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月沒來, 華宅依舊熱熱鬧鬧的。這麼大個宅子,分明只住著華瓊和華姥爺兩位主子,廚子加上仆役湊一塊也沒十個, 卻能過出百八十人的熱鬧來。
幾個嬤嬤正坐在院里說話, 瞧見華瓊領著進門,七八舌地招呼著, 好像唐荼荼不是倆月來一趟的客人,是府里正兒八經的小姐回家了。
“二姑娘來啦?”
“快派個人去街門口喊老爺回來!”
“哎喲,二姑娘又長高了, 大姑娘一天一個樣。”
唐荼荼尋思自己最近幾乎沒鍛煉,工部的飯油水又足,吃不是大忌, 小臂的都瓷實了。遇上人不是夸聰明,就是夸長高了。
不在意這個,聞言就只是笑:個子高點好, 上馬車都不用踩凳,一抬就上去了。
唐荼荼左右瞅瞅:“賬房先生們呢?”
華瓊手搭在肩膀上往里走:“都回家了。每季末才統賬,就是每三個月過來一個月,忙完了, 就各回各家了。都是五六十的老太爺了,家里牽掛著,一直住在咱們這兒不是個事。”
唐荼荼納悶:“賬房這麼賺錢?一年干四個月就能賺夠錢了?”
“那可不,一天二兩銀子呢, 多勞還有提。”華瓊又道:“賬房只算是掛在咱家名下的長工, 跟牙行簽了二十年契的,不能泄咱家生意走賬。一年里頭不忙的那幾個月,他們也接外活兒。”
走到正院, 華瓊摁在荼荼肩膀的力道重了重。
“你等會兒,我倆嬤嬤把你屋收拾出來,給你換套床褥。你上回住的那屋,鋪的還是涼席和夏涼被呢。”
“好嘞。”
唐荼荼一聽,就知道那屋子沒人住過。說明那不是客房,是專門給留出來的屋子。
嬤嬤燒水上茶,兩人坐在院里喝盞茶的工夫,又見著了個人。
傅九兩一路踱著園中的石子路過來,走姿稽,他幾乎是踮著腳、著廊邊走的,人還沒走到跟前,隔了一個轉角便說上了話。
他嘖聲:“掌柜的天天弄這邪門東西。誰家往青泥路上安鵝卵石啊,硌腳硌得這能走嗎?”
唐荼荼腳底板厚,鞋底更厚,走過來一點沒覺。
華瓊哈哈大笑:“老太爺非讓安上,他跟句家老爺學來的,說是每天來來回回地走,按腳底位,能延年益壽。”
跟荼荼笑說:“你姥爺啊,前兩年不忌辣、不忌酒,街口那家不干不凈的炒大腸配上羊雜湯,他能吃三大碗;日天不亮就起來刷馬、剁馬草,誰也勸不住——一勸他就橫眉豎眼,嚷嚷著‘誰也別管我,累死了也好早點下去見你娘’!”
“言猶在耳啊,這兩年,姥爺又可著法兒地延年益壽了,天天在外邊跟著一群老頭兒打八段錦和五禽戲。這鵝卵石路一時風,一群老太爺家家起了地皮,重抹了地。”
唐荼荼捧著杯子直笑。
笑過了,又有點心酸。
人到晚年,老人家是什麼樣的心境能從中窺得片縷,五十歲時脾氣還,不服老;六十歲時不敢老,七十歲害怕老,琢磨著如何長壽,多看看世間好風。
傅九兩一路閃躲挪騰著過來了,仔細瞧了瞧唐荼荼,角翹得老高:“二姑娘怎麼過來啦?稀客呀!倆月來一趟,還認得家門朝哪兒開不?”
