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七點,顧大偉乘坐的火車到站了。

　曹老弟還幫顧大偉扛了行李，也就是顧棠留下來的鋪蓋卷，“出門在外,應該要互相幫助的。”

　顧大偉別提多激他了,盼娣倒是覺得不太對,尤其是火車站一出來就是大廣播，還有四拉的條幅：請警惕陌生人，不要接陌生人遞來的食品飲料跟錢，找工作不要錢，請不要輕信能托關系幫忙找工作的人。

　盼娣覺得不太對,私下里還提醒了一句，“姓曹的別是騙子吧？”

　顧大偉眉頭一皺,道：“騙子騙子，你看誰都是騙子！他又不要錢,他怎麼就是騙子了？要說騙子,你五妹才是騙子,買了票為什麼不說，生生讓我浪費了120！120呢！”

　盼娣的聲音小的,但是顧大偉這麼一嚷嚷,曹老弟聽見了,他道：“老哥,你別這麼訓孩子，出門在外是該多點警惕心的，尤其是們這種年輕孩子。”

　他又沖盼娣笑笑，道：“你放心，我不問你們要錢。”他指了指橫幅，“要錢找工作的都是騙子。”

　盼娣尷尬極了,索跟思娣走到了最后。

　曹老弟道：“我先帶你們去我進貨的玩店跟服裝店看看？都是小廠子，你看看什麼是工廠。”

　顧大偉不疑有他，直接答應了。

　曹老弟若無其事的繼續道：“這邊生活水平高，外頭吃碗什麼都不加的春面也要5塊起，最好是能找個食宿全包的廠子，或者找個小廠子，雖然不包吃住，但是他們有補，你三個兒湊一起自己做飯也能省不錢的。”

　“這個就得多看看了。”顧大偉點頭道：“我原來請了十天假，就想給們安頓好了我再走，你不知道，們從來沒出過遠門的，們什麼都不會。”

　跟在后頭的盼娣跟思娣對視一眼，他出過遠門？他這不也是第一次？

　思娣想起顧棠離開時候的背影，當時只覺得震驚，現在越想是越瀟灑。

　都有點后悔，們手里又不是沒錢，當初半路下來重新換一輛火車，也不至于這樣，跟顧大偉一起出門真的是太難了。

　曹老弟帶著顧家一家四口上了公車，道：“我也不多說，到時候中午老哥請我吃碗面就行。”

　顧大偉笑道：“放心，咱們吃面！”

　公車拉著他們一路走，曹老弟一路給他們介紹，什麼市中心的房價七八千，還有經貿公司都是外國人開的，百貨大樓里頭又有多連名字都不認識的好東西，小小一瓶香水就得四百五。

　別人都是一臉羨慕，顧招娣卻很是懷念，以前就過的這種日子，可惜……顧招娣了自己的臉，要是永遠都能停留在18歲就好了。

　車窗外的景漸漸荒涼了起來，住宅、商場和大廈逐漸被廠房取代。

　盼娣跟思娣兩個恨不得把臉在車窗上看，廠房看起來很干凈，廠區還有樹木花草，又很整齊，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場景，兩人都興了起來。

　曹老弟道：“這就是大工廠了，現在是上班時間，廠區里基本沒人，工人都在車間，也出不來，這就是大廠不好的地方，有的時候跟蹲監獄似的，想懶都不行。”

　顧大偉兩個眼睛也都在窗戶上粘著，曹老弟說什麼他都是嗯嗯嗯。

　“你們看這家電子廠，皓普電子信息技有限公司，南口最大的電子廠，一萬多人。條件是好的，員工宿舍都有空調，當了主管就能住單間，接的都是外國人的生意，去年幾個車間主任還去外國老外的工廠參觀，學習先進技來著。”

　這話顧大偉聽起來跟天方夜譚沒什麼兩樣了，“這廠子好，工資也一定很高吧？”

　“咳，他們家工資不高，進去才1000出頭，你說咱們來打工的，又不是為了福的，還是要多賺錢才好。”

　顧大偉眉頭皺了起來，道：“那這地兒不能去。賺不到錢有什麼意思？”他的目標，可是讓他四個兒兩年賺夠20萬，好給天恩起新房子結婚的。

　現在只剩下三個了！顧大偉轉頭狠狠瞪了他幾個兒，“不許跟克妹學！”

　曹老弟極其晦的翻了個白眼，克妹，聽聽這名字，擱哪個正常人上都得跑。

　半個小時之后，公車到了終點站，這地方更加的荒涼。

　先前的工業區雖然沒什麼人，但是路建得好好的，路面也干凈，一切都整潔的，看著就是好好規劃過的。

　現在這地兒……就有點像城鄉結合部那個風格了，中間一條是水泥路，兩邊進去的小路都是夯實的土路。

　路兩邊的工廠也都看著跟小作坊似的。

　盼娣跟思娣都不喜歡這種地方，們想去大廠工作。

　顧大偉笑道：“曹老弟，你不老實啊，你進貨的那兩個小廠是不是缺人？所以你才一路把我們引到這兒來？”

