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下了很久很久。
天非常灰暗, 并且有一種更暗的趨勢,進育兒袋里的不消多時就完全熄滅了。現在可能是七月,或者八月, 正是南極在經歷極夜的時候。
安瀾蘇醒時覺到自己在移。
準確地說是在被企鵝爸爸帶著朝某個方向移,因為腳爪上站著只崽, 它走路的方式比平時更加搖搖晃晃,安瀾跟著它走路的節拍搖過來晃過去,到邊緣時又被的皮抓住,像在坐一架特供版的秋千。
風雪一定是小了。
理智地在腦海中模擬。
假如風暴還在刮, 帝企鵝大群一定會趨向于站在原地抱團取暖,為崽們遮風擋雪, 如同一塊塊不可撼的巖石,而不是在無邊無際的冰蓋上載著負重轉換位置。
可是問題來了——
安瀾的企鵝爸爸似乎是個新手。
在不到兩百次心跳的小碎步移中, 這位老父親功地在不平整的冰面上平地摔了四次, 兩次功地用鰭支撐住了自己,一次向前摔倒差點把悶死,還有一次向后摔倒,差點讓從育兒袋里飛出去。
在這個環境溫度下暴在外絕對是致命的。
安瀾不得不在“如山的父”之下拼命掙扎, 比指甲刀還不中用的小爪子在老父親的爪子上刨來刨去, 希能引起對方的注意。
下一秒,天大亮。
企鵝爸爸用一個微微后仰的姿勢把肚子上松垮的皮給“提”了起來, 翹著爪子低著腦袋湊近了來觀察的況。
從安瀾的角度只能看到越來越近的黑的下, 然后是因為歪頭而出來的水紅的和烏黑的眼珠, 里面著慌,似乎還有一點赧。
啊......
它肯定是發現自己太笨拙了。
安瀾很想叨一叨老父親的腦袋或者茸茸的脯, 告訴它最好待在原地別, 但現在還太小, 只能低頭叨叨老父親的腳爪。
企鵝爸爸看起來有點垂頭喪氣。
不過在垂頭喪氣之外還有些更深刻的東西,當安瀾繼續和長著鱗片的腳爪作戰時,它發出了十分和的鳴聲,調皮地替挪著兩只腳爪,把顛得朝后一倒,整個倒進了育兒袋里。
安瀾鼻子,決定繼續睡覺。
等再次清醒的時候,絨隙里進了桔紅的亮,冰面上像撒了幾千幾萬袋食鹽一樣散落著細細碎碎的冰屑,在的照下閃閃發。
帝企鵝大群所在的冰架一定離南極點很遠。
當然了,海岸線也是遙不可及的。
那里的冰層太薄,虎鯨和豹形海豹隨時隨地可能突破進來抓住落水的企鵝,邊上還有虎視眈眈的賊鷗等著分一杯羹。
企鵝爸爸和崽所在的聚居地可以避開那些風險,然而需要從海岸線一路跋涉回家的企鵝媽媽就沒那麼走運了,它們離開時是浩浩的一大群,再見面時往往損失慘重。
安瀾盡可能不去想如果這的母親在覓食或者跋涉時不幸遇難會怎樣,知道那樣一來自己的結局一定會非常難看。
這天剩下的時間里企鵝爸爸都沒有挪。
它老老實實地站在了原地,偶爾活一下腳爪和鰭,任由許多用步行來放松筋骨的同類從邊經過。
期間還發生了一場混。
有只雄企鵝從大群一側到另一側,不管不顧地向其他雄企鵝發攻擊,試圖把肚子底下的崽拖出來塞到自己的育兒袋里去。
不幸的家伙。
它要麼是在孵蛋時把蛋掉落在了冰面上,要麼是在崽孵化后沒能及時提供保暖,從而失去了這個繁季節的珍寶。
失去崽的年帝企鵝是沒有理智的。
每當有這樣的存在出現時,整個帝企鵝大群都會警惕起來,防備著自己的孩子被搶奪,或者在年企鵝的激烈爭搶中死去。
不幸的是,每個繁季節都有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家長會經歷失去崽的心碎,它們把心碎帶來的負面緒傾斜在其他家長上,將崽死亡率再度拔高,達到三分之一這個恐怖的數字。
安瀾被叨了一次。
這對小企鵝來說簡直是噩夢般的驗。
忽然有一張堅的從育兒袋下面穿刺進來,一口咬住的脖子用力往外拖。當被松開時嚨上仍然有造的疼痛和窒息留存,好些時候都不曾散去。
企鵝爸爸戰斗得很英勇,雖然它做爸爸是個新手,做戰士卻是個老手,又是推又是啄,把敵人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只能跌跌撞撞地去尋找下一個目標。
晚些時候,遠傳來了悲痛的高呼聲。
這次沖突之后,企鵝爸爸開始更加頻繁地提起育兒袋檢查崽的況,每次都會用撥弄兩下,把用力往更暖和的地方塞。
安瀾由此舒舒服服地度過了穿越的第二天。
第三天伊始,一切就沒那麼太平了。
從睡夢中醒來時覺到肚子里傳來一陣難以忍的,好像有一團火焰被放在里面緩慢地灼燒,毒沿著管朝四肢百骸蔓延。
出于本能,立刻向父親求助。
企鵝爸爸低頭張開,從口腔里分泌出粘稠的倆進行投喂,但是每次分泌出來的量都很,而且一次比一次更。
食的味道......不怎麼樣。
食的功效......更不怎麼樣。
安瀾覺得自己像是在吃減昔,不,減昔好歹也有點真材實料在里面,這會兒吃的東西完全是沒什麼太大意義的欺騙餐,支撐五千記心跳都是奢。
本著有總比沒有強的神,還是一次一次地要求著進食,企鵝爸爸喂飯的作一次比一次敷衍,直到某次它張開卻沒有任何東西涌出,徹底宣告彈盡糧絕。
也難怪。
加上孵蛋它已經忍挨兩個多月了,就算之前有什麼食儲備也差不多該消耗了,現在完全是依靠毅力在支撐而已。
快點回來吧......什麼時候回來啊......
