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只在客棧待了一日,次日天將明便啟程出發。

葉嘉將老婦人安置在后頭的一兩馬車中，由兩個護衛照料著。這老婦人約莫是覺到葉嘉等人對沒有惡意，人表現得格外的安靜。只要不懷里的骨灰壇,基本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馬車一路疾行,走得都是道兒，一路上走得十分順利。

此行去于闐本就不遠,他們到達于闐城時剛好天黑。于闐城要比東鄉鎮繁華許多，這個時辰街道上還有不商戶是開著門的。許是遇上特殊節日,到懸掛著紅的燈籠。年輕的男穿著新嬉戲玩鬧，走街串巷。周憬琛掀了車窗簾子看了，馬車在城南的一間客棧門前停下。

定了四間屋子,稍作安頓，護衛便去城請大夫來一趟。

于闐城醫館不,請大夫也不算難事。不一會兒大夫就來了。老大夫背著個藥箱走得很快，進了屋就徑自去到床邊給老婦人耗了脈。

許久,他才收起手搖了搖頭道:“這婦人氣兩虧，骨薄弱,又了重創,肝氣郁結,癔癥難治。這個年歲,怕是沒有幾年了。”

本還想多說些什麼，只是扭頭看了葉嘉跟周憬琛兩人的樣貌。這兩人是站在一旁就足以人覺得容驚人,本不像是老婦人的子。他到邊的話又咽下去。

葉嘉看出了老大夫的心思,只淡淡一笑道:“大夫且給開了藥便是。”

老大夫點點頭,只給開了些安神補的藥。意識到并非是老婦人的子,他也沒有開太貴的藥。葉嘉既然都給老婦人請了大夫,也沒有糾結那一點看病錢。把藥方給了護衛,護衛送老大夫出去并順勢抓藥，再請客棧的后廚給煎好了送來。

葉嘉拍了拍裳下擺，正準備回自己屋去。扭頭見周憬琛還站在老婦人的屋子里不知在看什麼，頓時有些奇怪:“相公，你在這里做什麼？今日不忙啊？”

周憬琛目從老婦人脖子上的掛墜上挪開，冷凝的目在落到葉嘉臉上的時候又漸漸和下來。他彎著眼角輕輕地道:“嗯。今日是上巳節，嘉娘不是沒帶服來？走吧，今夜的于闐城會十分熱鬧。收拾收拾，咱們去逛集會。晚膳也在集市上用吧。”

是經常換洗裳的，小裳一日一換，外衫天冷了也會四五日換一回。這些小習慣到了古代也沒辦法改變。周憬琛對葉嘉的習慣一清二楚，自然也看得出這兩日沒裳換難。

“夜里街道上的鋪子也開門？”葉嘉果然眼睛一亮，立即就來勁兒了。

“自然。”

葉嘉于是快步走過來，眼風順勢瞥了一眼床上的老婦人。奇怪，周憬琛上回就在盯著，到底在看什麼？上下地掃視了老婦人，掃到脖子上掛著的東西忽地怔了一下。葉嘉回過頭來看周憬琛，四目相對之間，周憬琛忽地手攬住的腰肢把人抱在了懷里。

周憬琛看著葉嘉懷疑的樣子就笑起來:“你這小娘子太敏銳，什麼都滿不了你。”

“……那是什麼？”怎麼就敏銳，不過是多看了一眼。

“不知道。”周憬琛只是覺得像，但不完全保證。畢竟那是個有些瘋魔的老婦人，男子靠得近些便會大喊大。周憬琛一個男子不好手去人家脖子上搶，“有點眼。”

葉嘉又回頭看了一眼，推了推周憬琛攬著的胳膊:“你松開我，我過去看看。”

周憬琛松開了胳膊，葉嘉走過去在床邊坐下來。

湊得近了，老婦人有些瑟地往床里頭。但約莫是先前葉嘉從胖廚子手里救過的緣故，對于葉嘉的靠近，老婦人沒有表現得太排斥。葉嘉也不清楚如今聽不聽得懂人話，思索了片刻，試探地問:“老太太，你脖子上的東西能摘下來給我瞧瞧麼？”

