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狂熱小說 古代言情 我力能扛鼎 第178章 第 178 章

《我力能扛鼎》 第178章 第 178 章

 之后兩天, 唐荼荼跟著全家四走親戚,跟祖父祖母、還有唐夫人上邊的老外婆道了別,挨家挨戶吃宴席。

 左聽一耳朵教誨, 右聽一耳朵忠言, 唐荼荼撐著笑臉認了一圈人,從七姑八舅那里接收了一圈善意的關懷。

 回到家時, 一位家仆模樣的中年漢子等在府門前,拱手迎上來。

 “唐姑娘, 我家老爺請您過府一敘。”

 “你是……”

 唐荼荼瞧他臉,要問他家門之時, 忽然想起來這是誰了,這是王太醫的家仆。

 忙不停當, 從南苑回來以后只去過一回王家, 沒能見著人。聽他家的下人說王太醫開始主持編修《瘍醫證治》那套書了, 吃住都在城東太醫署, 便沒去打擾。

 “您等我會兒。”

 唐荼荼進門換了裳,把家里準備好走親訪友的禮品挑了兩盒子,跟著那仆役去了王家。

 了冬, 京城的百姓都挑暖和的時候出門,除了東西市和四門街熱鬧不減, 別的各坊都靜悄悄的。

 王家照舊門可羅雀,唐荼荼把禮盒給門房, 進了二門, 才看見里頭的熱鬧。

 他家院子里站了好幾位醫,穿著綠袍。采最好的主院被用作手房,并排兩個屋,有醫和醫士打扮的人進進出出, 全穿著一裳。

 門邊幾個銅盆里堆著醫療垃圾,屋里想是在做手

 窗戶開了半扇,上頭罩了一面白紗窗通風換氣。唐荼荼手搭了個棚,近紗窗往里瞧。

 屋里呼啦的,兩個屋子里做著三臺手:一個撞破腦袋、頭皮豁開一條口的,醫士正拿著針線給傷者頭皮;一個被菜刀割傷腳背的。

 最嚴重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小開放骨折,骨折面崩破皮杵在外邊,整條小都畸形扭曲了。

Advertisement

 唐荼荼看得頭皮發麻,錯開視線,又去觀察大夫。

 給這名傷者刀的是王太醫的徒弟,那年,唐荼荼想了會兒,記起了那味中藥的名字。

 ——杜仲。

 唐荼荼見過杜仲給孔雀做頸椎復位手,也在小公爺開的帳篷里見過他,兩場手都完地近乎完

 可他年紀還小,瞧著不過十六七,唐荼荼一直把他看是王太醫的小徒,今兒才知道杜仲已經有獨立完的能力了。

 開放骨折的治療很麻煩,合并了管、神經和群的傷,這條怕是要落下殘疾了。

 但比骨折復位更要的是清創防染,染是要命的事。

 杜仲著傷口一點一點清創,床上八尺的壯漢嚎得像在生孩子。他那媳婦跟在旁邊,也穿著一干凈的白褂,抓著男人的手,淚流個不停。

 杜仲:“疼也無法,給他個布巾咬著。”

 這年手很穩,只是他說話的聲音低弱,聽起來威信不足,總是要多重復一遍,手床兩側的醫士才照做。

 屋里幾位醫士站邊上仔細瞧著,低聲流著心得,很有觀學習的樣子。王太醫也在屋里,唐荼荼看見他了,但沒出聲。

 知道手嚴謹,本沒想打擾,王家的家仆卻掀起棉簾喚了聲:“老爺,唐姑娘來了!”

 那簾子掀得利索,呼啦一下子大敞開,像掀起簾子問“老爺中午吃啥”。

 唐荼荼嚇一跳,趕把簾子放下來,“里邊做手呢!你這一掀又是細菌,又是冷風的,沒準人家命都要折你手上。”

 那仆役聽得半懂不懂,悻悻笑了笑,扭忙自己的事去了。

 王太醫聞聲出來了,無奈說:“跟他們說了多回了,好賴記不住。”

Advertisement

 僅僅一句,唐荼荼立馬聽懂了他的意思。

 在王家干了好幾年的雇仆尚且如此,尋常百姓更沒有消毒殺菌的意識——唐荼荼在家里時,還看見過廚嬤嬤燙著了手,拿醬油涂,給嬤嬤指出來,嬤嬤反倒笑歲數小不懂,把民間偏方奉為圭臬。

 非得把哥哥、把爹拉到他們跟前,借讀書人的口給他們傳話,嬤嬤才半信半疑地聽進去。

 王太醫摘了手套,凈了手,唐荼荼忙說:“里頭不忙嗎?您忙您的,我等著就行了,左右我閑人一個。”

 “不妨事。”王太醫笑呵呵說。

 “隔壁屋刀的是我長子,還有太醫院一名醫,都是手了。杜仲更不用心,他應付得來。”

 他話里對杜仲很是重,竟放在自己兒子和醫上頭。

 外科醫生的培養周期很長,才十六七的孩子,不能吧……唐荼荼半信半疑地看了眼紗窗,跟著王太醫出了院子。

 這兩進的小院里藥香,和著冬風,了清冽的冷香。

 院里的條桌上全晾曬著藥材,唐荼荼一個也不認識,笑著寒暄:“您那套書編修得順利麼?”

