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剛過, 王有家的辣椒田迎來了省城農業研究所調查小組的員們。

　上次給胡友打電話的那位中年男人，走在最前面，穿著中山裝, 后邊跟著三個年輕人，兩男一，都對這塊辣椒田很興趣。

　還沒自我介紹，就先鉆進田野間都拿著放大鏡或是紙筆研究去了。

　胡友殷勤地迎上去，忙道：“領導好！我是胡友, 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今兒總算見著您了。”

　“胡友同志，不錯。”中年男人笑著和他握手，“我潘正志，以后你進了咱農業研究所, 就先跟著我學習。”

　“誒！好的潘老師！”胡友上道得很, 滿臉堆笑。

　潘正志又看向他后烏泱泱站著的一群人, “這都是……？”

　“這是我叔, 這片辣椒田就是他種出來的。這個是我妹，正在省城上大學呢，這不最近正好回家, 聽說您幾位過來, 也就跟著來長長見識。”

　后面還有不來看熱鬧的鄉親們，但凡村里有個新鮮事, 一個個都是好奇得很。

　不過他們都站得比較遠, 胡友也懶得介紹。

　至于江茉，也笑盈盈地站在鄉親們中間, 假裝在看熱鬧。

　辣椒田里, 王有看到這種大領導就張兮兮的, 說不出話來。

　王春雨則代替爹說著這些辣椒是如何從育苗期開始，一步步心打理，遇到過哪些難題，又是如何解決。

　不遠，大伙兒其實聽不太清們在辣椒田里說什麼，只是偶爾能聽清只言片語的，也就各自聊起天。

　有人好奇，“江茉，你家的辣椒田也種得好呀，怎麼不去你們那兒看看？”

　“對呀，王有這些不都是齊曄教他的嗎？”

　“齊曄最近是不是不在家呀？聽說去外頭賣辣椒去了？得賺不錢回來吧？”

　“江茉，要是你家種辣椒賺了錢，能不能帶帶我們呀？我們也想產量翻番啊！”

　“……”

　大家七八舌說著話，辣椒田里，潘正志也對王春雨的描述起了興趣。

　“那個齊曄的小伙子有意思的，他教你們的這些法子，都對提高辣椒的產量有幫助！看來也不全是因為高級復合料在起作用啊！”

　潘正志慨一句，又好奇道：“咦？今天齊曄同志來了嗎？他在那些人里嗎？我想見見他。”

　“他不在，他出遠門了。”王春雨大大方方道，“不過他媳婦兒在，喏，最前頭打著太傘的那個就是呢。”

　王春雨使勁兒招手，“江茉姐！”

　江茉打著傘走過來，潘正志眼前一亮，好漂亮的小姑娘。

　調查小組的幾個年輕人這會兒也已經回到了潘正志邊，看到傘下的江茉出臉，也是非常驚艷。

　這比省城里最時髦的姑娘還好看，簡直難以想象會在這種地方見到這樣漂亮的孩子，就像仙兒似的。

　江茉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眨眨眼道：“怎麼了春雨？我干什麼呀？”

　胡友在一旁悄悄握拳，心跳難安，下意識地看向王有，不會出什麼岔子吧？

　王春雨笑道：“這位領導對你家齊曄好奇的。”

　“是啊，他是怎麼想出那些法子，把辣椒種得這麼好的？”潘正志的確覺得不容易，尤其在這種目和知識都很落后的窮山僻壤里。

　“他和知青站的一位知青學了不，還買了書，每天晚上不睡覺，就跟那兒看書，后來那書倒背如流了。”江茉撇撇，“在他心里，辣椒比媳婦兒還重要呢。”r />

　研究所的幾人都笑出聲，只有胡友笑不出來，張得有些發白。

　“這位同志，不如你再給我們細說說，他從書里學到了什麼法子，又是怎麼運用到書里的？”潘正志拿出紙筆提問。

　“他種辣椒的那些事兒我也沒怎麼心，知道得還不如有叔清楚呢，他是一直跟著齊曄種辣椒的，想必該說的剛剛都已經說了。”江茉懶得出風頭，也不想廢口舌，反而道，“不是聽說幾位省城的領導是來考察這些辣椒田用的什麼料嗎？”

　“是的，但我們也要先確定，到底是因為其他原因導致產量翻番，還是因為料使用得當。”潘正志在本子上寫寫劃劃，分析一番。

　然后回頭道：“胡友同志，你很不錯，據我們分析，這塊辣椒田的產量翻番，那些高級復合料起到了百分之七十的作用！”

　胡友臉上一喜，可想到江茉還在，生怕發現不對，只好含糊道：“潘老師，您和幾位師兄師姐都累了，這調查都調查完了，日頭也毒，不如咱們回去路上再說吧？”

　潘正志點點頭，收起本子和筆，似乎打算要走。

　胡友心中更是高興，沒想到這麼容易就過關了，王春雨才剛剛說完移栽的部分，還沒說施呢！

　他忙殷勤地跑去幫潘正志提包，“潘老師，我幫您提著。”