老婦人雙目渾濁，眼神呆滯又混沌。也不曉得聽沒聽見，盯著地上一條一不。

葉嘉于是又問了一遍，老婦人才慢吞吞地抬起了頭。里又開始念叨起詩句來。能念不的詩，每一首都是詩。葉嘉皺起了眉頭看向周憬琛，周憬琛搖了搖頭:“罷了，我們先出去逛吧。”

也行，葉嘉點點頭。剛準備起，那老婦人的手卻抓住了葉嘉的胳膊。

“嗯？”

老婦人歪著腦袋盯著葉嘉，不知道再看什麼，忽然手了葉嘉的臉。葉嘉眨了眨眼睛坐著沒，那老婦人里嘀咕了一句什麼又抬眸看向了周憬琛。周憬琛人就站在不遠，一飄逸的長袍，烏發用一紅木簪子半挽，神清冷疏離。窗外的照著他上，泛起一層淺淺的白輝。

在那一瞬間不知道將周憬琛看了誰，跌跌撞撞地從床上跳下來，跑到周憬琛的面前。一只手抱著骨灰壇一只手抓住他的袖，里發出驚喜的聲:“惗卿，惗卿，你過來接我啦？”

“惗卿？”周憬琛站著沒，那老婦人卻像個小姑娘一樣繞著他高興地轉圈。

葉嘉在一旁看得奇怪，低頭看了眼被抱在懷里的骨灰壇。脖子上掛著的東西不小心到骨灰壇，發出嘭地一聲輕響。輕微的聲響老婦人嚇了一跳，立即松開了手。易驚嚇，每次被驚嚇都會反復地念詩詞:“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兩人面面相窺，葉嘉盯著骨灰壇看了許久，有些不忍心猜測。老婦人的模樣有點像阿爾茲海默癥，但是不確定古時候有這種病癥。聽反復念詩，這骨灰壇里裝的該不會是的老伴兒吧？

把人重新扶上床，葉嘉出門之前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相公，你說會不會不是乞丐，只是走丟了？”

“嗯？”周憬琛不知在琢磨什麼，聽到這話回過神。

“就是這個老婦人，會不會不是乞丐？”

古時候有錢讀書的人很，更遑論子識字。一個能背出這麼長串詩句的人，不敢說一定識字，但肯定曾經接過文學修養很高的人。正常邏輯來說，這麼大年紀抱著這些東西四走，要麼家破人亡被迫流浪，要麼是得了老年癡呆意外走丟。

周憬琛揚起一邊眉頭:“嘉娘想幫找家人？”

“額……也不算。”找人是多難的一樁事，后世信息那般發達，丟了一個人都要找上十年二十年，還極有可能找不到的。如今這個時代信息阻滯，找人更是大海撈針，“咱們不忙的話去府衙走一趟，府衙幫著找一下那老太太的家人。百姓走丟這事兒歸府衙管吧？”

于闐是個大城池，是有府衙的。去報案也不難，只是這個時辰點肯定是不行。

周憬琛淡淡一笑道:“自然，不過不著急。”

天完全黑沉下來，街道上卻依舊人聲鼎沸。年輕的男手提花燈在街道上穿梭，兩邊擺著無數的小攤兒。攤販們吆喝著招攬客人。猜字謎的、吹糖人的、畫糖畫的……熙熙攘攘，熱鬧非凡。不過是相隔數百里的路程，竟然差別這麼大。

穿到這個世界以后葉嘉整日里忙碌，已經許久沒有歇息玩樂過，一時間竟然有些興。

如今是看什麼都覺得新鮮，聽人說話也覺得熱鬧。周憬琛在邊護著，兩人一邊走就一邊引得路人頻頻回首看他倆。葉嘉倒是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就站在一耍猴兒的攤子前面看起了熱鬧。那耍猴兒的一手拿著銅鑼一手拎著鑼錘，鐺鐺鐺地敲。

