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客的車從視野中消失的下一秒,孟懷遠臉上熱絡親切的笑容消失了，神中出現沉重的戾。一同送客的安知親眼目睹了這一瞬間的變臉，有些發憷,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

結果孟懷遠居然發現了，抹了把臉,又調整出溫和的微笑：“晚上吃得怎麼樣？”

安知了肚子,覺得這頓超高規格的晚餐好像確實吃了很多好吃的菜,但又回想不起來吃了什麼,點點頭：“很好吃。”

孟懷遠不想讓工作上的緒影響到孩子，故作輕松地說：“喜歡吃哪個菜，下次直接去廚房點就行了。”

夜來在旁邊輕哼了一聲：“沒見識。”

安知笑瞇瞇地問他：“哥哥覺得不好吃嗎？”

“不好吃，沒味道。”夜來沮喪地說。

孟懷遠發愁地說：“這孩子現在就這麼挑剔了，以后還有什麼能吃的麼。”

蘇綾立刻說：“我帶夜來去小廚房,讓師傅再給做點他喜歡吃的。”

等夜來和蘇綾走開之后,孟懷遠才拉起安知傷的手：“這手怎麼回事？”

其實事已經發生好幾天了，但孟懷遠這段時間實在太忙，直到現在才有時間關心。

安知這才把鬼屋里發生的事說出來。

“剛才在伯伯和阿姨面前怎麼沒說實話呢？”孟懷遠問。

“怕讓爺爺丟臉……”

看著冰雪玲瓏的小人,孟懷遠更加心疼了：“你還這麼小呢就懂這麼多,其實像夜來那樣隨心所一點,沒有人會說你的。”

“我不想像夜來那樣。”安知覺得眼下應該是阿澤說的好時機了,便邦邦地說。

“真是夜來推你的？”孟懷遠嚴肅地問道。

安知莊重地點點頭：“不相信我。”

孟懷遠沉默了很久，然后安知的頭：“安知，原諒他們吧……過錯在我。”

安知一瞬間委屈地快要哭出來。阿澤當時說得那麼信誓旦旦,結果現在本不是什麼好時機嘛。

也許本就沒有好時機。

孟懷遠只有長長久久地嘆息,不知道這一團錯綜復雜的心結該怎麼解。

家庭,緣,本該毫無保留的親人,傷彼此最深。

有一瞬間孟懷遠突然開始后悔，也許當初不該一意孤行，偏要讓安知回孟家。

深夜時分，孟懷遠仍然沒有睡覺，點著檀香對窗靜坐。

蘇綾穿著睡走到他后：“不是一直說累麼，還不睡？”

“頭疼。”

蘇綾的手按在他太上，輕輕打圈：“我幫你一會。”

孟懷遠從鼻腔中溢出一舒服的輕哼，上卻說：“你早點睡吧，這幾天也忙壞了。”

蘇綾掏出一張紙：“給你看這個。”

展開來卻是一張小學生作文，字跡稚，孟懷遠把紙拿遠又拿近，反復調整視線焦距，勉強看清標題是《我的爺爺》，署名孟夜來。

“語文老師給打了滿分呢，還說要選去參加學校的作文比賽。”蘇綾笑地說：“我給你念念？寫得可好了，你看看有沒有什麼要修改的。”

“嗯，”孟懷遠態度有些冷淡：“我知道怎麼改了。”

“你都還沒看呢。”

“把標題換《我的校董爺爺》，直接拿個一等獎沒問題吧。”

蘇綾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嗔道：“討厭，這讓同學怎麼看他嘛。”

“有什麼關系呢？”孟懷遠沮喪地說：“像咱們這樣的人家，只會養出來怪吧。”

蘇綾倒吸一口冷氣：“你說什麼？怎麼能這樣說孩子？”

“孟珂在這種時候，還跑去跟我的競爭對手糾纏，夜來傷害妹妹之后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孟懷遠惆悵地說：“承認吧，是我們兩個沒教好。”

蘇綾冷笑道：“是，我沒教好，就他季識荊會教孩子，教出來的姑娘人見人花見花開，人品脾氣模樣什麼都好，都給你拐到床上去了。”

