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白瓷的大坑

　何為古月軒,《老殘游記》里曾經提到，所謂的古月軒其實是乾隆時蘇人胡學周在蘇州自己設置小窯，不惜工本，一意求,專門制作瓷瓶、碗、煙壺等小品。

　之后,乾隆南巡,對胡學周敬佩喜歡,便把他帶到北京，掌管窯，所謂的古月，其實是胡學周的“胡”字。

　不過后來清朝覆滅,故宮開辟了“古玩陳列所”,里面展覽的瓷中并沒有一件帶有古月軒底款的瓷，甚至于后來有人查遍了故宮、圓明園和熱河行宮，也沒發現一件古月軒藏品。

　不過古月軒的傳說實在太盛,以至于民國年間，琉璃廠里,把康熙、乾隆和雍正年間的琺瑯彩細瓷都統稱為古月軒了。

　這突然間,蘇玉杭弄出來一款古月軒,這就匪夷所思了。

　當下初挽讓盧金平留心，等那邊打聽清楚，確認蘇玉杭帶著陳蕾一起過去了西海餐廳，又知道任院長也去了那邊，當即三個人也扔下手頭的事,趕過去西海餐廳。

　到了那里,自然不見任院長一行人，盧金平跑過去找服務員聊,佯裝學生，問了問，知道任院長幾個就在那邊包間里。

　這西海餐廳是學校承辦的，中西風結合，特意設置了小包間。

　一時三個人都犯了難，人家在包間里談事，他們幾個學生自然也不好貿然沖進去。

　當下幾個面面相覷，初挽低聲說：“我們等等吧，看看況，見機行事。”

　其實任院長如果真私底下買瓷，自然也不好大張旗鼓，更不想讓他們這些學生知道，知道了肯定丟面子。

　所以最好的辦法是，只打假，但是關于任院長買瓷這個事，大家都裝傻。

　盧金平和宋衛軍聽了，自然也明白，這事不好辦，投鼠忌，不能打了任院長的臉，但是又得在蘇教授那里打臉。

　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不過盧金平和宋衛軍眼睛一直瞄著那邊包廂，最后終于讓他等到機會了，就見包廂里，任院長出來了，看那樣子是出來上廁所？

　初挽低聲道：“你們跟過去，故意說個話，引他注意。”

　盧金平和宋衛軍一聽，有些張，不過還是著頭皮，趕過去了。

　初挽繼續坐在那里留意著靜，沒多久，就見盧金平和宋衛軍跟著任院長一起過來，任院長面上明顯不好看，他還朝初挽這邊看過來。

　幾個人低聲說了幾句，便往這邊走過來。

　初挽起，打了個招呼：“任院長，你好。”

　任院長背著手，打量著初挽：“你就是岳教授手底下的學生初挽？”

　初挽:“是。”

　任院長頷首：“我剛才聽你兩個同學說，陶瓷是不是正品，你隔著一條街都能認出來。”

　初挽聽這話，看了眼盧金平和宋衛軍，這兩個人心虛，咳了聲。

　他們兩個為了能夠引任院長注意，可是下了本，放出大話了。

　初挽也就只好順著這話承認道：“是，不敢說認十，但也能認出七八吧。”

　任院長：“他們還說，大陸沒有真正的古月軒，古月軒全都被帶到臺北博館了？”

　初挽道:“對，我這麼說了。”

　任院長呵呵笑了:“行，其實我早就聽聞你的大名了，也想見識見識，今天可趕巧了。"

　這麼說著，他便道:“你們跟我過來一下吧。”

　說著，任院長徑自往那包廂走去。

　于是三個人對視一眼，也就跟著進去。

　一進了那包廂，卻見蘇教授和陳蕾都在。

　蘇教授乍看到初挽一行人，也是一愣，陳蕾更是皺眉。

　唯獨任院長高興：“這就是岳教授手底下的學生初挽，讓看看吧。”

　蘇教授面不善，不過看任院長興致高，也就道：“倒是可以看看。”

　他自然是顧忌著，自己私底下給任院長找古玩的事傳出去，別人如果也跟著效仿，那自己的功夫不是白做了？

　就初挽這眼力這門路，他未必比得過初挽呢。

　至于陳蕾，則是有些狐疑，覺得初挽莫名出現在這里，一定是有問題的，當下自然心里滿是提防。

　初挽便和陳蕾打了個招呼：“姐，你也在，巧了。”

　陳蕾笑了笑：“初挽，你也來了。”

　任院長:“你們認識?"

　陳蕾：“任院長，這是我表妹，可是看瓷的大行家，這會兒既然來了，正好讓看看了。”

　蘇玉杭看到初挽，也笑：“初挽同學家學淵源，過來幫我們掌掌眼了。”

　任院長點頭：“不錯，不錯，大家都認識，來，坐下一起看看，正好今天考考你們，看你們誰看得準。”

　大家聽著，不免慨，果然能當院長就是不一樣。

　于是大家坐下，那任院長指著桌上一：“你們看看這個。”

　初挽看過去，卻見那是錦匣，匣子用杏黃包袱包著，那包袱上面還帶著玉別子，這一看就是和尋常俗不同。

　初挽道：“任院長，其實不用看了，隔著一層包袱，真假已知。”

　任院長疑，挑眉:“哦?"