　潘正志略一點頭，正要遞給他，忽然聽到江茉的聲音問道：“領導，什麼高級復合料啊？”

　潘正志剛出的手收回來，詫異地看著江茉，“你不知道？”

　江茉一臉無辜地看著他，眸子純澈漂亮，卻很迷茫。

　潘正志神更復雜，“你怎麼會不知道呢？我聽友說，他把提高產量的高級復合料配方給了他叔，然后他叔也教了你家男人呀，你沒聽說嗎？”

　胡友手心里全是汗，他連忙搶白道：“肯定是沒聽說的，連齊曄怎麼打理辣椒田都不清楚，怎麼會知道料這些事兒呢？”

　“是哦。”江茉點點頭，認同胡友的話。

　胡友長松一口氣，看來是真不清楚，太好了，簡直天助他也！

　正高興著，忽又聽到江茉語氣輕飄飄道：“齊曄那些料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弄的，反正有一袋什麼……過磷酸鈣的，他買回來拆了袋卻不用，說什麼現在再用那個料已經沒用了，現在還在院子角落里放著呢。”

　“咦，這位友哥是農機站的吧？我還想問問，那袋過磷酸鈣咱還能不能拿回農機站退錢呀？齊曄只了一點點，聽說是五塊錢買的，我只要退三塊錢，行不行？”

　胡友已經被問得臉慘白，瓣哆嗦，說不出話來。

　過、過磷酸鈣齊曄買回家本就沒用？！

　可是他在研究報告里寫了要放的呀！

　潘正志也聽愣了，看向胡友，“過磷酸鈣沒放？那齊曄沒按你的料配方來呀？但他的辣椒田產量怎麼也功翻番了？”

　胡友大腦急速運轉，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這時，田邊響起一道略顯疲憊沙啞，卻低沉好聽的聲音，“因為那個料配方，是我想出來的。”

　大家的目齊刷刷地看過去。

　只見一個男人形高大，背著軍綠的行李包，胡子拉碴地站在那兒，眼神篤定而明亮。

　“領導們好，我是齊曄。”

　江茉意外地挑眸笑笑，“齊曄，你回來了呀。”

　“嗯。”齊曄走過來，腳步穩健有力，先朝江茉抿笑了笑，再扭頭看向潘正志，“領導，這是我手寫的料清單，當時我就是拿著這一份清單去農機站買的料。”

　“……回家后，我又重新調配改了一番，去掉過磷酸鈣，這是最后施時用的比例。”齊曄一前一后拿出兩張紙，到潘正志的手里。

　紙張皺的，卻保存得很小心翼翼，一看就知道是翻看琢磨了很多次，又非常珍視的樣子。

　齊曄氣定神閑道：“如果您還是不相信，可以請農機站的站長過來證明。”

　潘正志表很嚴肅，朝后看了一眼，其中一個年輕人立馬會意，托一個看熱鬧的村民帶著他往農機站去了。

　胡友見到這一幕，也徹底慌了，“不是！這料配方是我研究出來的！是齊曄他看過，他故意把這說是他的！”

　江茉眉眼冷傲十足地笑了笑，“怎麼？我家齊曄故意把這配方說是他研究的？他圖啥啊？你以為他也想進農業研究所？所以要有一番績，才能敲開研究所的大門？”

　胡友被踩了尾似的，臉上表變幻得十分彩，最后厲荏道：“他、他就是看我不爽！故意想害我！想讓我進不了研究所，他就高興了！潘老師，您千萬別相信他啊！”

　潘正志對胡友已經沒有一笑意，他不蠢，當然能看出來誰在說事實，誰在說謊話。

　沒過多久，那年輕人已經把農機站的站長請了過來。

　站長在路上，已經大致了解況，第一句話開口就是，“我可以作證，這配方是齊曄想出來的，他還請教了我不問題。”

　胡友臉慘白慘白的，仿佛抓著救命稻草似的，拽住王有的袖，“有叔！你向他們解釋解釋啊！你的辣椒田產量翻番，是不是因為我研究出來的料配方？”

　他仿佛溺水的人，拼命想要獲得岸邊的人拉他一把。

　可王有卻別過頭，眼神為難，嘆了一口氣，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這為難的樣子，大伙兒一看就知道是什麼事。

　站長在一旁嗤笑一聲，“怎麼？胡友你說這配方是你想出來的？我怎麼記得當時齊曄買完這些料回去，你還和我理論了一番，說這些料無論怎麼調配，都本不可能讓產量翻番？”

　胡友差點咬了舌頭，囁喏著道：“不是、我……”

　站長冷冷看著他，“胡友，我對你太失了！你為了去農業研究所，居然做出這種欺上瞞下的事。既然我們農機站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了，那你以后也別來上班了，別給我們農機站丟臉！”

　胡友徹底懵了，轉眼看向潘正志，“潘老師，您聽我解釋一下，那個配方我——”

