他。
石仲甫心里后悔不迭,早知今日,當初他就該咬死不答應,他是替不婦人打過胎不假,但那是為了治病救人,而非害人命。他一世以懸壺濟世為己任,如今卻枉造殺孽,連老天爺也看不過眼,要讓他命喪今朝了。
他一點都不懷疑,這位夫人倘若真的沒了,他也走不出這國公府了。
石仲甫深吸一口氣,開口道,“世子,我先替夫人診脈。”
陸則松開手,石仲甫趕忙起,手去那落在錦衾上的細白手腕,指尖到脈搏,他如以往那樣,屏息數脈,片刻后換了只手,心中愈發疑,頂著陸則駭人的眼神,著頭皮開口,“世子,夫人的脈象還算平穩,照說不該出現此等厲害的崩之癥。藥方乃我祖上傳下,世代相傳,沿用至今,實在未曾出現過此等況。”
陸則冷冷抬頭,語氣淬著冷意,“石仲甫,我不想聽這些,我再說一遍,我要好好的。好好的,我許你全族富貴,保你子孫無虞。你聽懂了麽?”
“是、是。”石仲甫忙應下幾句,想去擬方子,他畢竟是治婦科的高手,這種懷著孕下出不止的況,說遇到幾百次了,對癥下藥總是不難的,他轉過,卻又遲疑了一下,“世子,還有一事。夫人腹中胎兒,是留還是……”說著,怕陸則不耐煩,忙解釋道,“倘您還是堅持要墮,便一并去了,也好免去夫人再第二次苦。要是留,我這方子便要避開傷胎的藥材。現下況不明,如若不是非墮不可,為著夫人安危考量,便還是留最好。只一旦留了,那些藥是再吃不得了……”
石仲甫也是賭,他本就不想造此等殺孽,當大夫的多半有些信鬼神天命的說法,本來要吃七八日,等孩子慢慢地沒了氣息,才徐徐引出死胎。傳了幾代的方子,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況,可見這孩子命不該絕,閻王爺不肯收去。
他便更不該助紂為,做此等有損德之事。哪怕脈象看不出什麼,也索往嚴重了說。
石仲甫說罷,屏息等著陸則開口,沒有過許久,便等到了陸則的回答。
他閉了閉眼,張口只說了一個字,“留。”
石仲甫松了口氣,忙應下,退去外間擬方子。屋里沒了聲響,江晚芙仍舊閉著眼睛,下半漉漉的還在淌,著的,膩冷,但這些不適,遠沒有剛才從陸則和石大夫口里聽到的話,來得讓難。
睜開眼,陸則就在面前,朝堂上縱橫捭闔、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伏著子,捧著的手,額抵著的手背,有什麼潤溫熱的,一滴一滴地,落在的手背上。
陸則幾乎很有這樣失態的時候,他仿佛永遠無所不能,永遠強勢得讓別人畏懼,可為了流淚的人,卻可以游刃有余地策劃這一切。
真的太荒唐了……
江晚芙閉了閉眼,收起心里那些弱的念頭,用力將手從男人手中收回來,語氣平淡地他。
“陸則……”
陸則聞聲抬起頭,江晚芙亦抬眼與他直視,很輕地道,“剛開始查出藥有問題的時候,我真的沒有懷疑過你。你是孩子的父親,你怎麼會害他,你應該和我一樣期待他的出生才對啊……可是,所有的可能都排除了,石大夫是你的人,藥是你親手遞給我的……”
江晚芙覺得鼻子酸得厲害,眼淚控制不住地流出來,不想在陸則面前太弱的。
自小過的教養,從小的經歷,養了如今的格,在的人面前,可以弱、可以撒、怎麼樣都可以,但在害的人面前,越弱、越求饒,到的傷害只會越大,別人只會越有恃無恐。
但這個時候,眼淚本是沒法忍住的,那些理智的分析,忽然一句也說不下去了。江晚芙怔怔看著陸則,沒有說下去,只是很輕地問他,“那個時候,把藥遞給我,看著我喝下去的時候,你在想什麼?是為那個正被父親親手抹殺的孩子難過,還是為我沒有一點懷疑就喝了藥而覺輕松,還是兩者都有呢?你心里在想什麼?”