　旁邊陳蕾直接笑出聲了：“初挽，這就已經是假的了？”

　宋衛軍和盧金平也是一愣，心想之前他們幫吹，現在竟然又繼續給自己吹？

　蘇玉杭見此，在心里笑了。

　上一次他可是在初挽那里狠狠地丟了一次臉，現在這次，他得了這麼好的機會，當然想找補回來。

　初挽太自以為是了，他希借機給初挽一個教訓。

　當然，他這麼想還有另一層意思，初挽和宋衛軍盧金平幾個都是岳教授的學生，讓這三個學生吃一個教訓，也算是間接在任院長這里下了岳教授的面子。

　哪怕你發掘什麼青州佛像立了大功，領導要買古月軒，你不幫襯著，還在那里唱反調說領導買了假貨，你說別人能對你印象好嗎？

　他想想自己那瓷的來路，自己是很有底氣的，溥儀邊用過的，這能有假？

　當下他也就笑著道：“初挽同學看瓷如神，倒是已經會了隔空斷的本事了。”

　任院長：“初挽同學，東西還是得先看看，大家拿出來一起討論討論，今天我來給你們當裁判，看看你們誰說的好。”

　當領導的就是有水平。

　其實他自己想要，但是拿不準，便這麼說，反正你們兩邊無論誰說什麼，最后他都是那個“裁判”，他不需要說什麼，最后聽了大家分析的再評判一番，既顯得有水平又能從自己這里探聽一些看法。

　不過這樣也好，他這話說到這里，初挽也就沒后顧之憂了，不必投鼠忌了。

　當下道：“任院長說的是，那我們可以打開這包袱看看，是真是假，不就一目了然了。”

　旁邊陳蕾一聽，便明白了。

　這初挽本不知道里面東西來路，不過是瞎蒙罷了，就是想故意搞事，這里面還不知道什麼謀詭計。

　不過陳蕾看了一眼蘇教授，自然是不怕的。

　萬一鬧出什麼事來，那也是任院長那邊的事，只是一個跑的小嘍啰，況且——

　那東西的來路，雖然是幫著介紹的，但是東西卻是千真萬確溥儀邊用的，這個假不了。

　別的不說，就溥儀兩個字，難道不比初挽的眼力強？

　當下陳蕾心中大定，反倒是不得打開包袱，讓初挽丟人現眼。

　蘇教授笑道：“行，初挽同學既然說是假的，那我們就打開看看，這可瞧仔細了。”

　說著，那包袱打開，眾人一看，那是一件琺瑯彩碗，碗上用雙鉤敷彩技法描繪了蝶花圖，那牡丹花含苞待放，花瓣層次分明，艷滴。蝴蝶展翅飛向牡丹花，乍看仿佛活得一般，就連一旁的綠葉都仿佛在隨風而，整個構圖彩妍麗，象真。

　陳蕾從旁，一直注意著初挽幾個人的臉，見他們都被這碗吸引了，便忍不住笑了。

　好東西到了什麼時候也是好東西。

　蘇玉杭很有些得意，笑道：“初挽同學可是大行家，覺得如何？”

　旁邊任院長也看著初挽，他顯然也想知道初挽能說出什麼話來。

　初挽仔細看過那碗后，道：“這畫真不錯。”

　蘇玉杭笑道：“哦，不錯？”

　初挽：“這是昔日清宮造辦下屬的如意館供稿，原畫是紙絹畫稿。”

　任院長聽這話，贊許，頷首道：“確實有些眼力，依你的年紀，能一眼看出這畫的來歷，不錯，不錯！”

　他眸中已經有了欣賞，畢竟是沉浸在這一行多年的，對于懂古玩的總是惺惺相惜，初挽這才多大，一眼道破這畫是如意館供稿，就已經足夠讓他贊許了。

　初挽繼續道：“這瓷胎潔白細膩，釉也是瑩潤如玉，整座型端莊大方，造型渾厚，確實很讓人刮目相看。”

　也怪不得，堂堂任院長都打了眼。

　任院長已經呵呵笑了：“初挽同學，你看來確實懂瓷，家學淵源哪！”

　旁邊蘇玉杭也笑道：“任院長，年輕人嘛，確實比較優秀，就是可惜年輕了，子躁。”

　他這話看似親切，自然是提醒任院長，剛才這初挽是如何大放厥詞。

　陳蕾也跟著笑道：“初挽，你看你，現在知道這東西的好了吧？讓我怎麼說你好，倒是在任院長跟前丟人了。”

　和初挽是表姐妹，說這話，倒是也在理，不過這顯然是附和蘇玉杭。

　而旁邊的宋衛軍和盧金平則是有些無奈，之前看初挽那麼有把握的樣子，還說來打假，敢人家這是正品？？

　這時候，初挽卻道：“任院長，我可以上手看看嗎？”

　任院長：“你盡管看，有好東西就得過行家的眼。”