　曹老弟不好意思笑了兩聲，道：“老哥你看出來了？咳，你們先看看，其實小廠也有小廠的好，先是規章制度沒有那麼嚴格，上班也能隨時口氣，不會早上8點進了車間，中午12點才能出來，連上廁所都得打報告。”

　“最重要的是，小廠工資高！我剛才跟你說的那個大廠，進去才一千出頭，這邊進去就兩千，你想想，這差了多呢？”

　顧大偉其實很用曹老弟的恭維，他就是個普通人，還是心比天高的普通人，覺得他們老顧家是有皇位要繼承的。

　平常雖然家里人都有點怕他，但是這種怕是因為他是大家長，他是頂梁柱，他養著這一大家子呢，又怎麼能比得過陌生人慧眼識珠的恭維呢？

　“行，看看就看看。”

　曹老弟姿態放得很低，道：“老哥，我再求你一件事兒，這廠子條件是不太好，老板支撐著也不太容易，我在他這兒也進了好幾年的貨了，你進去先別說話，別讓老板看出來，免得他失。”

　顧大偉越發的高興了，道：“行，進去你說話，我什麼都不說。”

　曹老弟打頭進去，道：“章老板！我又來進貨了。”

　這廠房是個小院子，進去左右兩邊都是房間，最里頭是廠房，隨著曹老弟話音落下，里頭廠房跑出來個圓臉的小老板，笑瞇瞇道：“來啦，想要點什麼自己看。”

　曹老弟轉頭看著三個孩子，道：“這是我侄兒，第一次來，想看看玩是怎麼做出來的，能們一起進去嗎？”

　章老板點頭笑道：“都進來，這有什麼避諱人的？”

　盼娣其實不想進去的，院子左邊的房間應該是宿舍，里頭擺著麻麻的架子床，一間屋至能住十幾個人。

　臭味從敞開的門里往外散，門口好多垃圾，床上的被褥都發黑了。

　宿舍都這個樣子，工廠又能好到哪里去？

　思娣偏頭小聲跟盼娣道：“要是他讓咱們在這兒打工，咱們也跑！”

　盼娣堅定的點了點頭，有了顧棠做榜樣，們兩個這一路上已經把要的東西全都轉移到了上的書包里，只背這個跑得肯定特別快。

　姐妹兩個走在最后頭，手拉手進了廠房。

　這是家玩工廠，進去就能聞見刺鼻的塑料味道，地上到可見刺眼的燃料還有各種雜跟煙頭。

　廠房里溫度也很高，幾個膀子的男人拿著融化好的塑料往模里到，但是倒進去的又不僅僅只有塑料，還有他們的汗。

　盼娣聞見這味道就有點惡心，站在門口怎麼也不肯進去了。

　章老板遞了煙，道：“今天要什麼？”

　曹老弟看了旁邊樣品架上的東西，道：“上頭這三個，一樣一百個，你先準備，我下午來拿。”

　章老板點頭說了聲好，曹老弟忙把顧大偉幾個人又拉了出來，他歉意地笑笑，“我就三個月沒來，不知道他們怎麼這個樣子了，明明上回來還好的。”

　顧大偉其實是想問問能賺多錢的，他覺得環境這麼差，那要是想招工不得開很多錢才行？至于里頭男人都是膀子干活，他倒是沒想太多，他就想他三個兒，能出什麼問題？大不了他也留下來嘛。

　只是曹老弟這麼說，他也不好意思再問了。

　“咱們再去看看你說的服裝廠？”顧大偉嚴肅道。

　五人又上了另一輛公車，三站之后就到了欣欣服裝廠。

　這家廠子看著倒是比上一家強很多，規模也大了不。但是要讓顧棠來看，跟前頭一家玩廠的區別也就是黑作坊跟大點的黑作坊的區別。

　工人一邊干活一邊聊天，腳下踩著紉機，頭還能扭過去跟人說話，這麼搞線肯定是不整齊的，也不知道是本沒有規章制度還是藝高人膽大又或者不怕死。

　廠房門口還蹲了幾個煙的人，手里推著平板車，想必是搬運工，這幾個人眼神都放肆的，不住往顧家姐妹三個上瞄。

　曹老弟上前口頭訂了兩百套服，又指了指顧大偉，“我家親戚，三個兒想來打工，他也想找個保安的工作。”

　那邊負責人抬頭掃了一眼，直接就問：“他多大了？”

　曹老弟笑道：“剛四十。兒最大的21，兩個小的剛過十八。”

　“包吃住一月1500，不包吃住一月2000，保安兩千，都是三班倒。”

　曹老弟給顧大偉使了個眼，又拉著人走了。

　“咱們先去吃飯，你好好跟我說說想找個什麼樣的，我好幫你盤算盤算。”

　顧大偉這時候已經徹底掉坑了。

　他是完全沒察覺他的曹老弟訂貨都是口頭上的，連定金都沒有，就是上前問問，然后口胡一句，“兩百套服下午準備好，我來提貨。”

