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永寧鎮前河村的李老漢到了一件怪事。

　這天早上他大清早出門去逛菜市場,想著給晚上要來吃飯的兒買點活魚煲豆腐湯喝，誰料才走出兩三步，還沒來得及上電瓶車,一個重就歪歪扭扭地栽進了車筐里。

　李老漢被嚇了一跳。

　等他好不容易緩過神來，仔細看了看,才發現掉下來的是只大鳥，不知道是什麼種類，但看起來就很貴。

　這東西......不好隨隨便便理。

　作為一個被老婆子念經耳濡目染的人,李老漢覺得鳥既然往他的車筐里飛,就是跟他有緣分,能救就要救一下，于是干脆把電瓶車停到一旁，抱著鳥就走回了房子里。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天可憐見。

　被放在桌子上的黑鳥渾上下的羽都炸得很蓬松，腦袋斜斜地歪著,隨著作搖搖晃晃,時不時抬起來點一點,腳爪蜷著，眼睛也閉著,看著就是一副快要歸西的樣子。

　李老漢知道這估計是凍著了，但卻不知道凍著的鳥要怎麼治，只得拿了個厚巾給它嚴嚴實實地裹上,然后用勺子喂了點溫鹽水。

　這番靜有點大，把在樓上睡覺的老伴被驚醒了。石老太走進客廳里一看，先是“哎喲哎喲”了幾聲，然后就抓口念起佛來。

　“這是哪來的鳥？”張地問，“別不是那邊山上的吧？”

　“肯定是山上的。”李老漢回答。據他所知,整個村子里會養這種大鳥的人家只有一戶，其他人既沒那個閑錢也沒那個渠道去養。

　“這鳥看著不便宜。”石老太于是說，“咱得給他送回去。”

　李老漢唔了一聲。

　住在半山腰上的老劉是個好人，早幾年腳還靈的時候他總是會騎車到晃到集市上來買菜，因為為人厚道，又喜歡談天說地，從來也不“仗著自己有幾個臭錢就下朝天”，還會給小販的孩子們帶糖果吃，在這一片名聲不錯。

　再說生活在村子里的村民都實誠，他們老夫妻也不是什麼占便宜的人，再說這只鳥看著一副要死掉的樣子，就算放在家里養，說不定連晚上都不過去。

　或許是心有所念，事也會有回應，被喂了點鹽水又被好好保暖起來的黑鳥忽然抬了下腦袋，盡管呼吸時還是很重，而且每次呼吸的時候都會把腦袋往后仰，好像有什麼東西堵著它不過氣來似的，但它還是掙扎著發出了幾個音節。

　“還真會說話。”石老太很是稀奇地說。

　話音還沒落，黑鳥深吸一口氣，終于找回了活舌頭的能力，打著哆嗦大起來。開始還很含糊，后來就越來越清晰，那聲音不斷地在說——“救命”，“救命”，“救命”！

　李老漢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他和老伴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凝重。這會兒他們都覺得鳥會這麼說話肯定是人教的，老劉指不定就上什麼麻煩了，得趕快過去看看，于是就急急忙忙又給黑鳥里外裹了兩三層，抓了個小籃子放好，省得吹到風，上車就要往山上開。

　正在車要開起來之前，電話也到了。

　號碼是李老漢不悉的，但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很是耳。

　他仔細回想一番，這才想起了那個經常下山來采購東西的小伙子，還沒等問候幾句，那邊已經結結地哭上了，邊哭邊喊道，“李爺爺，我爺爺在家里摔了，我這會兒在開車過來，您能幫我去看看嗎！”

　“哎呀。”李老漢急得拍大，“這可怎麼好，怎麼摔了呢？咱們見著你家鳥了，剛還準備去看看，你別著急啊。”

　小陳聽到這話，哭得更大聲了。

　李老漢也沒空跟他說話，慌急慌忙地騎著電瓶車就往山上的房子趕，風特別大，吹得他臉割開似的疼，帽子不停地往后倒，怎麼掛都掛不住。

　等他好不容易開到門邊上，門是關著的，但是圍墻看著沒有那麼高。事急從權，李老漢盡量小心地爬了進去，從里面打開了庭院門，然后才抱著鳥走過前庭往后院繞。后院是半封閉式的，有道可以防止鳥飛出去的推拉門，得虧這道門開著，他才順利地進到了院子里。