生意人說話都九轉十八個彎,唐荼荼從這話里品出了一的嘲諷,有點窘迫,不知道怎麼應答。
知道傅九兩是在諷刺不念分,自上個月從圍場回來以后就進了工部,忙得腳不沾地的,把娘這兒給落下了,沒工夫過來。
這迂腦袋都能聽出來的意思,華瓊只聽聽語氣調調兒就清楚了,斜眼睇著傅九兩。
“荼荼還知道給我做個皮影兒呢,你又是來蹭哪頓飯啊?天來我這兒蹭吃蹭喝的,蹭吃也得有蹭吃的禮節,提上小酒小來呀,連菜也沒見你提來。”
唐荼荼就又捧著杯子笑。
皮影兒是做放映機的時候,要研究牛皮、羊皮、驢皮,還有不同厚度的皮影顯度,要一層一層地刮皮,一遍一遍地浸泡生石灰、臭火堿,使皮子亮。
跟著老匠人做了一套大刀關公出來,雖然下刀不穩,刻出來有點丑,卻也丑得頗有意趣。民間都稱關公為“武財神”,有財源廣進、鎮守財路的寓意,唐荼荼就拿來送給娘了。
華瓊推過去一個杯子,也不把傅九兩當客人,他自己倒茶。
“今兒怎麼想起來我這兒了?”
傅九兩倆手比劃:“聽聞工部做了個新玩意,在國子監展演呢,我披了儒衫混學生進去觀——好家伙!您是不知道啊!上頭全是畫,五六的,畫得那一個妙!”
華瓊對書畫毫無興趣:“什麼東西?”
傅九兩道:“皇上親自提名,‘萬景屏風’,說是能照出天下萬景來!那是一個特別大的座屏,兩面都繡著花,站前頭后頭都能看著。只是中樞位置拿黑布遮罩著,只出一個圓筒來,我尋思里頭一定裝著個萬花筒!”
“我悄聲兒地繞到后頭,想看看是什麼新鮮件。剛走近兩步,衙役拄著殺威棒直眉瞪眼的,我離遠點,誰也不能近前。”
“我又問這東西賣不賣,想給掌柜的您和我爹各買上一個,放家里瞧稀罕。衙役說不賣,這是家作坊剛剛造出來的,民間仿制是要刑的。”
華瓊意興闌珊:“好好的作坊,天搞這些花里胡哨的。”
傅九兩信誓旦旦:“這個不一樣!這個真不一樣,花哨是花哨,但是畫得特別真,掌柜的去瞧瞧不?”
華瓊便笑:“你年紀輕,面,混進國子監還能扮個學生,我進去像什麼樣子?”
傅九兩興頭不減,又反復給描述了兩遍,奈何他沒見著木機,不懂機巧原理,全憑自己猜,越說離實越遠了。
唐荼荼一琢磨,不讓民間仿制麼……
這幾天昏昏沉沉的,只知道工部在復刻,還不知道別的消息。
不允許仿制,要麼是圖紙還沒完善,木機拆解和安裝有可以簡化或升級的地方,怕民間照著半品瞎仿制,浪費力。
要麼就是太子所圖不小。
唐荼荼記得太子殿下在圍場時說的話,還有知驥樓文士們雕琢出來的詞稿,當時便閃過了這個念頭,沒顧上細想。
太子大約是想把放映機當是一種新式的書,變上下達、以及全國管控的工。
傳的意義從來不僅僅是娛樂,科教文能承載萬事萬,反過來輻國家經濟與政治,利用得好,能就社稷經國之大業。在放映機出現之初就定好,跟民間娛樂工徹底割裂開,也是有道理的。
只是“萬景屏風”……放映機多好聽啊,老皇帝給改個這。
傅九兩和華瓊說了會兒話,又繞回唐荼荼上來:“二姑娘病了?”
唐荼荼:“不小心著涼了,已經快好了。”
傅九兩總算對和悅起來:“怪不得穿這麼厚,跟我一樣,寒號鳥托生的。”
秋天|裳上,別人都要顯得臃腫,傅九兩骨盤纖瘦,綢子面里頭蓄了一層厚厚的兔,從手腕遮到下窩,看著厚實又暖和,反倒更把他襯了個瘦竹竿,架不起這裳來。
健壯和瘦弱的兩人互相瞅了瞅,都有點艷羨對方。
*
天一冷清,別的地方還不明顯,二皇子府這樣草木葳蕤的,蕭條得比別的地方都快,大片大片的葉子黃了。
晏昰“喜靜”說不上,但他厭煩吵鬧是十十的,只要他人在書房,方圓十丈那個圈全是地。環繞著書房的半圈游廊,落葉從清早攢到傍晚,沒人敢揮著笤帚劃拉。
廿一舉步準得像貓,明明沒見他眼睛死盯著地看,卻避開了腳邊每一片落葉,沒踩出一咔嚓聲。
他端著一沓文抄送進去,那上頭寫的是唐姑娘的近況,從今年五月至今,所有大事按時序排列著,寫了四五頁。
“殿下瞧瞧,可有需要潤的?”