　說真的，他要是稍微仔細一點，看看這兩個黑作坊的出貨規模，就能看出來像他曹老弟這種小規模的進貨本不用準備，隨時來隨時拿走的。

　他要是沒這麼自大，更加能看出來他曹老弟其實不是訂貨，更像是貨比三家講價格呢。

　但是他又自信又自大，他是一點沒看出來。

　坐在工廠邊上的小飯館里，顧大偉盤算起來。

　他們四個人，一個月就是8000塊，外頭租個房子——顧大偉路上已經看了不招租小廣告了，一間屋子300~500塊，他也是房東的，他明白這個套路，300塊的屋子最多250就能租下來，自己做飯買面條也花不了多錢，這就是——

　一年至七八萬！

　這還不算獎金跟漲工資呢！等過年還能再漲！顧大偉興了，直接問道：“你說的那個□□的地方在哪兒？”

　這人終于是跳坑了，曹老弟笑了兩聲，道：“等吃過飯我帶你去，那地兒可不好找，做的事又是上不了臺面的，得有人帶著你去。”

　面條吃到一半，盼娣道：“再來四碗面湯晾著。”說完站了起來，小聲道：“爸，我去廁所。”

　顧大偉正跟他曹老弟聊得開心呢，曹老弟說的什麼工頭一個月3000，主管一個月4000，這可太讓他高興了。聽見盼娣的話，他就揮了揮手，道：“別人騙了。”

　盼娣嗯了一聲，又道：“那思娣幫我來看著。”

　姐妹兩個出去面館，盼娣第一句話就是：“咱們跑吧。”

　啊？思娣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

　盼娣拿了份證出來，上頭的名字已經從顧盼娣換了顧晶晶，“你覺得這能讓爸看見嗎？”

　思娣也把自己的名字拿了出來，的新名字顧蕓蕓。

　思娣打了個寒，“跑！聽他的意思，要跟咱們一起工作，我可不想被他當奴隸使喚！”

　姐妹兩個飛快跑到公車站，上了車又往市中心去了。

　“市中心人多，他肯定找不到咱們。”

　“氣死他！”

　新出爐的顧晶晶跟顧蕓蕓兩個放聲大笑，不過笑過之后就該考慮現實問題了。

　顧晶晶道：“克——棠棠說不去服裝廠，那肯定是服裝廠不好，我也不想去服裝廠。”

　顧蕓蕓道：“我記得劉嬸說過，招工的廠子門口都有告示牌的，咱們再去看一遍就行了，還有整整一個下午呢。”

　顧晶晶跟著點頭，“對，咱們上還有錢，怎麼也不死的，有問題還能找民警。”

　姐妹兩個生出萬丈豪氣來，覺得什麼都不是事兒了。

　那邊顧大偉還跟曹老弟開心聊天呢，直到面吃完了，都半個小時過去了，幾人要走了，他這才發現兩個兒怎麼還沒回來？

　顧大偉眉頭一皺，“這兩個窩囊廢！別是掉進茅坑里去了！”

　付過賬，顧大偉出來找人，邊上廁所招娣進去找了，沒人，他們兩個又在附近幾個餐館找了一遍，還是沒人。

　“上個廁所也能丟？”顧大偉一口啐在地上，“我就不該帶們出來！們哪兒有富貴命？們就該留在老家老老實實給我嫁人換嫁妝！”

　顧招娣心口一，道：“們……們該不會也跑了吧？”

　顧大偉一掌就扇了上去，“你胡說八道什麼！”他其實也這麼想的，但是顧招娣這麼一說，就是直接破窗戶紙，顧大偉惱怒了。

　曹老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那兩個姑娘一看上就沒什麼錢，跑不跑就是那麼回事兒了，而且這也是個機會啊。

　曹老弟問道：“老哥哥家里在南口有沒有什麼親戚？村里有一起出來打工的人沒有，們會不會去投奔們了？”

　顧大偉搖頭，咬牙切齒道：“沒有！我要打斷們的！我一定要打斷們的！”

　曹老弟又問：“們上有多錢？會不會買了火車票去別的地方？”

　顧大偉又搖頭，“錢都在我這兒！們兩個會買個屁的火車票！們還是第一次出門！”

　曹老弟別提多開心了，他皺著眉頭一臉關切道：“這樣，們肯定是要去找工作的，咱們先找個地方把行李放下，然后一家家工廠去問。我陪著你，看哪個工廠敢不經過你這個當爹的同意，就敢私自招你兒做工的！”

　顧大偉冷哼一聲，“帶路。”

　曹老弟又帶他上了公車，但是下了車之后，一直捂著臉的顧招娣也覺得不太對了。

　這地兒不對，這地兒是當年剛來南口沒落腳，最后當了發廊妹的那一片地方，一條街上全是各種發廊、歌舞廳和錄像廳。

　唯一勉強做正經生意的就是三家飯館了。

　直白地說，這一片就三種人：發廊妹、主來找來的老板，以及將要被仙人跳的冤大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