　“你不用再說了，我剛剛已經看過真正的配方，和你研究材料里面寫的比例，簡直相去甚遠！”潘正志的眼神更加冰冷，“我就說那研究材料有點兒不太對勁，你的推導過程寫得平平無奇，可實驗結果又特別好，這才讓我選擇來一趟，親眼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這一來可不得了啊，沒想到還有人為了踏進我研究所的大門，心不正到了這個地步！”

　“抱歉，我們研究所也容不下你，你還是另尋高就吧！”

　潘正志語氣漠然地說完這一堆話，再也不看胡友站在一旁，是如何面如死灰，泣不聲。

　他扭頭看向齊曄，冷肅嚴正的臉上出難得的笑容，“齊曄同志，你很不錯啊，年紀輕輕也沒上過學，居然還能研究出這麼好的料配方。你是怎麼想到的？”

　齊曄靦腆地抿起，又瞄了一眼江茉，才道：“我也沒想什麼，只是覺得，用心對待我的辣椒們，它們就會好好長的。”

　潘正志哈哈大笑，仰頭笑了一會兒，又問齊曄，“你是個有天賦的孩子，有沒有考慮過，來我們研究所學習深造？”

　旁邊，農機站的站長也了一句，“齊曄，我那兒也有空閑的崗位，你去省城研究所那麼遠，你肯定舍不下你媳婦兒吧？還是來我們農機站上班吧！我給你配一輛自行車，天天中午還能騎車回家給你媳婦兒做飯呢！”

　潘正志一聽，急了，他多聰明，頓時明白齊曄的肋在哪，立馬補充道：“我們研究所也有宿舍啊！我給你安排一個單人宿舍，你帶著你媳婦兒來省城！把帶在邊做研究！”

　齊曄一看，頓時有點無措地了角，低頭道：“我、我沒那麼厲害的，我只會種辣椒……干不來那些……”

　潘正志笑道：“都可以從頭學起嘛！年輕人不要怕困難！我看你字就寫得很好呀！來研究所，絕對沒問題！我親自帶你！哦不，我把你推薦給我們所長，讓他老人家帶你！”

　農機站站長也不甘示弱，“農機站的活兒都容易，你這麼聰明，很快就能上道！到時候咱們一塊教鄉親們種辣椒！不止種辣椒，咱們還種小麥！種玉米！種各種各樣的莊稼！”

　“……”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都向齊曄拋出了各種各樣的橄欖枝。

　一時間，齊曄好像了香餑餑似的，看得胡友心里翻江倒海一般的痛苦難，并且嫉妒得快要發狂，這一切原本都是屬于他的！！！

　而一旁圍觀的人們更是目瞪口呆。

　“這、這齊曄是要有大出息了呀！去省城？那他不就是最厲害的城里人了？”

　“我看，去那農機站也行，那可是鐵飯碗，離家又近！聽說省城到都是汽車高樓的，咱這種鄉下人可呆不習慣。”

　“齊曄怎麼那麼厲害呢？種個辣椒還能種到省城里去？還能種出鐵飯碗？”

　“人家齊曄腦子靈呀！”

　“那可不是，齊曄以前腦子哪有這麼靈，我看多虧了他媳婦兒！江茉那能耐，你們都不知道的！”李祥也在看熱鬧，之前齊曄在鎮上賣辣椒的見聞，他可還記得清清楚楚。

　旁邊有人開始好奇，李祥也跟著滔滔不絕。

　也有人在鄙視胡友，“你們說那白白凈凈一個大小伙子，聽說還是大學生呢，怎麼連齊曄都不如？”

　“做的這種事也不要臉呢！真不知道他怎麼還好意思站這兒的，要是我，早找地鉆進去了！”

　“他這鐵飯碗也丟了，研究所也沒進去，以后可怎麼活啊？”

　“靠厚臉皮活唄！別人的功勞他也搶著領，以后別人吃剩下的飯，他也可以搶著去吃呀！當乞丐花子好了！”

　“呸！還以為城里人多要臉呢，居然欺負咱們莊稼人！走！拿些爛菜葉子砸他去！”

　……

　王春雨和王有則高興壞了，一個勁兒在齊曄旁邊左一句右一句地說。

　“齊曄，你快答應呀！這麼好的機會！那省城農業研究所可是大學生畢業之后才能分配進去的呢！咱們學校好多人都想去！”王春雨眼睛亮亮的，比齊曄還激。

　“齊曄，趕的啊！我覺得農機站更好！這可是鐵飯碗！一輩子就不用愁了！而且離咱家也近，還能和以前一樣多走。”王有則像長輩那樣，更希齊曄留在邊。

　齊曄俊臉微紅，小聲道：“我、我和媳婦兒商量商量。”

　潘正志和農機站站長都不介意，讓他自個兒好好決定。

　-

　江茉笑盈盈的，和齊曄走到一旁說悄悄話。

　踮起腳尖，說的第一句話卻不是關于選擇什麼的話題，而是在他耳邊輕飄飄地問了一句。

　“齊曄，你想我沒有呀？”

　嗓音，像羽拂過，齊曄耳尖瞬間漲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