晏昰放下手頭的奏抄,一字一字看了看。
“京城右安唐氏(原山西太原府唐氏,元和五年分家改籍,京戶),第四世孫,系禮部儀制清吏司郎中唐振之嫡長,唐荼荼……異世魂魄……”
前頭寫得一板一眼,后頭從功績開始,字字都潤得過了頭,像在給死者寫銘誄詞,無無的,著幾分不詳,全然不像是在描述一個真實存在的人。
晏昰看一行,眉頭一點,看完全稿,眉心簇出一座峰來。
“殿下看不上這份麼?”
廿一心里想笑,又覺得此事攸關唐姑娘命,他不能笑出來,遂把手里另外厚厚的那一沓呈上去。
“文吏慣雕章琢句的,寫得古板。弟兄們也寫了一份,文辭不佳,倒顯得真切。”
影衛打小認字,也都能讀能寫,只是讀寫全大白話,比唐荼荼強不到哪兒去,描述起人反倒更鮮活。
“八月初十,姑娘在圍場,穿一靛青的騎裝,英姿颯爽。次日,于外林斬母虎一頭,大顯神威(虎皮被年頭兒拿走了)。”
“八月十八到九月初九,造放映機,姑娘夙興夜寐,很是刻苦。”
“姑娘平常早睡早起,跑圈打拳鍛煉,飯量大,但不挑食,曾聽唐家廚嬤嬤唏噓‘二姑娘好養活,能吃是福’。”
“別看姑娘天天出門溜達,幾乎沒有同齡朋友,唯獨和一條巷子里住著的容家好一二。容家有個爺,需得提防。”
……
一條又一條的,什麼字都有,在唐家倒過班的影衛有六七個,與共事過的影衛更多,一人一句寫了十幾頁。得虧做探子的記都好,不然誰能記住這麼些。
晏昰滿意點頭:“把這兩份都放進國史館罷。”
廿一應聲要退下,又被主子喚住:“且慢。”
“殿下還有事吩咐?”
晏昰矜持地指指那沓紙:“你先下去罷,我再添上兩句。”
廿一不茍言笑地退行兩步,轉出了門,門一合上,這侍衛頭子把手背抵在邊了,忍笑。
屋里的晏昰又逐字檢查了一遍,尤其是幾條確的時間,跟印象里的時間全部對上了,并沒有錯。
他這才拆了塊上好的醇煙集錦墨,晏昰也不喚人,自己把墨條一點點磨勻了,又研了一點彩墨,提筆在紙上頓了頓,落下了第一筆。
半個時辰后,廿一再進去,瞧主子若無其事地端著一本書,廿一把裝著姑娘事跡的扁匣整個端走,殿下也只清清淡淡地點了下頭。
這扁匣一寸來高,是府文書專用的奏疏箱,上頭有個簡單的子母榫卯,沒上鎖。
可惜主子近來威信不重,做屬下的難免奉違了點,這箱上又沒上鎖,廿一在花墻影下頓了頓步,縱著自己的好奇打開了。
上頭那一摞紙跟他送進去的一樣,是影衛們零狗碎寫的那一灘話。中間卻多了幾張厚實的絹紙,裁小幅,邊緣齊整,很秀氣地藏在最中間。
那是幾張唐姑娘的畫像,頭兩張白描勾線,只有雙頰、、領口上點了幾點彩——唐姑娘吃熱鍋子的、趴在桌上愁眉苦臉瞅著放映機的,各一張。
殿下畫技也就那樣,大概是嫌前兩張畫得一般,第三幅畫用了重彩,畫了張姑娘打虎的全像。
大片花青和石綠暈染打底,那是南苑郁郁蔥蔥的外林。
廿一清楚記得那天,主子分明是跟唐姑娘兩人并騎,殿下把姑娘勾勒得認真詳實,到畫他自己,寥寥幾筆勾了個形,懶得費工夫細致描畫了,就這麼放進去了。
右上角一行小字:八月初十,長縝與客共騎于南苑外林,留此圖以傳后世。
末了蓋了他的一方公印,以皇子之尊,將這件事敲定歷史。
作者有話要說:久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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