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瀾在狂風中艱難開道。

　這是第一次扮演引路者的角, 前方完全沒有任何走過的痕跡，只有白茫茫一片雪原，松得像剛做好的棉花糖。

　灰狼是為雪地而生的。

　更輕的重、更大的腳掌、更適合長距離奔跑的構造，讓它們在和有蹄的深雪區賽跑中總是能獲得上風——

　前提是能找到這些有蹄。

　離開狼兩小時, 別說鹿群牛群了, 連只兔子都沒見著, 倒是遠遠見到了前段時間毫無音訊的白貓貓, 在遠一晃就消失了，想必日子也不好過。

　這種天氣能出現點異就算奢侈。

　奔跑久了都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路，樹林被拋在后, 參照只有天邊的群山, 在狂風暴雪中被簡化巨大而模糊的影。

　安瀾品嘗到了里的苦。

　在胃中燃燒，取渾上下的力氣作為燃料, 帶來冷的、尖銳的刺痛。

　哪怕嘗試鼓舞士氣, 平時能穿濃霧的嗥聲也會顯得無比單薄, 單薄得像一片羽，輕而易舉地被狂風卷住, 撕碎在了原野之中。

　不如保持沉默。

　在沉默中, 疲倦漸漸占據上風。

　安瀾慢下腳步，讓后的松樹場公狼王和大黑狼趕超上來, 在近共同承擔開道的職責, 并且提供它們的生存智慧，可這兩頭大狼也對方向毫無頭緒。

　冬以來常常見到的馴鹿群去哪了呢？

　總是固定在一個區域活的野牛群又去哪了呢？

　即使今年冬天格外寒冷，即使這場寒來得無比兇狠, 讓它們改變了活規律, 也不能干脆就這樣憑空消失了吧？

　沒有獵就無法生存。

　又往前跑了一段路, 安瀾抬起鼻子, 嚨微微，嘗試從風中捕捉到哪怕一點有用的信息，但這個舉仍然收效甚微，只是加速了鼻子周圍霜的凝結。

　一陣躁的緒在狼群里穿梭。

　黑狼重新往后落了一點，可能是去履行貝塔狼的職責、安普通員，大約幾分鐘之后，它又重新回到第一梯隊，表達出了無聲的支持。

　它明白，也明白——

　狼群只能繼續往前走下去。

　在獵場和中來回穿梭會消耗大量力，而且是無謂的力。狼附近沒有，狼外圈沒有，那麼就要到更遠的地方去尋找，不功，不折返，死也要死在外面。

　安瀾迫使自己繼續奔跑。

　引路者不停下腳步，大群不停下腳步，零零星星的幾頭狼也不敢停下腳步，生怕迷失在恐怖的風雪中，寒迫而死。

　就這樣拖著拽著，狼群又向前移了數公里。

　此已經無限接近西北側的領地邊緣，因為褐巖狼群遭遇獵人的重創，輕易不會往東側擴張，再加上分界線是一條大河，橫渡很麻煩，所以谷地狼群平日里對這一塊的防比較松散，過來的次數也不多。

