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霞讓兒抱著兒子站在外邊,自己借口家里養了貓,問老板要魚雜。
一般人吃魚只保留魚籽跟魚泡,剩下的東西沒啥用。老板沒跟啰嗦,直接將一條剛殺好的大青魚的魚雜一腦兒都丟給了,還順帶著捎了撿出來的死魚蝦都裝進了黑袋子中。
陳霞趕道謝,心中卻暗暗苦。
這魚蝦都不知道死了多長時間,明顯開始腐爛了。要這個做什麼,要的就是魚腸跟魚肝啊。
算了,回去再慢慢挑揀,有東西能吃就好。
鄭明明有點兒奇怪:“媽,要這個干什麼?馮家的貓會自己抓老鼠的。”
馮就是房東。這老太太一輩子明,平常除了討房租,屋子雨什麼的,從來不面。
可人家命好,一套院子,拆遷前租給七八戶人家住,拆遷后就是七八套房子,其中還有兩間是好地段的門面,每個月房租就抵得上家明明跟小驍收的好幾倍。
難怪有人講,拆遷才是窮人改變命運的唯一手段。
陳霞笑:“不管貓,我們自己吃,媽給你做好吃的。”
鄭明明笑了,將弟弟還給母親的時候,還手弟弟的小臉蛋:“有好吃的咯,你高不高興?”
小鄭驍咯咯笑。
陳霞看著兒間的互,又忍不住生出心酸。
其實兒跟兒子也曾經這般親無間的,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們就淡淡的了。也不是說彼此不往來,就是兒看著家里人的眼睛冷了下去。
陳霞下意識冒了句:“你們姐弟以后可是彼此的依靠。”
鄭明明茫然地抬起頭,“啊”了一聲,顯然沒聽懂母親的意思。
陳霞也知道自己沒頭沒腦,趕清清嗓子:“走吧,天熱,我們趕回去。”
這一回,倒是撿起了記憶,不用兒再帶路。甚至還記得可以從街后頭穿過去,雖然稍微繞了點兒路,但是因為大片的梧桐遮,大夏天的走著反而舒服。
母倆經過街角時,陳霞覺一涼氣撲面而來。街旁茶店門開了,里頭的冷氣冒了出來,撞到人上,人渾一個激靈,說不出的舒爽。
店員看到有客人經過,也不管是不是潛在客戶,就扯著嗓子有氣無力地喊:“新鮮冰茶,五塊錢一杯,特價酬賓,買一送一,歡迎選購。”
相當于五塊錢兩杯茶了,比起后來輒十幾二十塊的茶,這可真便宜。
店門口很快靠上了對小模樣的年輕人,一人一杯,濃郁的茶香瞬間冷氣吹著往陳霞母倆鼻子里頭鉆。
當媽的人立刻瞧見兒咽了下口水。
一時不忍心,想要開口也來兩杯。手都想口袋的時候,又突然間反應過來這五塊錢是干什麼用的。
生活費,沒錯,他們一家人每天的生活費得控制在五塊錢以。這里頭還包含了水電費。
因為眼下家里唯一掙錢的人是丈夫鄭國強,他每個月能拿到手只有五百塊錢。這就是全部,什麼五險一金之類的,想都不要想。1996年工地上的小工哪有這些。
陳霞不得不強下心酸,勉強出笑容:“明明想喝茶嗎?媽媽……”
“我不要。”鄭明明口而出,“喝東西會肚子痛。”
陳霞差點兒掉下眼淚。
這是糊弄兒小時候的話。因為窮。鄭家實在太窮,當初結婚蓋的瓦房借的錢也是嫁進門之后跟丈夫一塊兒還的。
村上有人背著箱子賣冰棒,兒饞得慌,連五分錢都舍不得拿出來,只好騙兒說吃了冰棒會肚子痛。
九歲的兒肯定不會再相信這種鬼話,兒從小就聰明的很,上學就沒人煩過神。現在這麼說,不過是知道家里困難,不想大人為難。
陳霞扯扯角,算是一個笑:“沒事,媽媽會做,媽給你做茶喝。”
鄭明明瞪大了眼睛,覺今天的母親有點兒奇怪。好像午覺沒睡醒,又好像一下子變得特別厲害了。
會撿了魚雜說能燒好吃的,現在連茶都會做了。
這可是茶!很貴很高級的茶,聞著就香的東西。
陳霞看著兒亮亮的,滿是崇拜的眼神,立刻生出了自豪。老去的父母在孩子,尤其是聰明能干的孩子面前總是笨手笨腳,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被嫌棄。
都不記得大兒多久沒用這種眼神看過自己了。鄭明明要麼懶得看,要麼忍的不耐煩,總之,能不看就不看。