　剛一走進去，他就瞥到了倒在地上的老劉。

　老劉邊上還站著只藍的特別大的鳥，眼見有人走過來，它一邊大聲地尖著，一邊拼命撲扇翅膀，如果不是爪子底下還按著一塊厚巾的話估計這會兒已經直接飛起來了。李老漢順著這塊巾看過去，發現老劉雖然躺著人事不知，但從脖子到腳上都蓋著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布，有的是毯，有的是巾，有的是不知道從哪翻出來的枕巾，似乎到了很好的照顧。

　奇也怪哉。

　鳥竟然會給人叼蓋布。

　李老漢直覺這種況有些異常，但現在無疑是救人更要。他雖然大字不識一個，平時也喜歡看電視劇，知道人摔暈了——特別是老年人摔暈了——不能隨隨便便去扶，可是就這麼放任他躺在地上肯定更加不行，左不行，右不行，大冬天是把自己急得直冒汗。

　在心里糾結了半分多鐘，他想著再多蓋幾塊布也架不住整個人都在冰冷的地面上，怎麼著也得把人弄進房間離去，于是就咬咬牙，盡可能小心地把老劉架進了房間里，讓他平躺在地面上，等待專業人員的到達。

　房間里比外面氣溫高了得有十幾二十度，只是特別吵鬧，到都是鳥籠。

　大概又等了半個小時，急救人員才匆匆乘車趕到山上，老遠就能聽見鳴笛聲。

　房門的把手很重，外面庭院里的門更是鎖著，李老漢一邊去開門，一邊慶幸自己先趕過來，否則要是等醫護人員再爬墻，又要浪費大把時間，現在他們可以抬著擔架直接沖進房間，先是做了急救，然后把病人直接抬上車。

　老婆子總是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這會兒才覺到心里著的大石頭落了地。

　原本打算回家去好好洗洗，把渾冷汗洗干凈，可是正準備離開，李老漢回頭就看見兩只沒關在籠子里的鸚鵡正蹲在地上，黑的那個還半裹在巾里，藍的那個在它邊上哀哀地著，很是著急的樣子。

　他躊躇了片刻，想著眼下老劉家里人估計都忙著去醫院探病，鳥放著不管可能真的會死掉，干脆多待了兩小時，又給喂了點鹽水。期間他還想喂點冒沖劑什麼的，可是每每想喂都會被那只藍的鳥各種不小心撞掉，只好作罷。

　中午小陳打來電話，說老劉人救回來了，是小中風，現在在醫院打針。

　說這話時他的嗓子很啞。

　從上午接到安安打過去的視頻電話之后他就一直在自責，覺得自己應該早點回來幫著照看，否則不至于出意外，差點把車開得飛起來。好不容易趕到醫院，又因為劉叔叔他們在外地得車來回，什麼事都要他來負責，一下子人就老了好幾歲。

　老劉人醒了之后說話非常含糊，只能用手指比劃作，一直朝做著翅膀的手勢。小陳有心在醫院陪著，看到這樣的景也只好開車回家。老爺子擔心鳥會死凍死，他其實也擔心得不行，只是更不愿意把對方一個人放在醫院里。

　不過好在他到底是回家看了眼。

　剛推開門進去就發現發現大黑在蔫地蹲在桌面上，整只鳥都被裹在巾里，邊上還擺著盒一看就是被安安用咬開的“凱鴿2號”，似乎還有一灘古怪的水。他來不及思考家里的鳥是不是真的要了，能想到的唯一一件是就是得趕快給醫打電話，催促他來救大黑的命。

　醫生來了之后忙了半天，才把況穩定住。

　小陳力似的坐倒在沙發上，他邊上的安瀾也沒好到哪去，直接趴在了桌面上。

　從清晨開始就沒再放松過了。

　先是老劉摔了，再是諾亞回來時了那個樣子......原本在給老劉家屬以及小陳打完視頻電話之后還想再給醫打電話的，可是手機被急救人員一起帶走了，完全失去了和外界聯系的渠道，只能從藥柜里翻出鴿藥來讓諾亞吃。

　沒有人類在邊上搭把手、全靠鸚鵡自己肯定是不方便的，而且也只能喂藥，無法在更急的況出現時采取急救行制止死亡或嚴重傷害的發生，這種無力快要把瘋了。幸虧小陳及時趕到，也幸虧醫過來當了次定海神針，才使得焦躁的心稍微被平了一些。

