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地狼群今年挑了個新地方建造狼。

　母狼王花了很長時間考察幾頭棕熊的活范圍和冬眠況, 又在秋雨連綿時蹲點排除了容易積水的區域，這才選定了這片坐北朝南的背風坡。

　結果還真有這麼倒霉的事。

　狼建在北邊，北邊就起來了。

　安瀾回頭看了看后茂的樹林, 又看了看邊上已經開始用前爪刨地的黑大狼，最終還是決定先去烏聚集的地方偵查一番。

　萬一運氣好上非獵殺因素呢？

　這麼想著，輕輕嗥一聲，率先開始奔跑。

　腳爪底下踩著的草甸還有點，帶著泥腥味的水漬浸到趾間的皮里，被快速跑時卷起的風一吹, 冰冷刺骨。

　黑狼在幾次呼吸之后也跟了上來。

　兩頭大狼穿過原野, 一路向北方前進。

　從地面上看群離得并不遠，但真跑起來估計也要跑個三四公里，幸虧灰狼大多是長跑健將，平時追捕獵靠得都是耐力，安瀾跑上坡地時也沒怎麼氣。

　為了得到一個更清晰的視角, 干脆冒著風險上了坡頂，小心翼翼地往山下探頭。

　黑狼發出一個短促的咕嚕聲, 聽起來很像是人類的咕噥聲，不知道是累了還是在表達不贊同，但也跟著走到了坡頂上。

　他們幾乎同時看到了山下的場景。

　半山腰上倒斃著一頭雄駝鹿，鹿角像兩只攤開的手掌一樣朝天空托舉著, 尺寸夸張到中間可以站下好幾個年人。被撕扯過之后它的型仍然如此偉岸, 假如還活著，必定是頭蠻荒巨。

　不過最搶鏡的并不是這位害者。

　最搶鏡的是像黑裹尸布一樣麻麻披在鹿上和草地上的烏, 以及在用尖牙利爪和咆哮聲驅逐它們的另一種蠻荒巨——

　五頭灰的大狼。

　安瀾覺自己背直豎。

　跟著狼群東奔西跑這麼長時間, 當上貝塔狼之后更是常常往領地邊界的沖突地帶跑, 對周圍生活著的幾個大小狼群都非常悉, 有時候甚至能分辨出闖領地的獨狼是從哪個家族里出來的。

　眼前這五頭灰狼屬于領地北邊的松樹場狼群。

　在印象中松樹場狼群原本有八個員，繁季節到了它們不應該會在外面松散地跑，比起部分員南下侵，認為狼群遭到變故、那三個員已經不在了的可能更大。

　狼群沖突也是種社，不過是種另類的社。

　既然是社，就存在一定的社規則要去遵守。

　通常兩個領地相鄰的狼群會通過氣味和巡邏時的嗥聲警示對方自己的位置，彼此默契地保持距離，不去越紅線。

　這種嗥聲傳達的不僅僅是警告信息，有時候還包括區域的獵向信息。

　松樹場狼群曾經用狼嗥聲告知同類一群馴鹿正在南遷，谷地狼群也曾用狼嗥聲通報過一群北野牛驚北上的“新聞快訊”。

　所以在人類看來，狼群總是神出鬼沒，好像天生天然就知道該從哪里去堵截獵，殊不知這種“先知”有賴于互惠互利的報流系統。

　有好的狼群，就有不好的狼群。

　當兩個狼群因為仇怨或者利益糾葛要打群架時，也要用狼嗥聲相互致意，近似于一方丟出約戰函、一方丟出應戰函，悶聲不吭上來就打的簡直比鄉佬還要鄉佬。

　假如松樹場狼群想要侵，它們應該很快就會發出嗥聲了，但安瀾在山上等了很久，等到駝鹿的尸都快拆解拖走埋起來，也沒聽到它們發出侵信號。

　這五頭大狼上都灰撲撲的，有的還帶著，其中一頭在搬運食時還和探出腦袋看況的對上了視線，也只是警惕地豎起耳朵，沒有別的作。

　真奇怪。

　松樹場狼群似乎并不是來侵的，倒好像是走投無路逃進這片領地一樣。

　安瀾穿過來的這片地區緯度不低，夏天最熱的時候也能覺到一清涼，冬天更是冰封萬里，積雪厚到能讓個頭最大的灰狼在里面“游泳”。

　松樹場狼群的領地在北方，緯度更高。

　再往北一點有什麼會到它們不得不南下呢？

　這個問題就算絞盡腦去思考也只能提出幾種選項，總不能真跑到十幾二十公里外去看看，安瀾想了一會兒就不想了，把注意力轉到當務之急上來。

　既然已經確定了有侵者，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侵，都要讓阿爾法狼知道這件事。

　扭頭沖著黑狼嗚嗚了兩聲。

　當了一段時間同事，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幾乎在安瀾剛剛發出聲音的時候，黑狼就像一道黑閃電一樣往來狂奔而去，留下速度更快機更高逃跑能力更強的母狼在這里查探況。