　結果反而是這最沒有存在的西北角給了狼群一個最大的驚喜——

　黑狼在雪地里發現了一只掉落的鹿角。

　形狀扁平，角面糙，看起來像某種奇怪的扇形珊瑚，足足有半個狼那麼大，是雄駝鹿在冬末春初換下來的舊角無疑。

　如果僅僅是這樣還沒什麼，關鍵是這枚鹿角有大半還沒有被冰雪覆蓋，而且上頭的駝鹿氣味很重很新，一看就是最近落的。

　這可能是狼群數天以來最接近獵的一次發現。

　十二頭灰狼齊齊神一振，連走路稍微有點點跛的某頭松樹場灰狼都興地嗅個不停，眼睛得發綠，牙刀在外面。

　狼群沿著河流尋找。

　約莫找出半公里，安瀾約約覺得有哪里不對，本來就若有若無的氣味隨著行走徹底消失了，突然想到：

　該不會駝鹿是往河對面去了吧？

　那消失在獵場里的馴鹿群呢？也往西南去了嗎？

　安瀾出一只前爪試了試積雪的冰面，覺得有雪和發的緩沖，行走似乎不那麼艱難，平衡還是能保證的。

　領地沖突可能帶來危險，但要是找不到獵，現在就可能會面對危險。

　盡管天氣很暗，能見度很低，還是領著其他家庭員上了冰，小心翼翼地朝河對面小步走去，時不時停下來嗅一嗅雪面上的氣味。

　狼群沒有完全過冰河。

　在靠近褐巖領地的地方躺著另一只被雪覆蓋的鹿角，離它不到半米的地方還有一塊半圓形的黑石頭，看著非常奇異。

　走近些才發現，石頭并不是石頭，而是雄駝鹿被冰雪擋住后出來的一側肩胛。

　可能是嘗試渡河時雪還沒堆得很厚，鹿蹄又不適合在冰面上行走，駝鹿因為失去平衡寸步難行，或者干脆摔斷了一條，所以沒能完南進之旅，死在了冰面上。

　有吃的了！

　安瀾差點了眼睛。

　不需要去指揮什麼，已經了五天的灰狼們一窩蜂似的沖了上去，力刨著鹿尸邊上的積雪。

　有著急如小調皮的眼睛都黏在鹿肩胛上下不來了，越過正在刨雪的家庭員就想上去抱著啃，然后就被寬耳母狼頂了個跟頭。

　駝鹿就像海中的鯨。

　一頭倒下，就有無數能靠著它存活。

　被凍過的鹿皮像一張沒有彈的砂紙，鹿則又冷又，咬起來的時候就像在啃石頭，會發出嘎嘣嘎嘣的聲音，但所有灰狼都在埋頭苦吃，實在咬不的能一也好。

　它們一邊啃咬，安瀾一邊在催促：

　狼群已經離開狼很久了，也不知道母狼王和狼崽平不平安，有沒有其他掠食者來進犯，大群找到食就得快點帶回去。

　只希還來得及。

　——希還來得及。

　狼中的母狼王也是這樣想的。

　天蒙蒙亮時羊水就破了，它按照經驗為自己準備好了分娩需要的一切環境，憑借經驗等待著第一只崽出世。

　可是年老和使它有些力不從心。

　過了不知道多久，疼痛升級了又升級，小狼崽子卻始終沒有能被功娩出，反而是在腹中活的頻率越來越低了。

　母狼王只得不惜力地拼命推。

　當公狼王第五次試圖鉆進里來看時，狼崽才呱呱墜地，母親仔細地咬斷臍帶，又干凈上從胎里帶來的臟污，希把它們到發出細弱的聲，好放心給它們喂。

　然后有兩件事發生了。

　一共六只狼崽，其中四只了，另外兩只口鼻流著些臟東西，不管怎樣都沒有反應，只是綿綿地趴在那里，似乎本沒有呼吸。

　剩下四只崽在稍稍能之后就自然地往母親那里拱，尋找著能供給它們的地方。起先它們的確喝到了，但很快就變得稀薄起來。

　母狼王五天沒有進食了。

　通常狼在飽餐一頓后可以堅持很長時間，但一直保持狀態時間太長，再加上惡劣的環境，很容易就會把虛弱狀態滾雪球一樣滾起來。尤其它還是一頭懷孕的母狼。

　勉勉強強把崽生下來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要是再沒有食供給，想要把四只崽全部活，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事。

　作為兩個家族里年紀最大的一頭灰狼，母狼王的智慧就像牙齒上磨損的痕一樣多。

　狩獵小隊會帶來好消息嗎？

　它不知道。

　但它知道在最艱難的時間里，阿爾法狼必須堅強起來，為其他家庭員的后盾。哪怕其他灰狼沒有一個知道該怎麼辦，阿爾法狼也必須要想出辦法來，無論付出什麼代價，因為這就是一頭阿爾法狼的職責所在。

　公狼王在外面發出詢問的嗚嗚聲，背景還有膽小鬼在雪地上來回踱步踩雪時發出的聲。

　現在小狼出世了，它們本不敢嘗試進狼，只能在外面表達自己的關切，通過嗅覺和聽覺來判斷事的進展。

　起先事都很正常。

　它們嗅到了崽出生時的腥味和臭味，這味道淡去一些后，伴著狼崽的聲，的味道濃重了起來，接著不知道為什麼又轉淡了。

　然后它們再次聽到了那種細細的尖聲。

　小狼在向母親乞求食和照料——這個認知讓兩頭被留下來看守巢的公狼覺到坐立不安，就像任何聽到崽尖的年個一樣。

　但它們很快就離了坐立不安的狀態。

　幾分鐘后，另一氣味從里傳了出來。

　兩頭公狼背炸起，耳朵直豎。

　膽小鬼差點從雪地里跳起來，狂地口外面搜索著，咆哮著，前爪刨著地面，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嗅到了這種氣味——

　新鮮的氣。

　公狼王沒有發瘋。

　它只是往口湊了點，鼻子翕著，非常輕非常輕地嗥了一聲，然后趴臥下來，把大腦袋架在了前上面，尾沒打采地拖在背后。

　過了沒一會兒，它又抬起腦袋，向遙遠的雪原，不知道是在期冀狩獵小隊盡早回歸，還是在思考著一些無人能明了的事。

　這天晚些時候，安瀾帶著狼群回歸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嗅到了的氣味，有點咸，又有點甜，里面還帶著一的味道。

　不僅嗅到了，其他灰狼也嗅到了。

　和過去兩年不同，今年沒有一頭灰狼在為新生命慶祝，因為它們都意識到里面發生了什麼事——

　有兩只崽沒存活下來。

　并非化大地，而是完完整整地消失了。

　它們從母親的中誕生，又回到了母親的里，出于一頭阿爾法狼含著熱淚的痛苦抉擇，也是當時萬般無奈之下唯一的辦法。

　狼群必須用時間去消化這一慘痛的事實。

　但至今天，不會有更多小狼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