四周人時不時地隨著猴子翻轉，跳火圈而鼓掌歡呼。葉嘉看得起勁兒，剛想說什麼發現側的周憬琛不知所蹤。心里一驚，踮起腳尖四地找人。但是苦于高不夠，人又吵鬧，墊著腳尖也找不著周憬琛。

葉嘉有些著急，心道周憬琛這家伙怎麼走。要是被拐子拐走那可就好笑了。

心里嘀咕著，覺一雙手從腋下過來掐住了的肋骨，然后就這麼被人給舉了起來。

突兀的作把葉嘉嚇了一跳，頓時跟只驚的大鵝似的，撲棱著手腳扭頭就想張喊。然而后那人將四周人隔開，一悉的清冽氣息將包圍，才意識到掐著的肋骨的狗東西是周憬琛。呼吸噴在葉嘉的后腦勺，那人還很心地問:“……如今能看見了麼？還要要不要再高一點？”

葉嘉:“……”

見葉嘉不說話，周憬琛以為還看不見。瞥了一眼旁邊坐在親爹脖子上的小孩兒，建議道:“……若不然你也坐我的肩膀上？”

四周的目看過來，葉嘉臉滕地一下紅了個。

“信不信等你老了殘廢了，我不給你推出去曬太！”葉嘉恨不得將后牙槽都給咬碎。

周憬琛猝不及防的有點想笑。將舉著的葉嘉放下來，他一只手抬起，寬大的袖子完全將葉嘉的影罩在里面。就這麼低頭怔怔地看著白眼瞪他的葉嘉。似乎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威脅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許久，周憬琛才語帶笑意地說了一句:“不推我出去曬太啊？”

葉嘉:“……”

“……你這小娘子怎麼心眼子這麼壞？”周憬琛似乎有些委屈，但眼睛里全是笑意。他小聲地質問:“我讓你坐我肩膀上還錯了麼？”

葉嘉理他才有鬼，白了他一眼轉頭就走。

周憬琛不不慢地跟在后，翹起的角就沒有放下來過。

葉嘉也不是生氣，就是周憬琛總是從小兒惹。看紅臉就高興。說實在的，一個現代人還沒有這人放得開也確實是有些窘。葉嘉慢慢地吐出一口氣，站在原地叉腰回過頭。周憬琛不知何時從哪兒弄來了兩盞燈，一只手提一只不不慢地走過來。

“去河邊放花燈吧，”周憬琛抓著的一只手，將其中一只花燈放的手里，“除穢。”

葉嘉低頭看了一眼，兔子燈，做的還栩栩如生的:“不是說要買裳麼？”

“我旁人去買了，回去就有得換。”

周憬琛拉著的手，“走吧。難得遇上上巳節，去祈福能祛穢，亦能為來年祈來好運。”

葉嘉一想也是，做生意確實是講究一個玄□□氣的。

放花燈的小河邊聚集了很多人，不長的河岸早已站了最里面的位置。

有年輕的男祈求姻緣的，有年輕的婦人祈求男嗣的，也有人祈求健康的。葉嘉沒什麼特殊的祈求，但難得過一個輕松的節日，也應景地放了花燈許了愿。周憬琛蹲在邊看著嘀咕，本來還有種歲月靜好的溫。聽著聽著臉就不好看了。

葉嘉閉著眼睛，嘀嘀咕咕的:“請神保佑我財源滾滾，一生無病無災，遇事逢兇化吉。青春不老，吃嘛嘛香，桃花旺盛，男多多……”

一通拜佛求神許愿車轱轆話說完，葉嘉睜開了眼睛。正對面燈火幽幽，火在人臉上影影綽綽。

周憬琛笑容幽幽的:“許好了？”

“許好了。”葉嘉點頭。

“嗯。”周憬琛點了點頭，“那你讓開吧，到我了。”

