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華與朱棣向皇帝請旨將孩子們接到大宗正院,本意是保護瀟虹和卓夷留在世間的骨,卻不料歪打正著,剛巧解決了皇帝新近的一樁心病。
最初朱元璋分封諸子到各地為王,并不怕大明重演漢朝“七王之”舊事。皇太子朱標從小經他和師傅們悉心指點調/教,明強干,手腕圓融,又能以德服人,懂得恩威并重、剛并濟,頗長兄風范,一直以來都將弟弟們管束得服服帖帖,朱元璋深信他有朝一日繼承帝位之后絕對能駕馭諸王。
然而太子這次一場大病,縱然痊愈,也終有病。
若將來某日太子因病弱而難以理政,他那些文韜武略的弟弟們,難保不萌生異心。
太子的病,算是給朱元璋敲響了警鐘。
朱元璋是開國之君,一心要立下可以萬世不改、永保太平的規矩,好讓子子孫孫無論賢愚,只要按規矩行事,便能將大明江山代代相傳。
若老朱家將來某一代,嫡系弱而宗藩強,藩王擁兵自重,離東宮嫡系的約束,起兵謀反,令骨相殘,百姓遭殃,江山傾覆……他不忍見。所以一定要想辦法,代代約束藩王,尤其是秦晉燕等幾個遠在邊疆又有機會手握重兵的幾個守邊藩王。
皇位的有多大,他嘗過,他知道。有兵權在手的人,被權力的滋味所引,難保不會覬覦更多。
但若說因噎廢食,不將兵權放一部分在自家兒孫手中,他又總覺得不踏實。他不愿一味依靠外姓武將鎮守邊境。外人誰都不可靠,外人誰都不可盡信。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他信這個。
連月來,他正為東宮嫡系將來如何約束藩王而苦苦思量計策,卻不料老四主提出將藩王子嗣留京。這簡直是將人質往嫡系的手里送。
皇帝著實松了口氣。
可他松口氣之后,又免不了起疑。
四崽此舉是何意?就單純只是為了幫忙照看各家的幾個沒娘的孩子麼?
還是說,四崽……猜得到朕的心思?這小子向來是鬼靈,上回婚就算計了老子一手。
所以四崽已經猜到我這當爹的疑心他們兄弟?他將藩王子嗣都送進大宗正院是為了讓朕安心?那倒是個心的好孩子,又大公無私,有遠見……
但這做得是否太過刻意迎合朕?又或者,太子才病,他就急著出來搶風頭了?
若他此舉真是肚子里藏著小九九,他背后,會不會有徐氏做軍師?若是徐氏的主意,那會不會又牽扯老徐?若牽扯到老徐,老徐可是用兵如神的大將……
不至于,不至于……現在朕龍康健,老徐不會來,也不敢來。況且他現在已經位極人臣,如果還想覬覦權位——覬覦這把龍椅,他何必借助四崽?四崽是我老朱的骨。
可也難說……
半是疑慮難消,半是想念老徐,朱元璋召儀鸞司的人來問,最近老徐過得是否安好。
儀鸞司典仗陳忠答說魏國公和府上一切都好,并無異常。朱元璋點點頭,又人送些好酒和裘給他。
至于胡惟庸……皇帝的心思猛然從徐達轉到胡惟庸上去。
雖然胡惟庸手腳不干凈,有諸多可恨之,但若太子沒有這場病,或許可以把胡惟庸留給他。
可惜了。
胡惟庸是一條好獵犬,用得好,可以將朝堂上任何敵人一擊斃命,但這條獵犬現在對于病弱的太子來說,爪牙太過鋒利了,將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反咬自。
酒與裘送到時,朱棣與儀華剛巧帶著孩兒們到魏國公府做客,便一同行禮謝恩。
當著朱棣的面,徐達只連連嘆圣恩浩,將婿迎到正堂,二人敘話。
儀華行過禮便忙扶母親回房歇息。回京之后,起初朱棣還想瞞,后來流言傳進耳朵里,聽說母親是因中毒而落胎,又是后怕,又是心疼,當日便催著朱棣陪回娘家探視。雖然母親子已經復原了七八,終究做兒的心里還是擔憂不已,生怕再累著傷著。
謝夫人見兒如此心,余下的小小病痛便都一點兒也不覺得了,反倒像往日般大說大笑:“你娘又不是琉璃做的人兒,磕不得不得。瞧把你給嚇得。我自己能走,不用這麼地扶著!娘現在提起槍來與人打,這家里還沒人能打得過我呢!”
“娘~您就讓兒省省心罷!別嚇兒了。您是這家里的頭號兒寶貝,若有個磕磕,爹爹不得心疼壞了?娘也該為爹爹考慮才是。再者,娘不將子養得好好兒的,怎麼長命百歲,跟兒婿小外甥們天倫之樂?”
“你這小沒正經!小兒抹了似的,跟你爹一模一樣,慣會甜言語哄騙人。娘聽你的便是。”謝夫人話雖這麼嫌棄地說著,眉梢角卻忍不住彎起來。
娘兒兩個回了房,謝夫人將儀華的兩個孩兒挨個抱著親一親。棗兒已經會說許多甜話,明明才幾日不見,就撒嚷嚷“棗兒想外婆了”,賺得謝夫人格外疼,疊聲紅玉把備好的零食玩小裳拿來。儀華也抱著小妹念儀親/熱一番。
儀華揣著一件心事,略逗了逗孩子們,便托辭高熾困了,娘們將孩子們都帶下去,棗兒不肯走,儀華哄道:“外婆家的大花園兒好看著呢,棗兒是不是沒見過?小姨帶你去玩,好不好?”棗兒這才高高興興牽著念儀和婆的手往外跑。
等屏退了眾人,儀華親自將前后門窗都看過一遍,才坐回母親邊,小聲問道:“娘,福壽都已經揭發胡惟庸曾經派人收買他落毒,想必胡惟庸也試過收買其他人,只是那人不像福壽般忠心罷了。爹爹為何還不認定娘中毒這事是胡惟庸指使人做的?我怕他起初是沖著爹爹去的,意外讓娘中了招。”
謝夫人向來大大咧咧,這次竟難得的小心謹慎,也將聲音得低低的,湊在儀華耳邊說道:“你這孩子,真是‘關心則’。平日你爹爹還總沖我夸耀你如何像他、如何聰明有能耐,怎麼連這都看不。”謝夫人當初非要徐達給討公道,徐達跟解釋過此事背后的蹊蹺,好生安,才消停。現在又拿丈夫教的那套道理來教兒。
謝夫人說話啰嗦,繞老繞去不達重點,但儀華靜靜聽著母親說,一一毫不敢嫌煩,不只是因為孝順,更因為母親告訴,父親的意思——“或許,正是你公爹手,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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