　谷地狼群來得很快。

　松樹場灰狼還沒把駝鹿上最好的全部分解開來藏好，山頂山就站滿了因為領地被侵而齜牙咧的谷地灰狼。

　阿爾法母狼以一種超越年齡的中氣十足發出了長長的狼嗥聲，其他家庭員陸陸續續跟上，沖著外來者發出了最嚴厲的質問：

　你們為何而來？！

　怎麼敢侵到他人的領地之中？！

　聽到這樣的詰問，松樹場狼群了一刻。

　但很快，從五頭灰狼里站出來一頭紅棕的漂亮大狼，從頭頂到臉頰兩側長著許多撮深灰近黑的發，宛如戰士的頭盔。

　松樹場狼群的公狼王嗥起來。

　它的聲既不尖銳也不兇戾，反而十分穩重，在穩重之中又帶著一些難言的苦和悲痛，隨后加進來的其他松樹場灰狼也都著聲音，聽得安瀾心里空落落的。

　這哪里是狼嗥，分明是在哭泣。

　狼的語言系不那麼復雜準，只能把聽到的話語當做框架，通過分析往空白填更多信息，這才慢慢還原了事的前因后果。

　正如先前推測的那樣，另外三頭松樹場灰狼已經在變故中喪生了，其中甚至還包括它們已經有孕的雌阿爾法狼，說是毀滅打擊也不為過。

　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場不合社禮節的突襲。

　今年冬天冷得特別快，氣溫一下子就降了下來，許多來不及為過冬做準備的小都在這場極寒風暴中遭了殃，稍微抗凍一點的大型則紛紛向南方轉移，有些原本就在南遷的更是多走了一長段距離。

　如此一來，北方的日子就難過了。

　松樹場領地之外有一些稀疏的樹林，但更多的是寒冷的苔原，生活在那里的不是像它們這樣的森林狼，而是苔原狼。

　因為缺活范圍固定的獵，那些大狼除了生育時會挖個狼，其他時候都在到游走，往往是鹿群遷徙到哪里，它們就會跟到哪里。

　察覺到這會是個非常嚴酷的冬天后，大量鹿類向著更南邊的地方遷徙，也把那些苔原狼帶到了從前不會踏足的地帶，因為它們生活在不那麼饒的地區，天兇猛，立刻給南邊帶來了一連串的連鎖反應。

　一個狼群被往南，就會去在更南邊的狼群，然后更多狼群。

　象四起時，社習慣就常常會被拋在腦后。

　松樹場狼群在幾天前遭到了一場伏擊，伏擊它們的正是北邊的鄰居，三名家庭員在戰斗中死亡，碩果僅存的阿爾法公狼不得不帶著狼群向南方退避，把核心領地讓給了侵者。

　讓它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不合作呢？

　多個狼群在冬天集結起來共同生活是常有的事，假如所有這些發生沖突的家庭能稍微有點默契，這次危機下會有多灰狼幸免于難，它也不會陷失去配偶的苦痛之中。

　不要再有更多沖突了，已經丟下了那麼多尸。

　所以合作吧，合作吧，一起度過這個冬天......

　在谷地狼群不安的躁中，松樹場狼群的嗥聲漸漸平息，它們還站在原地沒有作，其中一頭母狼看著有些跛。

　兩個狼群在山上山下陷了對峙。

　既然侵者已經說明了況，也表達了自己的愿，現在就該到領地主人來下決定，思考該怎樣理它們了。

　是接過這橄欖枝，還是出獠牙？

　是結大群度過冬天，還是獨自生活？

　這無疑是個會影響將來幾個月的決定，如果勢真的嚴峻至此，甚至可能是個會影響狼群未來走向的重大決定。

　普通員或坐或站，沒有一頭發出聲音，安瀾也坐在一旁，假裝自己對黑狼尾上的長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就連公狼王都只是來回踱步，沒有做出任何傾向表示。

　所有灰狼都在等待。

　等待著作為作為谷地狼群真正決策者的母狼王發出能夠終結一切猶疑的嗥聲。

　這頭已經快八歲的老狼覺到了力。

　從安瀾的角度能夠看清它微微豎起的背，因為思考而不斷抓握的腳爪、不斷抖的耳朵，以及正在開合的蘊含了無數生存智慧的明黃的眼睛。

　它沉默地思考著。

　那雙抖的耳朵靜止下來，前后轉，似乎在聆聽什麼其他灰狼無法聽到的聲音，在向見證過無數誕生和死亡的大山詢問出路。

　但安瀾知道它其實已經做出了決定。

　因為所有灰狼都明白這會是個多事之冬，而在最寒冷的冬天里，群狼活，獨狼死。

　同心協力，它們能夠獵殺最強壯的鹿群，扳倒最龐大的牛群。

　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活下去的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