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后覓食越發困難。
工作人員原本五天上山一次, 現在改三天上山一次,經過考察,他們廢棄了距離較遠的幾個補飼點,只專心給綠孔雀最常關顧的兩個補飼點添加食, 綠孔雀們也正是靠著這兩個補飼點度過了最難熬的時節。
銀裝素裹的山林對孔雀一家很不友好。
五彩鳥走在雪地里就像白紙上染了黑點那麼醒目, 有好幾次轉場時安瀾都覺到了背上針刺般的狡黠視線, 還有一次更是在離補飼點不遠看到了完整的爪印, 很顯然屬于某種大型貓科, 讓又驚訝又擔心。
年孔雀們也察覺到了危險,對小孔雀的看管越發嚴格,一旦離開視線范圍就會用響亮的鳴聲呼喚尋找。為了確保安全, 安瀾暫停了飛行練習,整日和母親待在一起。
這種活范圍大幅小的況一直持續到冰消雪融時,進二月中旬, 綠孔雀們重新振作起來,投到繁//季前的準備當中,以家族為單位的活方式也為之一改。
變化是在某個上午發生的。
清晨時分孔雀家族和往常一樣下樹前往補飼點吃飯, 為了避免食被野豬拱完, 人類新搭建的補飼臺離地有一米多高, 所以像安瀾這樣喜歡撲騰翅膀的孔雀其實也可以直接從樹枝飛到飯桌上。
吃飽喝足, 本來應該往河邊走, 但那天綠孔雀媽媽發出了一個十分新穎的呼喚信號,將年雌孔雀和亞年們集中到了一起, 最后只剩下老父親孤零零一只停留在補飼臺上。
這是要干什麼?
安瀾狐疑地靠近母親,后者輕輕啄了啄的腦袋, 順勢梳理脖子上的羽, 然后一邊發出咕咕咕的呼喚聲, 一邊帶著家人往樹林里走。
雄綠孔雀的領地范圍很小,沒過多久他們就走出了老父親實際掌控的土地,那縈繞在耳邊的悉的長鳴也被陌生的長鳴韻律蓋過,漸漸地就分辨不清了。
母親側耳聽了一會兒,好像在判斷領地主人歌聲的優劣。另一只年雌孔雀則用腳爪刨著地面,仿佛沒有聽到的樣子,就連后兩只剛邁///期的年輕雌也都興趣泛泛。
可是雄孔雀很有展示的。
安瀾就聽到一陣呼啦嘩啦拍翅膀的聲音,然后是一個大東西落在樹葉堆上的聲音,接著,這片領地的主人就著方步朝造訪者們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展示著上的羽。
當距離短到三米時,它忽然站定在高起的土堆上,樹葉間的隙灑下來,把梳理齊整的多彩羽照得晶亮,這種晶亮在樹葉影斑駁的襯托下顯得格外耀眼、難以忽視。
就還......突然的哈。
想不到這些雄孔雀對如何展示自己漂亮的一面還有研究,安瀾一邊看一邊在心里嘖嘖嘖,只恨山里沒有瓜子可以磕。
雄孔雀努力凹造型,雌孔雀卻不為所。
母親微微歪了歪腦袋,渾上下每一片羽都在訴說著無于衷,左眼寫著“就這”,右眼寫著“趕”,羽冠上還頂著“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新花樣”。同為年長雌,另一位綠孔雀媽媽反映也不太熱烈。兩只年輕的雌倒是應景地催促了兩聲,想要對方快快拿出真本事來。
于是雄孔雀開始跳舞了。
它先是慢條斯理地轉了一大圈,然后伏低上半,將覆羽緩慢地抖開,就像抖開一把綢緞做的扇子。當尾屏完全展示出來后,它的步調變得更有韻律,翅膀也不停擺,仿佛合著一種只有它自己能聽到的音樂節拍。
當一只年輕雌孔雀出于好奇近前去打量時,雄孔雀的舞姿變得更加激烈,圍繞著慕對象不斷旋轉、,直到對方失去興趣、冷淡地走到一旁,它才又回到原先的節拍當中。
這種“舞蹈”對形態和力要求極高,跳一短則數分鐘、長則半小時,為了求偶,雄孔雀有時一天就要跳上十幾,就這樣還可能一無所獲,打不了任何一只雌孔雀的芳心。
今天這只雄孔雀是沒有運氣了。
任憑它怎樣炫耀羽,還用與高臺掩蓋缺,在安瀾看來那張尾屏都不夠大、不夠完整、不夠震撼,邊緣磨損嚴重,從正面看左右兩側的眼斑失去了對稱。
連一只裝著人類靈魂的雌孔雀都打不了,就更沒法打那些見多識廣、挑剔心重的原裝雌孔雀了。在審方面雌鳥真是沒得說,也多虧了它們的挑剔,自然界里才有了各類雄鳥爭奇斗艷的壯觀景象。