 王太醫搖搖頭:“想要武英殿刻本不是容易事兒,得拿著老祖宗的書,等院正大人一頁一頁地審改,一字一字地校訂。”

 “還不是審完了就能行——得從割贅疣、、割闌尾,這些簡單的手著手,門門技法需有三十例為證,才能記冊——就是拿這個方法治好了三十個人,才算是驗了真,再往校訂本上寫。”

 唐荼荼心說:好家伙!統計病例,廣泛取樣,這步驟可以說是很縝了。

 難卻也很明顯。

 果不其然,王太醫發著愁:“可這京城哪有那麼些人來我這兒刀子?”

Advertisement

 “百姓諱疾忌醫,小傷小病都是自己養好,大傷大病一般也不找瘍醫,這割闌尾,這兩月只有一個病患找來我這兒,剛執起刀在肚子上比劃了一下,那人又嚇跑了。”

 唐荼荼笑了半聲,又覺事嚴肅不該笑,默默閉上

 想要湊齊三十個病例,得等到猴年馬月去。

 等湊夠病例,分門別類地驗證完書上各科手的準確,才能算是校訂完;書之后再雕版,雕版之后再印刷,印刷之后下放給醫,醫再擴大病例樣本,慢慢地進各地學……

 這條路不著頭。

 王太醫:“老朽今年五十二了,生老病死半點不由人,這輩子到蹬,也未必能把老祖宗的書校訂完。我左思右想,唯有一個地方病患最多,便是戰場上。”

 “這回二殿下領兵去蒙古,我便自請隨軍了。”

 唐荼荼心咯噔一下,提得老高。

 “殿下領兵?”

 自那日在他府上了一面,唐荼荼這幾天都沒見著二殿下,這會兒,從王太醫口中知道他做了主將的消息,不打了個寒戰。

 好在王太醫說得慢,容得住這一晃的走神。

 王太醫接著道:“瘍醫隨軍是慣例。戰場上的傷可不是刀劍傷——蒙古人用的是大彎刀與長矛,又是騎軍戰,借壯馬前沖之勢,刀與矛力道更重,幾乎都是一擊斃命的。”

 “僥幸留下命的,都不是要害傷,墜了馬的、踩踏的、斷了骨頭的、生了凍瘡的……凍壞手指腳趾還要截肢。冬天開戰,蒙古人耐寒,對咱們的兵可是大不利啊。”

 老人家打開了話匣子,這些當著老爹娘不敢講、當著徒弟開不了口的心里話,全一腦講給唐荼荼了。

 “不怕你這丫頭笑話,老朽當太醫這二十年,醫上未見長進,明哲保的道理卻灌了一腦袋。宮里邊,用不著醫多高明的神醫,人練達才能立得住腳。”

Advertisement

 “以前哪里出了瘟疫,封了城,太醫院下放太醫,我總是要躲著走的——十來年前浙西大疫,那時我懷揣一腔熱,自請了軍令狀,隨軍去治疫。”

 “那場面,十來年過去了,仍不敢忘……死尸一排排堆在路邊,死者不絕,流尸無算……”

 老先生苦笑連連:“那回是真的怕了,后來再遇上這樣的事,我回回躲著走。”

 唐荼荼笨拙舌寬他:“人之常,是個人都會惜命的。”

 王太醫半點沒著,倒也沒因為舊事介懷。

 銅壺里是剛煮開的滾水,咕嚕咕嚕冒著泡,王太醫提起壺給倒了一杯茶。

 “不說這個。”

 “姑娘嘗嘗我自己炒的薏仁,泡水喝是除脾的。你這胖啊,一看就是飲食不化,水,炒過的薏米泡水喝,除利下,比熬粥頂事兒。”

 唐荼荼覺得自己沒那病,單純是吃得多,攝熱量多,卻也沒爭辯,雙手接過薏米茶喝了兩口。

 沒什麼味道,細一咂,才咂出一點淡淡的谷米香。

 這杯由長輩遞來的茶,著點逾了輩分的殷勤。

 “王伯伯是有心里話跟我說麼?”唐荼荼笑問。

 一句點破,王太醫也不覺稀奇:“哈哈,瞞不過你這孩子,確實是有一事要托付你。”

 唐荼荼:“您說。”

 王太醫又給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上,著正院。

 “這回隨軍,我們這樣的老骨頭,都是坐鎮后方的,可年輕的小醫卻是要去前線,從閻王手里搶人的。”

