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定下的,姑娘說說,是不是聽風就是雨的?忙得這樣,我也稀里糊涂的!”
韞倩蒙頭蒙腦走到那邊,進屋見花綢正在鏡前試婚服,是一件金線繡龍的大紅灑金遍地通袖袍,渾上下浮溢彩,連著里頭是一條猩紅織金錦的,腳上一雙胭脂紅鴛鴦緞鞋。妝臺上還擺著頂翟冠,滿嵌珍珠寶石,兩邊帽翅點翠,十分致葳蕤。
忙上去,掣著花綢轉,“老天爺,你怎的急急的就要親?”
花綢迎面一笑,靨比往日更風采,解了裳,拉著韞倩在榻上坐,“也不是忽然急起來,一早就有這個打算的,只是桓兒沒提起,我也不大好開口。昨夜里,他說起,我就應了,今朝明朝都是一樣的,趕著辦了吧。對不住,還累得你丟下家中一攤事來幫襯我,你子又好些沒有?”
未幾上了茶果,韞倩輕呷一口,心中有些松快,“今早起已未見下了,我們二娘忙著請大夫來瞧過,說已是不妨事,再過些日子,也就好全了。虧得你我來,家中做法事已吵得我耳朵疼,我借故出來躲一天,也是好的。”
“還要停幾天?”
“停到二十,就發喪。”
幾人說笑幾句,花綢便將個包袱捧來接開,“也不忙什麼,就是把屋子歸置歸置,這綢巾掛一掛,囍字一,蠟燭上,別的就不要什麼了。滿府里還不知道呢,就在我這小院兒里辦,戲班子可沒有,我廚房備了一席,一會子請你們到正屋里將就用些。”
“怎的,連這府里的人也不知道?”
花綢搖搖頭,目璀璨,不見一僝僽,“我們那二太太什麼你又不是不曉得,況且兀突突的告訴他們,他們恐怕一腦門的弄不明白。我與桓兒想,還是等大哥哥回來再與他們說,大哥哥的話,他們就是有些非議,也不好講的。”
見雅態悠閑,眼含春,韞倩便笑,“只要你自個兒覺著好,那就萬事都好,咱們都是過親的人,轟轟烈烈的,日子倒也未必紅紅火火,喜樂自知罷了。”
說話間各自張羅起來,爬到床架子上結紅綢,往各張家私張囍字,到下晌,鋪得妝花椅褥,大紅桌圍,銀屏映彩,蘭室罩紅,與夕一同潺湲地流。
眨眼晚飯時節,花綢使椿娘往廚房提飯來擺在正屋里,一并使椿娘蓮心席共用。正吃吃笑笑,恍在簾里瞧見馮照妝走來,徑直往東廂廊下去。花綢好一陣心驚膽戰,生怕闖進屋里去,真像做賊似的,忙喊,“二嫂嫂,我在正屋里呢。”
馮照妝扭頭一瞧,手從東廂門上垂下來,“喲,怎的又到你娘屋子里去了?”
“我招呼韞倩,屋里不寬敞,就挪到這邊來。”花綢迎門出來,站在廊下福,“二嫂嫂來找我什麼事?”
時值暮晚,燒了漫天的云霞,瑰麗旖旎,馮照妝走近拉了花綢站在金樹下頭,才發覺臉上淡雅清新,卻格外彩照人,便笑,“瞧,我事還沒說呢,你臉上就添喜氣了,可見是天賜的緣分。我是來問你,焦家的事,你是個什麼意思呢?焦太太晌午還使人傳話問我呢,那邊等著聽信。”
黃花落在花綢肩頭,點映著兩點亮晶晶卻稍顯為難的目。原本有些難啟齒,可想到奚桓,就顧不得怕得罪人了,“按說,二嫂嫂一番苦心為我經營,我又是個被休退回家的婦人,焦太太娘家也十分好,該應承下來的。可,實在是辜負了二嫂嫂一片苦心,娘寫信來說,已經為我另定了門親事,只是還沒十分準,暫且沒告訴嫂嫂。”
“什麼時候的事?我怎的一點風都沒聽見?”馮照妝把眉心攢,手背拍著手心,“姑媽也是,這樣大的事,怎麼說也不先說一聲。嘶……既然到了荊州,未必是荊州哪家的公子?或是那邊誰家大人趕著攀大哥哥的關系?”