審水平很高的母親在接下來一周里用“面癱式觀影表現”展現了自己的挑剔,孔雀小群一路走過四片領地,欣賞了四只雄孔雀的舞姿,就連另一只年長雌都有點意,它卻從頭到尾毫無反應。
這一圈走完,安瀾恍然大悟——
原來參加的不是旅行團,而是相親團。
年雌孔雀帶著亞年造訪不同雄孔雀的領地,前者為了尋找本年度最合心意的配偶,后者則因為離不開母親的照顧了最好的觀眾和部掛件,小雌雀還能順便攢攢經驗。
孔雀是社非常強的。
在求偶季末尾,這種社達到了巔峰。
所有沒找到或者還沒開始找對象的選手都集中在幾片領地的叉區域,準備搭上今年最后一班告別單的班車。
安瀾和家人在同一棵大樹上過夜,太還沒升起、薄霧還籠罩著河谷,集中在這里的雄孔雀們就已經開始放聲高歌了。
這些求偶用的歌曲使用的是同樣的模板,因此在睡意朦朧時并未聽出什麼音律上的差別。可在清醒時側耳傾聽就能發現細節上的微妙變化,年齡不同,格不同,經歷不同,雄孔雀們用歌聲講述的故事也各不相同。
唱了一個早上,其中一個聲音忽然變了變。
悠揚的旋律變了尖厲而響亮的鳴,大概是唱得太盡興或者跳得太盡興,有雄孔雀侵了其他雄在繁//期的領地,正在遭到驅逐。
片刻之后,第二個戰斗鳴響起,侵者一定是不愿意在有眾多雌孔雀旁觀時示弱,便把這次意外發展了一場真/刀真/槍的領地戰爭。
這種熱鬧可不多見。
安瀾正和弟弟在河邊刨蟲子吃,忽然之間從四面八方都傳來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加油助威聲,因為河谷地勢較低,半山腰的啼鳴相互撞擊,簡直比三百只大鵝同時尖還要嘈雜。
母親“咔咔咔”地了好幾聲。
可惜它只是只綠孔雀,按照安瀾對自家老媽的了解,如果它是個人類的話,這會兒應該已經把白眼翻到后腦勺去了。
經過一個上午的混、一個中午的休整、一個下午的醞釀,到了傍晚時分,河邊徘徊著的綠孔雀數量直線上升,雌孔雀們撇開家庭單位混合在一起咔咔咕咕,雄孔雀們則像擺攤一樣各自占一塊空地打開了尾屏。
有特別自信的個在展示一段時間后就開始背著尾屏來回走,一下從這群雌孔雀中穿過,一下又從那群雌孔雀邊轉過,邊走邊炫耀羽,頭頂上的羽冠就好像一枚驕傲的小王冠。
安瀾在它們當中看到了一只特別漂亮的雄。
大概在雌孔雀眼中它的年齡、格、外貌和舞姿也都非常完,就像潑進油鍋里的一碗水,使得冷漠的雌孔雀群一下子熱鬧起來,先是暗流涌,旋即為了/配/權大打出手。
這時就看出雌孔雀戰斗力的高低了。
有的雌一口下去就能把別人說不定心梳了好幾天的羽叨下一大把,有的雌不斷跳起來撲騰翅膀,看著聲勢浩大,其實傷害全部劃過,沒有造任何實質的打擊。
界......還真是一如既往的直白啊。
安瀾忍不住慨。
競爭力低下的雄個連留下后代的資格都沒有,跳得再賣力也得不到青睞,真正有競爭力的個則會被迅速分辨出來、遭到爭搶,在爭搶中又排除了雌孔雀中沒有競爭力的個,最終形雙向優勝劣汰的局面。
在求偶季的尾梢,老父親飛下來加戰局。它的競爭力還是十分可觀的,一下場就吸引了好幾只雌的目,母親也給面子地多看了兩眼。
驕矜的雌孔雀走上前去,先是鳴著舒展翅膀,用那不可思議的戰斗力驅逐了包圍在側的同類,然后一邊鳴一邊后退,挑剔地打量著雄孔雀走起來時的姿態夠不夠優矯健,最后終于給出了認可。
盛會結束之后,兩只年輕雌都找到了心儀的對象,帶著弟弟的年雌孔雀也另尋新歡,前后腳離開了領地。出來時是六名員,回去時只剩下兩名。
母親帶著安瀾同老父親和兩只陌生雌孔雀會合,組了一個嶄新的家庭。這個家庭會一直團結到下一個繁//季節,直到求偶的歌聲響起,順應心意,各奔東西。
這天晚上安瀾站在樹枝上總結自己收集到的信息:
山區里活躍的綠孔雀約莫有六十到七十只,平常主要以家庭為單位活。母親帶走過的各片領地本質上仍然局限在山區當中,并沒有遠到另一個綠孔雀棲息地,因此繁//季節就是打散重組。
這其中有多是新呢?
此時安瀾沒有答案。但的記一向很好,等到明年,一切就都會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