江晚芙的語氣很平靜,沒有歇斯底里地質問,連聲音都是輕飄飄的,輕的嗓音,緩慢的話,慣常帶了幾分吳儂語的和,在安靜的室里,聽上去甚至有些溫。
陸則卻被問得一句也說不出。
他閉了閉眼,腦中已明白過來,這是阿芙的計謀。比他想的更聰慧敏銳,察覺到了不對勁,悄無聲息的,沒有驚任何人,查到了石仲甫上。他這兩日的不對勁,加劇了的疑心,便有了今夜這一出。既是試探,也是挑明。
其實仔細想想,也不是全無破綻的。過來時,還穿著墨綠的幅,而后進屋洗臉,再出來時,卻換了條白。丫鬟一慣規矩,主子還在屋里,怎麼會平白無故忘了點蠟燭。一開始的位置也不對……
但那個時候,他整個思緒被恐懼攫住,腦子一片空白,再多的,也察覺不到了。
世上沒有不風的墻,陸則也不是沒有做過最壞的打算,他想過阿芙也許會懷疑,孩子無緣無故地沒了,為母親,不可能毫無懷疑。最萬無一失的方法,是他不在家里,將孩子的事栽贓到國公府上,或是買通下人,或是狗急跳墻,如此便絕不會懷疑到他上。但一來他本放心不下,二來,唯有他在家里養傷,阿芙為了照顧他,勞累之下失了孩子,如此便是他有負于,亦無需承喪子之痛時,人非議,為人中傷。
陸則睜開眼,阿芙還在等他的回答,一言不發看著他,眼神很陌生,像是第一次見他一樣,陸則只覺得心里一空,下意識地出手,想去的臉。江晚芙下意識地側過頭,避開男人的手,等避開后,瞥見陸則臉上的無措,亦是心里一酸。
在今天之前,他們還是彼此最親近的人,不過短短一日,什麼都變了,變得面目全非。
陸則的手一頓,緩緩收了回去,低聲地問,“阿芙,你討厭我了嗎?”
江晚芙心里難得厲害,卻很茫然,這個時候了,知道想害死腹中孩子的人,就是陸則,好像也做不到真的厭惡他。緩慢地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不知道,陸則,我真的不知道。但我害怕你,你別我了。我覺得我本不認識你,夫妻兩年了,我好像本沒有真正認識過你。”
他在面前,永遠溫和寬容,好像做什麼,他都會護著,他都不會怒。但在那些外人眼里,那些小心翼翼結著的夫人口中,他又好像是很可怕的存在,說一不二、手段厲害。不是沒聽過們背著時,是怎麼談論陸則的。
年紀輕輕,不到而立,就大權在握,深帝寵,怎麼可能是什麼純善之輩,不過是裝的好罷了,誰知道私底下是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狠角……
刑部那個地方,日日和大大惡之輩打道,判來判去都是死刑,造的可都是殺孽,面上看著風霽月的,背地里誰知道是個什麼模樣。
那些話,陸則或許不在意,但卻替他覺得委屈。可現在,也怕他了……
江晚芙茫然地想著,忽然覺手背被什麼覆住,低下頭,看見陸則的手,輕輕地落在的手背之上,他看著,像是乞求一樣地道,“阿芙,你別怕我。我不是什麼好人,但從來沒想過傷害你。我,我……”陸則頓了頓,嗓音很艱,“我只是想盡我所能保護你,我想你活著,好好地活著。”
陸則的語氣太認真,認真得不像是假話,江晚芙甚至有一刻是覺得自己聽錯了,反問,“陸則,你要殺死我們的孩子,也算是在保護我嗎?你能給我一個理由嗎?做這件事的理由,至讓我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做。”
陸則一時沒有開口,視線落到阿芙的小腹上,他移開視線,開口道,“阿芙,我們不需要孩子,沒有孩子,我們也會好好的。要孩子的理由,不過是為了傳宗接代,我不需要一個孩子來繼承我的缽。陸氏一族有的是孩子,我們可以過繼。”
“這算是什麼理由?”江晚芙只覺得荒唐,張了張口,聲音都是啞的,“你可以說,不想為了傳宗接代生孩子。但他已經在了,他是活的,他選了我們做他的父母,他就在我的肚子里,再過五六個月,他就要出生了。你怎麼能這麼冷地說,你不要他,就為了證明你不需要孩子傳宗接代……你不覺得可笑嗎?”
“還有,你為我考慮過麽?僅憑你的想法,決定孩子的去留,你考慮過我嗎?我的,我的難,你替我想過嗎?他不是你一個人的孩子,他也是我的。自從知道孩子的存在,我謹慎小心,我最討厭喝藥,但一天一碗,從來沒有落下過。有些東西我不吃,但吃了對孩子好,我也忍著惡心吃了。我小心翼翼地護著,好不容易他慢慢地長大了,你卻要拿掉他?對你來說,孩子是什麼,是累贅嗎?是可以隨時舍棄的什麼東西嗎?你口口聲聲說保護我,說不會傷害我,但你做的這些,我怎麼能不怕你……”
說到最后,江晚芙已經抑不住緒,用力收回了手。
陸則一直沉默聽著,直到掌心一空,他才抬起頭,阿芙抱著膝蓋,后背著墻,謹慎地看著他。他從來沒見過這樣。臉上還有淚,潤晶瑩,陸則下意識地想手替,想到剛才決絕收回手的樣子,又沒有手了,他回手,起退開一步,輕聲道。
“你上的……我讓惠娘進來。”
陸則說罷,轉走了出去。
江晚芙忍不住埋頭下去,小聲地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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