“興許是呢?”花綢也假模假樣地嘆,“橫豎兒婚事,都是父母做主,娘既然有那個意思,我也不好多講什麼,麻煩二嫂嫂白替我心。”
馮照妝忖度一會兒,擺手辭去,“我回去給你娘寫封信,焦家還是好的,雖不做,到底是大富的人家。你先別應啊,等我給你娘去信勸勸。”
言訖出了院門,花綢還沒來得及旋進屋呢,就瞧見奚桓滿面春風走進來,神朗朗,玉山拔翠,好似人生得意時,盡在今朝,心里再沒什麼不痛快的,什麼潘懋單煜晗之列,全拋到九霄云外。
眼前只遙遙地看著花綢,心里只覺十分暢意,十分滿,眨眼間已兩步上來拉的手,“快到吉時,若吃過飯了,咱們就進屋去換裳,祠堂那里北果盯著呢,咱們去拜了祖先,再回屋里拜天地。”
“正吃著呢。”花綢被他摟在懷里,喜滋滋抬手掐他的腮,“你吃過沒有?”
“我沒吃。”
花綢柳眉半顰,仰面不解,“怎的還沒吃呢?走,進屋去與我們一桌吃些。”
他樂呵呵搖頭,“我吃不下,方才屋里采薇擺飯,就覺得不。”
“你這是高興得飯也吃不下?”
他連連點頭,亮锃锃的眼睛返照著一縷斜。花綢笑了,便朝正屋門簾子上瞧一眼,踮起腳來親了他一口,“真是個傻子,那你進去同你大表姐打聲招呼,待會兒替我妝黛呢。”
奚桓進門拜謝了韞倩,未幾回東廂屋里換裳。花綢描眉抿,施妝傅,在屏風后頭換了婚服,抬眉一,奚桓在屏風前頭穿了裳出來,是件龍飛舞的圓領袍,戴著烏紗,金風玉骨,十分堂皇俊。
花綢華鬢飭玲瓏珠玉,容傾城,凝秋水,飛燕神,一點朱,似櫻桃久,笑而生嫣,與他默默相對,彼此無言,四個眼睛流出難表狀,平添幾分春。
窗外有月漸滿,韞倩等人點了燈遞給二人,將二人送出院門。奚桓便牽著花綢的手,潛園中,雙雙背影投在韞倩眼中,說不出的高興、羨慕、與心酸。笑笑,提著孤燈轉,與椿娘蓮心張羅起那些紅彤彤的蠟燭,點燃蘭堂錦帳,紅紅的亮得似一日出,也似富麗堂皇的孤單。
另一盞銀燈飄搖在夜風里,奚桓花綢兩個避開耳目往祠堂里去,誰知沒走幾步,半道上撞見四五個查夜的婆子,點著燈飄飄忽忽迎面過來。花綢抱著翟冠有些惶惶,倏被奚桓拽花間,哈腰躲在里頭,兩個人盯著幾個鬧渣渣的婆子往前去了,適才鉆出來。
奚桓復將燈籠點燃,往面上一照,見還有些慌張之,便笑,“我說不用去拜祖宗,你偏要去,撞見人又嚇得這樣。”
“既要拜堂,高堂不在,自然要拜祖宗。況且按禮,你接了我回家就該拜祖宗的,咱們沒迎親,早起沒拜,現在總要拜的。”花綢嘟囔著腮,抬眼嗔他。
他忽然鄭重地站在面前,開腮上被風吹的一縷鬢發,“你怪不怪我?什麼都沒有,連頂花轎也沒給你坐。”
花綢一顆心像被雨潤的田,萬花由里頭了芽,實在與上回出嫁太不同了,好像心里裝著八十八抬厚的嫁妝,每一箱都是的與期待。想,一開始就該嫁給憧憬與希,而不是低頭與認命。
眼里裝了一片星空,與他玩笑,“又犯傻了,你懂不懂什麼‘來的鑼鼓敲不得’?”
奚桓卻不大笑,眼里含有一點淚,“那年你出嫁,我跟了你迎親的隊伍一路,越看那頂花轎越生厭,好像有個鳥籠子,把你困住了。”
剎那絹燈迷離,曲靖香廻,花綢忍不住仰頭嗤嗤笑個不住,笑他孩子似的傻氣,又笑自己像個賊,似乎瞞著人間,來了一段不該屬于的姻緣。
但很高興,他與一起占滿的眼簾,溢出一點來,了閃爍的淚花,掛在睫畔。
明月當頭,滿泄青霜,笑得寶靨生紅,人心魄,奚桓不由歪下臉親,接過懷里的翟冠一個胳膊抱著,一行牽著往朝前頭走,一行得意地仰頭誦,“芳亭花間悄無言,子規啼遍十二闌。”
花綢捉著繁重的跟在后頭,踩著他被月亮拉得斜長的影,被罩在里頭,似乎是他的懷抱,溫暖龐然。咯咯笑個不停,和他的句子,“誰道相思了無益,自有梁下雙飛燕。”
無賓無客,沒有竹喧囂也無喧嚷祝賀,但這一刻,他們有彼此相證,也有一年又一年的春風為憑,風霜雨雪,紛擾紅塵,從未沖散過他們。
奚桓扭頭與合眸相笑,風雨湖里倒影著前后兩個影,一個拉著一個,在滿湖星里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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