 “聽工部的廖大人說,蒙古人的火炮比咱們差不到哪里去,一個炮彈下去,能炸出個半丈寬的坑,這一仗不知得死多人。”

 唐荼荼又打了個寒戰。

 知道這年代有火,卻總是把火忘了,冷兵時代的戰爭沒見識過,一想到“戰場”,腦子里浮現的畫面只有刀與劍,火總是填不進畫面里去。

 排兵布陣,好像不能坐在大后方,總得站在能看見戰場的地方……

 口徑這麼大的火炮,邊有多影衛也不安全……

 唐荼荼把杯里的茶水喝干凈,提起茶匙,慢吞吞舀了幾顆薏米吃,徹底跟王太醫的思路分了岔。

 王太醫: “杜仲非要跟著我去,可我哪里舍得?以他的資歷隨了軍,必定是要往前線派的。”

 “老朽兩兒一,只有長子從我缽,家立業之后,做起了別的營生,也就慢慢放下了針刀。我把一本事教給杜仲,盼著他繼承缽。”

 正院的手已經做完了,杜仲走出來,白大褂搭在窗臺上,沉默地在院子里打水洗手,時不時往這個方向飄一眼。

 唐荼荼隔著十來步遠,和杜仲對上視線。

 他像是顧忌外人在這兒,不好意思過來,又像是心里通,知道師父在談他,只沉默地著他們。

 王太醫:“杜仲是個苦孩子,骨弱,他自個兒也常常為這個苦惱。”

 唐荼荼揣:“他是不好麼?”

 王太醫不語,半晌,嘆了一聲:“他是刑余之人。”

 “什……”

 唐荼荼沒聽懂這詞,張要問“什麼刑”,口的瞬間腦子清醒了。

 杜仲十六七歲,該是男拔條長個兒的時候了,他量不算特別矮,卻不像這個歲數別的男孩子那樣,有用不盡的力和健康格。

 這年嗓音偏尖細,說話總是含在舌尖不往外吐字,是自卑的樣子。

 這年紀,也該是第二征發育的年紀,可杜仲白無須,走路弓腰……

 刑余,是過宮刑的閹人。

 王太醫道:“宮里頭的太監都是自小進宮,去勢是個輒要命的手,一刀下去,底下不通的,就活不了了,往南苑一扔,熬過去就熬過去了,死了也就死了。”

 “當初我救他,也是順手的事,沒多想。這孩子念恩,認我做了師父。”

 這下,以前所有的疑都有了答案。

 唐荼荼從沒見這年笑過,見過他的幾回,都覺他像把鋒利的手刀,沒有鞘,沉默的時候不起眼,只有因為師父了排之時,他才發一發火,刀鋒未揚起來,就又沉下去了。

 唐荼荼問:“王伯伯想我幫什麼忙?”

 “杜仲心有大志向,立志要發揚瘍醫。這年頭的瘍醫,跟治病救人走的不是一條路,比尋常大夫要吃更多苦。”王太醫道。

 “我不想帶他上戰場,又聽說丫頭你家要外放去天津了,丫頭帶上他罷,讓他出去見見世面。”

 唐荼荼一時接不上話,不知道自己帶個外科大夫,能給人家找什麼用武之地。

 王太醫土生土長的京城人,親戚朋友也都是大夫,不會連個托付的地方都沒有。他既這麼開了口,要麼是二殿下、要麼是太子的意思。

 應該還是二殿下,是怕有個什麼小傷小病?邊跟個小大夫?

 唐荼荼一時半會兒沒想明白。

 這短暫的沉默,王太醫以為不愿,忙說。

 “杜仲有自己的小仆,他還有兩個藥他們跟上你就行,吃喝穿用全不用丫頭你心。他們幾個歲數不小了,都能自己安頓好。”

 唐荼荼:“好。您別擔心,我把他當家人看,雖然不一定能找著什麼合適的地方讓他大展所長,給他找個醫館坐堂還是能行的。”

 王太醫這才出笑模樣,沒多說別的,只語重心長說。

 “我當他是半個徒弟、半個兒待他的,不求他年輕輕輕就有大出息,只是別了委屈。丫頭是聰明孩子,多護著點他。”

 唐荼荼說:“好。”

 杜仲還在水盆邊洗手,手都被冷水凍紅了,也沒挪地方。他站在那兒好像能聽著只言片語,抬起頭,無聲地一眼。

 唐荼荼揚起個笑臉,張開五指沖他搖了搖。

 杜仲看不懂這個“嗨”,大概也清楚自己被師父托到了這里,眼里帶著點惆悵。

 作者有話要說:先截到這里,還有一章,我再修兩遍,明早再來~

 這個娃,會是天津卷的主角團之一,初步嘗試鄉村醫改。

猜你喜歡

分享

複製如下連結,分享給好友、附近的人、Facebook的朋友吧!
複製鏈接

問題反饋

反饋類型
正在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