孟懷遠無奈地看著妻子：“阿綾，我們說過不談這個。”

“你還說過永遠不讓那個人的孩子進我家門呢，”蘇綾怒道：“可是現在季安知已經蹬鼻子上臉踩到夜來頭上了！”

“這件事確實是夜來有錯，我們不可以繼續慣著他了，不然這孩子就徹底養廢了……”

“你又憑什麼斷定是夜來推的？就憑一面之詞？”蘇綾的眉頭皺：“去年夜來生日，先把夜來打了一頓，然后從二樓往下跳，還砸壞了夜來的生日蛋糕，就這還敢誣陷夜來……這一而再再而三的，我怎麼相信？”

其實不說還好，孟懷遠本來都快要忘記去年秋天那件事了，被一說想起來，頓時怒不可遏，原本的三分疑慮頃刻間煙消云散：“那次可是我親眼看見的！”

“就是因為上次讓嘗到了甜頭，這才故技重施罷了，”蘇綾痙攣般瞪大雙眸：“小小年紀這樣的心機，簡直可怕。”

“你別忘了那天其實不是夜來的生日，是安知的。”孟懷遠想起自己還從未給安知正經過過生日：“我記得夜來的生日還要早幾天吧。”

蘇綾費解地看著丈夫，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糾結這個問題。

“我剛才問了小柳，安知這幾天晚上都會被噩夢嚇醒……哪有小孩子趕在鬼屋里面自己跳車的！”孟懷遠站起，神嚴肅：“我知道你偏寵夜來，但明面上這一碗水，必須要給我端平了。”

孟懷遠一整晚都懨懨的，直到現在才顯出家主的威嚴來——那不是丈夫對妻子說話，而是一家之主對家庭員下命令，蘇綾被他的氣勢嚇住，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只有眼淚無聲無息地流淌。

孟懷遠也有些后悔話說重了，語氣稍緩：“……兩個孩子的事，我會再查的。”

他用手指拭去妻子臉上的淚水：“我這段時間工作太煩心了，可能脾氣不好，你多擔待點……家里的事別讓我勞神了，行麼。”

蘇綾含淚點點頭。

又說了些己話，蘇綾準備回房睡覺了，一打開門才發現阿澤在門外站著，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又聽去了多，實在是疲倦了，只是不善地瞪了他一眼便走了。

孟澤走到孟懷遠邊，孟懷遠頭也不回地問：“客人送回家了？”

“是，吳太太強留著喝茶，所以多耽誤了一會……”

“東西送出去了？”

“都留下了，”阿澤笑道：“沒拒絕。”

孟懷遠松了口氣：“肯收就好，后續的幾批你還要繼續跟進……唉，以前張承嗣在的時候，哪里需要這麼費勁。”

阿澤點頭稱是。

孟懷遠還想待什麼，手機叮咚一聲輕響，順手劃開仆小柳發過來的視頻，手機拍的，黑暗中畫面顯得模糊，但能看清是安知的睡。

阿澤連呼吸都放輕了幾拍，眼看孟懷遠，也是滿臉專注憐。

萬籟俱寂，視頻里卻能聽到孩輕輕的夢囈。

“不怪爺爺……他也沒辦法……”

鏡頭突然了起來，畫面里出現了小柳的手，輕地托起安知的小腦袋，然后換掉了已經哭的枕頭。

阿澤看了一遍就扭過頭去不忍心看了，孟懷遠卻像著魔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阿澤強行把手機從他手中搶走：“孟先生……別看了，是那孩子自己沒福氣。”

孟懷遠突然和他爭搶起手機來，嚨中溢出困般絕的咆哮：“你別管！讓我看……讓我好好看著我以前造的孽！”

阿澤假意反抗了片刻，就讓孟懷遠把手機搶了回去，任由老人在一遍遍的重復觀看中，驗心碎如死的覺。

孟懷遠沉浸在傷悔恨的緒中，本沒注意到阿澤眼中快意的神。

他會讓孟懷遠好好看著的，看那個他永遠不能相認的兒，在夢中原諒了他所有的過錯。

此刻，才是最合適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