　得到及時的救治之后，諾亞看著神好些了。

　當天晚上安瀾著他休息，還能覺到他上有些發抖，呼吸時被異阻隔，而且不停地打噴嚏。醫和小陳想把從臨時制作的隔離箱里挪走，可是這會兒說什麼也不放心離開，一直陪到天亮，眼看諾亞雖然還有些蔫，但至不是頭天剛被抱進來時那會隨時隨地都好像要閉上眼睛的樣子了，才算是在心里松了口氣。

　可是這口氣好像松得有點早。

　老劉被送到醫院去后的第三天，家門響起鑰匙開鎖的聲音，旋即從外面走進來一個外貌很悉但氣味很陌生的中年男子。

　這個男人穿著像模像樣的西裝，腦袋有一點地中海禿，著個啤酒肚，皮帶好像隨時都要被勒進肚子里。等到他走進來換好拖鞋抬頭一看，看到正臉，安瀾才能百分之百地確定，這正是給老劉兒子打電話時接起電話的那個人。

　原本坐在沙發上的小陳看到來人就站了起來，撓撓腦袋，訥訥地了一聲“洪亮叔”。

　這麼說這個男人劉洪亮，安瀾心想。

　劉洪亮當然聽不到鸚鵡的心聲，面對后輩，他簡短地點了點頭，頗為生地問候了兩句，然后就打開一直拎著的手提袋，在房間里整起東西來。他整理東西的樣子很是生疏，一看就是在家里很做這樣的工作，而且因為整理時不免要靠近擺放在各個角落的鸚鵡籠，氣味有點大，聲音又很吵，他的眉頭就沒松開過。

　不過這個男人應該是到過良好的教育。即使對鸚鵡很不耐煩，面對后輩小陳，他說話仍然是溫文爾雅，只是說出來的容就不怎麼讓人愉快了——

　“老爺子生病了，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好，就算好了養那麼多鳥肯定顧不過來......我想著要不轉手賣掉一點，留下幾只平常能把玩把玩......小陳，你方便的時候要麼打個電話回去跟陳叔說一聲，就說家里不太方便，如果有認識的愿意養鳥的朋友，隨時隨地聯系我，怎麼樣？”

　賣鳥？

　安瀾一激靈。

　看向小陳，只見年輕人臉上出猶豫的神。

　“怎麼了？”劉洪亮問道。

　“洪亮叔......”小陳著頭皮說，“劉爺爺可能舍不得呢，萬一病好了再因為鳥沒了生氣就不值得了，要不等爺爺病好了再說吧，這里有我看著呢。”

　劉洪亮沒吱聲。

　安瀾的心提得更高了。

　從過去種種跡象來看，這個中年男人并不是什麼容易被說服的角，而且對家里養著這麼多鳥這個事實，以及老爺子喜歡玩鳥這件事本，估計都沒有什麼太正面的看法，只是因為長輩喜歡他一個小輩沒什麼可說的罷了。此時此刻老爺子病了，他要理這些鸚鵡，小陳一個小輩說的話本不在參考范圍之。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老劉把每一只鸚鵡都照顧得很好。

　要把這麼多鳥養在一起，保證它們不生病，生病了也不相互傳染；要確保鳥格穩定，能夠和鳥一起生活，不相互攻擊導致嚴重的傷損；要提供陪伴，確保它們不因為力大或者孤單寂寞發生啄或者掉的問題......這些不僅僅是砸錢的事，還需要用心。

　如果這會兒老劉自己有力安排瑣事的話，恐怕會告訴兒子每只鳥都和他的孩子一樣，無論如何都要照顧到撒手人寰，又不是什麼經濟條件不好的人家，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就把它們賣到別的地方去呢？

　但老劉躺在醫院里，口齒不清，無法說這些話。

　頃刻間，因為家人況穩定而覺到的喜悅就被濃重的擔憂所掩蓋了。

　一屋子鸚鵡還在嘰嘰喳喳，本不知道飼養者出了什麼事，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可能要面對什麼命運，最重要的是，本無法預測哪些鸚鵡會被要求離開。

　這太糟糕了。

　實在是太糟糕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寫的有點倉促，寫完又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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