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瀾的推測是準確的。

　村民們在去年就發現農田里有綠孔雀活留下的痕跡, 當時還有拍到很糊的遠景視頻，一起上報給了有關部門。

　上面的反應很迅速，沒過多久就派了一支專家小隊過來, 畫圖紙的畫圖紙，測腳印的測腳印, 布置攝像頭的布置攝像頭。

　他們其實已經做得很小心了, 但第一次下山來“吃”的綠孔雀家族比平時更謹慎小心，察覺到一丁點異常就銷聲匿跡了整整三周，一直到大雪封山時才重新回到人們的視野當中。

　經過這一遭, 專家們意識到為了“”，首先要“不”, 就像獵人在狩獵前首先要耐心等待獵放松警惕、進包圍圈一樣。

　他們不敢直接給綠孔雀打定位, 甚至不敢靠得太近驚嚇到這些大鳥, 只能在靠近村落的山林里設置了幾十個紅外攝像頭，用數量搏運氣。

　“可惜去年沒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陳英在接到電話時這樣說, “不過今年這群綠孔雀能舉家下山也人意外......還得到山上去看看啊。”

　“誰說不是呢。”電話那頭回復道。

　打電話來的老專家姓苗，是綠孔雀保護計劃的牽頭人之一, 大家都敬地一聲“苗老”。

　老人家聽到綠孔雀家族出現的消息樂得多吃了半碗飯, 但幾十年來遇事多想一步的習慣擺在那里, 這份高興很快就變了擔憂。

　如果綠孔雀只是知道人類村莊里有食想要過得舒服點就算了，可是萬一是棲息地里的環境被未知因素破壞, 導致它們認為不挪窩沒法安穩過冬呢？

　如果真是這樣，整個種群的生存都會到威脅，人類必須趁綠孔雀下山的時候去原棲息地進行確認，順道還可以采集研究資料、安裝監控設備。

　陳英在地圖上畫了一個紅圈。

　救護繁育中心無法百分百還原山林環境, 更不可能天然存在像野外那樣結構完整、關系的孔雀家族, 研究資料對野化放歸項目非常重要。

　兩邊達共識, 工作開展得格外順利。

　天氣完全冷下來之后，安瀾在一次飛行訓練中發現山林里多了好幾個攝像頭，本來想飛近點看看型號，結果沒掌握好距離，又多帶了點面對鏡頭的“偶像包袱”，差點一頭栽到樹上。

　又過半個月，山林里搭起了補飼點。

　安瀾趁家人小憩的時候到查看，發現補飼點分布范圍很廣，涵蓋了孔雀常規活的大部分區域，但是總數量不算太多，而且基本上都搭在相對蔽的地方。

　這麼做應該是在為其他鳥類考慮。

　云省是世界上最重要的越冬地之一，每年冬天飛到這里的候鳥數以萬計，假如不加以控制地隨意補飼，部分候鳥就可能因為食長期滯留，從而影響到整個種群的延續。

　留鳥夠吃就行了。

　綠孔雀們很聰明，補飼點搭起來不久就發現了這些“財寶堆”，雄孔雀于是帶著家人重新回到山林里，也不浪費時間往山下跑了。清晨下到河邊去喝水、吃飯，要是沒吃飽，中午隨便找個補飼點加餐，晚上再去散步、玩耍、梳理羽，小日子過得別提多愜意。

　孔雀滿意，兩腳也很滿意。

　因為攝像頭安裝位置合理，不僅能拍到整個綠孔雀家族的日常活，還捕捉到了許多平常難得一見的國家一級、二級保護。

　不過鏡頭里出現次數最多的還是幾只半大孔雀，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個家族的小孔雀們好像都特別喜歡飛行，只要一閑下來就會在空地里撲騰，一只飛得高些，兩只飛得矮些。

　翻過新年，監控裝置還立了大功。

　某天清晨綠孔雀家族照常朝小河進發去喝水，走著走著安瀾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好像過分安靜了，平常一起床就開始打打鬧鬧、羽飛的弟弟們今天竟然沒有咯咯咯，而是老老實實跟在隊伍當小仙男。

　回頭一看，立刻看出了端倪。

　其中一個弟弟走路時一直拖著腳，眼睛只睜開了一半，眼珠渾濁，翅膀完全耷拉著收不攏，羽蓬松又凌，整只鳥看起來神萎靡。

　吃壞了嗎？

　前一天的確看到它叼了蚯蚓玩沒錯。

　安瀾擔憂起來，但也不好拖慢群的進度，便把心思先下來準備晚點再好好觀察。

　走到河邊后綠孔雀們分散開來喝水，老父親還很奔放地沙地上拍打翅膀“清洗”羽，把灰塵揚得到都是。其他家庭員都下意識地躲開了，這只狀態不佳的小孔雀卻毫無反應，站在原地被沙土撲了一臉。