葉嘉一愣，沒想到周憬琛也喜歡摻和這種活。不過想著周憬琛也拿了一盞花燈，應景麼，也確實走一趟形式。于是蹲著就往旁邊挪了幾步，周憬琛蹲到剛才的位置。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裳，學著葉嘉的神態閉上眼睛:“請神保佑吾妻嘉娘的愿不。”

葉嘉:“……等等，我眼睛不好沒聽清楚，你把你剛才祈福的話再說一遍。”

“神聽見就行了。”周憬琛彈了彈裳下擺站起，斜昵著葉嘉，“再說求神拜佛不如求自己，走吧。”

……是誰剛開始來的時候說能祈來好運的？！

放完花燈，葉嘉就有點逛不了。拽著周憬琛回去。

周憬琛任由拽著，兩人穿過喧鬧的鬧市，正要走出集市。黑燈瞎火的不小心把路邊一個賣頭繩的小攤販的簸箕給踢了。地上立馬傳來一陣哎喲，嚇得葉嘉趕低頭。就見地上一個慌張的老太太趕把散落一地的東西給收到簸箕里去。那里竟然坐著一個賣頭繩的老太太。

葉嘉踹倒的簸箕里頭擺了許多的彩帶，各種樣式的。葉嘉有些過意不去，趕蹲下幫老婦人理那了的緞帶頭繩。周憬琛也過來蹲下，幫忙撿繩子。

“不好意思，實在對不住，方才沒瞧見。”走得急就沒注意，葉嘉實在不好意思:“不如我買兩頭繩吧。瞧你編的好看，給我家相公也買一。”

這年頭的東西全是純手工的，這每一彩帶都是手編的。蹲下來，挑了兩紅的繩子。至一丈長的紅繩，兩端有那種像古琴軫穗的流蘇。還別說，這模樣別有一番韻味。

老婦人在這邊擺了好久的攤兒，還是第一個人買。頓時有些高興:“十文錢一。”

葉嘉當下掏了一小錠銀子塞給。

老婦人一銀子就有些著急，上沒有多錢找不開。

“不要，你拿著吧。”葉嘉倒不是散財子，只是自己走路不看，踹人家攤子東西在先，有意彌補。再說如今家里也不缺那點錢了，葉嘉這時候倒是不會摳搜。

東西塞到老婦人手里，葉嘉就拉著周憬琛回了客棧。

回到客棧，果然裳鞋子頭飾甚至胭脂水都有。襖子都是綢的，襖子也是緞面的。不曉得周憬琛打哪兒弄來的東西，但還別說選得好看。

“暫且先準備了兩套，一洗一換。”周憬琛也有新的裳，“明日咱們得去拜訪外祖了。”

葉嘉正在試穿裳合不合呢，頓時吃驚了:“外祖在于闐城？而且這麼趕麼？”

“不趕。”周憬琛笑道，“我早早給外祖父去過信，外祖父外祖母都很期見你。”

葉嘉:“……什麼時候？”

“親之前。”

葉嘉:“……”

不憶起親之前某人道貌岸然的話，果然這廝說的話一句也不能信。

不管如何，早晚要見周憬琛的親人。葉嘉也不是什麼怯場的子，當世大儒什麼的，一個后世高材生不至于見一面都覺得忐忑。再說余氏那等好子，余家人教養應當不會差。

明日要見客，葉嘉自然就不耽擱了。將裳折好了放回去，提燈去隔壁看了眼老婦人。

老婦人已經抱著骨灰壇睡著，睡著的樣子看起來正常多了。

葉嘉給蓋了被子，又看到老婦人脖子上的掛墜。燈下湊得近，葉嘉才看清楚這是個令牌。看令牌上的紋路，好像是紋。葉嘉從脖子上拿下來，翻過來翻過去地看，沒找到文字或者圖案之類的標識。就正面上雕刻著一點像虎豹的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