　陳蕾從旁聽著這話，不免好笑，這是已經把初挽當“行家”了。

　當下初挽上手了那瓷，任院長一看手勢，便明白，這必須是大行家。

　初挽上手后，仔細看了看底款，卻見那底款是用了紅琺瑯料寫的，上面是“康熙制”的雙圈楷款。

　點頭道：“這款，確實是康熙年的款。”

　這話一出，任院長笑呵呵地道：“是，就憑我看瓷多年的眼力，這個錯不了，后世的款沒有這樣的。”

　他其實心里得意得很，自己淘換到一件開門貨。

　對于玩古董的，再沒比這個更得意的了。

　他掃了眼旁邊的蘇玉杭，多有些激，他心里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這是蘇玉杭幫襯著淘的，雖然花了他一個月的工資，但是值了。

　當下又記起自己淘換到的另一件永樂甜白瓶，那更是心花怒放，他已經說好了，下午時候，要給幾個同好一起觀了。

　想到同好那羨慕的眼神，任院長臉上的笑容便更深了。

　旁邊的宋衛軍和盧金平見此，真是失至極。

　敢折騰一場，倒是坐實了蘇玉杭的本事，顯得他能耐了？

　蘇玉杭到了這個時候，反而謙虛起來了，他笑道：“初挽同學一眼能看出這個，也是有些功底的，不過說起來，世人只以為大陸再無古月軒，其實哪里知道，仔細淘換，找找路子關系，還是能找到，這一件，可是真真的，以前溥儀用過的，這哪能有假？以前溥儀是皇帝，他那什麼眼力，從小用到大的，人家一看就知道了。”

　陳蕾從旁，笑著道：“蘇教授說得是，今天我們也是開了眼，算是見識到古月軒了。”

　看了眼初挽：“以前我跟在初挽太爺爺邊，太爺爺說，他這輩子只見過兩件真正的古月軒，說尋常人見到的都不是。”

　也沒多說，只提這一句，旁邊蘇玉杭恍悟：“敢是因為這個，初挽同學才說這是假的，倒是也能理解！不過老人家嘛，到底是過去的事了！”

　任院長頷首，眉眼間都是喜歡：“要說起來，確實是咱們時運好，這輩子竟然能見識到真正的古月軒！”

　宋衛軍和盧金平見此，簡直聽不下去了，瞧蘇玉杭得意的那勁兒！

　誰知道這時候，初挽卻道：“我太爺爺是說過，他這輩子只見過兩件古月軒，就是那兩件，也被人帶到臺灣去了，現在應該正在臺灣博館收著，至于這件——”

　道：“自然是民國仿品。”

　這話一出，場上微妙地寂靜了。

　之后，蘇玉杭笑出聲，他笑看著任院長，神意味深長，沒說什麼。

　不過其中意思，大家都懂，瞧瞧這學生，已經前言不搭后語了。

　任院長倒是神平和，也是和藹地笑著道：“初挽同學，為何說這是民國仿品？”

　初挽卻拿出一個放大鏡來，遞給任院長：“任院長，這碗的釉面看似潔白均勻，但其實仔細看，可以看到這釉面有很小的棕眼，而且不夠細，上手的話可以覺出，度略低，胎骨太薄，拿起來略有些發飄，這蝶花的彩層略厚，過于濃艷，也因為過于濃艷，而欠了一點活。而且從繪畫的筆法看，紙絹畫是多種重疊反復皴點染的，這上面的畫卻了畫氣。”

　任院長聽這一番話，皺眉，拿著放大鏡，低頭仔細看。

　一時場面氣氛有些凝重，大家全都盯著那畫。

　或許是初挽提點過的緣故，再看那畫，確實了幾分活氣。

　而任院長這麼拿著放大鏡仔細看著，越看臉越不對了，看到最后，臉得能是能滴水。

　初挽：“任院長，你近視眼，度數有點深，這種畫，你不拿放大鏡看，是不可能看出來，虧就虧在這里了，缺了一只高倍放大鏡。”

　任院長沉默半晌，起，點頭，了眼鏡：“說得是，其實我這眼鏡也該重新配了。”

　他看出來了，這畫確實不對。

　有些事就得人提點，不提點不行。

　當然也是他自己見獵心喜，被蒙了心，下意識以為是真的，就這麼看走了眼。

　旁邊的蘇玉杭聽了，頓時皺眉：“任院長，你這眼力，哪能看錯，咱們不是認真研究過，這底款肯定假不了，這就是康熙年間的款，后面的仿不了這麼真的！況且這確實是溥儀先生用過的，那天開會，我可是見的真真的，他看了一眼，說這是他家里昔日舊！”

　任院長心里已經沉甸甸的，聽到這話，看向初挽。

　顯然，他多還抱著一希。

　初挽道：“既然是溥儀先生所說，那自然是沒假，這應該確實是他當年用過的舊了，只是我等不知道這話是在什麼語境下所問，怕是只問了溥儀先生他是否認得這，并沒有問起來這到底是正經康熙瓷，還是民國仿吧。”

　任院長聽得這話，看向蘇玉杭，蘇玉杭那神便有片刻的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