　看到這幅景象，兩只雌孔雀也警惕了起來。

　母親走過去看了看，腳爪拉著地上的泥土，似乎有些煩憂。小孔雀自己的母親更是急得不停在邊上打轉，每隔幾秒鐘就會拉長了聲音呼喚一次。小孔雀勉強打起神來回應，但那鳴聲不比貓聲大多，聽著很是不詳。

　這天孔雀家族的活量驟減，喝完水沒多久就撤回了半山腰，晚上也沒有再下往河邊，睡覺的睡覺，蹲守的蹲守，不想給生病的員增加力。

　第二天早上安瀾最早蘇醒，都沒有飛下樹枝，只是在舒展翅膀時順勢低頭一看，就看到了地面上遍布著的水樣糞便。站在矮樹枝上的小孔雀明明都快拉水了，鳴的聲音反倒大了一些，很是詭異。

　安瀾覺得兩腳應該會采取行。

　果不其然——

　距離大樹最近的兩個補飼點里食都變了，在投放的飼料上增添了末狀的顆粒，雖然氣味被豆餅的氣味掩蓋，但看樣子也知道是某種藥。

　本來還想著是藥的話沒生病的綠孔雀是不是不能吃，但轉念一想，既然兩腳直接在所有飼料中放了藥，肯定是有病治病、沒病預防的那種類型，就放心大膽地吃了飯。

　效果......怎麼說呢？

　其他孔雀沒吃出問題來，但生病的孔雀也沒好。

　可能是病有點嚴重、需要下猛藥才行，到第三天時小孔雀已經完全蔫了，連走都不想走，把長輩們嚇得羽都炸了。還是安瀾怕它一聲不吭地死在棲息地，又推又頂，著它往最近的鏡頭下面走。

　從清晨等到上午，全家大大小小的鳥都陪著一塊等，后來聽到山道上有靜，雌孔雀們立刻發出警告訊號，示意整個家族朝更深的林地里撤離，母親不斷發出長長的呼喚聲，但是安瀾打定主意要確認這只小孔雀落可靠的手中，因此只是口頭回應，并沒有作。

　等到孔雀群離開后，救助隊果然來了。

　上山的是一支由四個人組的小隊，一個拎著醫療箱，一個提著救助籠，除了這兩個一看就是專業認識的隊員之外，還有一個年輕小伙和一個五十歲上下的護林員。

　安瀾在這個世界里其實幾乎沒怎麼見過護林員。

　為了避免打攪生活在林區里的珍稀鳥類和其他，這些專業人員好像都練出了一“本能反應”，在小現前就能察覺到它們的存在，有好幾次明明聽到邊上有人，走過去時卻一無所獲。

　現在有攝像頭輔助，研究員們足不出戶就能統計出一個區域里綠孔雀的向和員結構變化，這些數據反饋給護林員后他們肯定會更神出鬼沒。

　雖然見面的機會不多，但安瀾有和護林員接并建立良好關系的習慣，也多次從這種習慣中獲益，所以在關注治療進程的同時也在分心觀察對方。

　這位護林員皮黝黑，頭上戴著綠迷彩鴨舌帽，上穿著同款的迷彩制服，背上背著個很大的軍用水壺，腳下蹬著的鞋有點開裂，前面沾滿了泥土。

　邊上站著的年輕人多半是同行，而且可能和他是一個數民族的，一直在用安瀾聽不懂的語言和他對話。不過往往年輕人說十幾句老護林員才說一句，十分寡言語，像是專心辦事的人。

　救助隊員圍著小孔雀說了會兒話，期間還扎了針，但最后那位提醫藥箱的隊員一錘定音，還是把它裝進了蒙厚布的籠子里。

　安瀾半是放心半是悵然，知道病發展這樣被人類帶走才是好事，但也知道按照孔雀生膽小謹慎，被帶走后再想回歸家族，其他員的反應很難預測，說不準這就是最后一面了。

　不管怎麼說，至先活著吧。

　活著，然后活得快樂，活得久長。

　救助隊收拾東西準備下山，走之前那個年輕小伙沒忍住往安瀾站著的方向看了一眼，旋即被老護林員警告般地拍了拍后背。這支隊伍來得快去得也快，人類克制著自己不接，安瀾也不強求，順著母親的呼喚聲就回了家。

　彼時整個孔雀家族已經從河邊回到樹林里了。

　綠孔雀媽媽站在大石頭上，翅膀張開一半，脖子得很直。等到安瀾奔跑到它邊，它才徹底放松下來，將長長的啼轉為和的低鳴。另一只雌孔雀似乎也在呼喚，但它的呼喚注定得到回答。低落的緒逐漸蔓延到其他孔雀上，整個家族在接下來兩周時間都很消沉。

　正月里下了一場鵝大雪。

　約莫是天氣實在太冷，另一只小孔雀也有點生病的跡象，這下可把年綠孔雀們嚇得魂不附，也沒工夫沉浸在悲傷當中了，一門心思照看它，直到它完全康復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