第五天時安瀾已經得前后背,滿腦子都是“媽媽去哪了”和“媽媽怎麼還沒回家”的絕念頭,因為導致的虛弱,不管老父親再怎麼提起皮低頭張,都沒力氣去回應了。
帝企鵝大群中的崽開始死去。
每每獲得視野時安瀾總能看到一或者兩凍得僵的瘦小尸,父親們徘徊在側,不斷用去拱、用腳爪去撥,但是從未也不可能得到回應。
焦躁的緒在整個家族中傳播,和焦躁相對的是雄企鵝們越發不濟的力,沒有力去宣泄悲痛,只會加劇它們的焦躁。
這種繃的氛圍一直持續到一排黑點在遠的冰面上出現,雌企鵝用最快的速度朝聚居地趕路,它們的到來給大群注了一針強心劑。
沒有任何預兆,雄企鵝們自發地挪起來,改片狀分布為條狀分布,等待著妻子從邊走過,辨認出自己的配偶。
好運氣眷顧了安瀾。
的母親大概是只非常強壯的雌企鵝,并且還有著出乎意料的洪亮的聲音,爸爸只聽到了三四嗓子就非常自信地離群朝著一個固定的方向奔去,把混的認親場面拋在背后。
于是安瀾暈暈乎乎地被倒手,暈暈乎乎地從一個暖爐經歷短暫的寒冷進了另一個暖爐當中,暈暈乎乎地吃到了寶貴的食。
等終于撿回力氣,能夠好好觀察環境時,卻發現父親和母親站在離大群有點遠的地方說悄悄話,沒有半點要回去的意思。
而此時此刻的大群半是天堂半是地獄。
數不盡的家庭在上演夫妻團聚、崽得救的戲碼,同時也有數不盡的家庭在面對各種各樣的問題——雌企鵝沒有回歸;雌企鵝回歸了卻發現崽已經死去;企鵝夫婦在到手崽時不慎將其凍斃......
另一對企鵝夫婦站在離安瀾一家不到兩米遠的地方,和他們一起觀察著大群里發生的,一邊看一邊地在一起,眼睛里帶著點恐怖和心有余悸。
絕對、絕對不能進去。
是想想在這種千上萬規模的群中弄丟崽可能導致的后果,聰明些的年企鵝就不會在這時急著往企鵝堆里湊。
因為它們站得很開,也因為被轉了手,安瀾在吃飯時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企鵝爸爸的樣子。
它看著非常高大,比邊上站著的其他雄企鵝都要高一些,但它看起來也很瘦,細細長長的一條,干癟了的模樣。
除此之外,沒有分別。
企鵝爸爸是高,但高大的企鵝不在數;企鵝爸爸的特別紅,但紅的企鵝也不在數......幾千可能是幾萬只企鵝當中,安瀾實在沒把握僅憑外表辨認出它來。
于是把這天接下來的功夫全部用在聆聽父親的鳴聲上,知道自己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里都不會再見到這位為遮蔽風雪的保護者了。
而擁有的時間甚至比想象得還要短。
企鵝爸爸和企鵝媽媽只是說了一小會兒的悄悄話,就在的驅使下踏上了趕往海岸線的旅程,途中和其他雄企鵝匯聚到一起。
它融進去,就像一滴融河流的水珠,頃刻就消失不見、再難找尋,它的離開是確定的,它的回歸與否卻是未知的。
安瀾想知道這會不會是在這個世界生活的常態——
永遠在等待。
等待著一場重逢,或者一次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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