“當然!”信誓旦旦地保證,“媽一定讓你喝上茶。”
陳霞說干就干,頭一步就是去母嬰用品店。
讓兒拎著布包在店門口等著,不然魚雜發出的腥味會店員退避三舍。
陳霞抱著兒子走上前,眼睛盯著架子看,里直接問:“哪種吃了不上火,不拉肚子啊。”
店員一看懷里頭的胖兒子,都顧不上挑剔上洗的發白的服。
甭看現在人家里頭經濟條件怎麼樣,孩子都金貴的很。瞧瞧這家,顯然是大兒小兒子,懷里抱著的可不得寶貝著好好養。
店員熱的很,立刻拿出兩罐子擺到面前:“這兩種都不錯,新西蘭跟英國進口的,跟國產的沒辦法比。”
陳霞裝模作樣地看罐子,隨口問道:“多錢”
“不貴,我們都是走渠道拿貨,才一百八。”
陳霞手里頭的罐子差點兒砸在地上。就這一罐子一百八!難怪兒子被催問什麼時候打算要小孩的時候,一再推,說暫時還養不起孩子。
估計二十四年后,這價錢還得往上翻。
陳霞強下翻滾的心,做出了嚴肅的表:“真不上火?你可別蒙我。我上回在婦保健所外頭買的,也說好的很,價錢跟你們差不多。結果呢,我兒子遭大罪了。開封就吃了兩回,現在還丟著。我兒吃了都嫌腥氣。不行,你們得給我個試用裝,我回去給小孩吃兩回,沒問題了再過來買。不然又要白花錢。”
這種店知道的,肯定有小樣試用裝,就是店員愿不愿意送而已。
煞有介事地嘆氣:“要不是天天鯽魚湯喝著水還不夠,我也不想讓小孩吃。婦保健院的醫生說了,什麼都沒有喝媽媽的好。”
“哪個講的。”店員立刻否認,從柜臺下出一小盒推到玻璃柜面上,認真地強調,“我們這個進口營養富全面,可比水好多了。你你家小孩喝了就知道,夜里頭保準不起夜。”
陳霞心道,不好消化,夜里頭小孩不,當然不哭著找喝了。
上只念叨:“你可千萬別吹牛,不然罪的還是我娃娃。”
抱著兒子,抓著出門的時候,陳霞心口一陣狂跳。
鄭明明好奇地看著母親,疑地問:“弟弟以后吃了?不吃蛋嗎?”
陳霞趕帶著兒往前走,好離母嬰店遠遠的。
直到走了十幾步,才深吸口氣,認真地強調:“不喝,這是給你做茶的。弟弟,弟弟要斷了。”
是該斷,不斷的話,自己就相當于行走的牛,一分鐘都離不開。況且再喝下去,也吃不消。
上輩子因為心疼,一直喂到兒子一歲半才斷。結果哺期營養又跟不上,虧得不行,走路都眼前發黑,后來也一直各種小病不斷。
等去人家做鐘點工時,中醫雇主就說是喂的時候垮了,后面也不容易補回頭。
鄭明明眨著圓圓的大眼睛,點頭:“嗯,那弟弟也喝茶。”
陳霞笑了:“弟弟不能喝的,小孩子不能喝茶。”
不記得此時家里有沒有茶葉,又跑了趟老年活中心。印象中那里現在剛建起來不久,有保齡球館有臺球館,很漂亮很時髦,就是一群老頭老太太在里頭打麻將,還有人煙,搞得烏煙瘴氣。
不過不在意,的目標是飲水機旁邊的免費茶包。
活中心的工作人員看陳霞抱小孩進門,還以為是找自家婆婆,本不在意。
陳霞收了幾包茶進口袋,工作人員也當沒看到。公家的東西,才懶得扯皮呢。萬一這媳婦跟婆婆置氣,把火發到上,豈不是引火上。
有了跟茶包,做茶的材料就算全了。
回到家,陳霞立刻開始行。先泡茶,將茶味充分泡出來,然后再加進融化,攪拌均勻,最后擱點兒白糖,增加香甜。
陳霞對這玩意兒沒覺,這一手還是跟兒子學的。
兒媳婦喝茶,兒子嫌棄外頭賣的不健康,都是在家里頭煮好了給喝。
陳霞自己一輩子沒人伺候過,倒是養出了個疼老婆的兒子。用時髦話怎麼說,哦,就是暖男。可惜暖的也不是。
鄭明明回到家里,就拿著水果刀一塊塊地削西瓜皮上的那點兒紅瓤,眼睛時不時瞟一下媽媽的手,想看到底什麼時候有茶喝。
啊,聞到了,有濃濃的甜香,真好聞,跟店里頭的一模一樣。
他們學校門口不遠也有茶店,每次經過的時候,都要一路小跑,生怕口水會流出來。
陳霞擰了糖罐子,又攪和了會兒大搪瓷缸子。用手試了試杯壁的溫度,覺差不多了,才招呼兒:“明明,嘗嘗吧,茶好了。”
鄭明明兩只耳朵正豎得老高呢,聞聲立刻跟只快樂的小鳥一樣,飛奔向母親,眼睛亮亮的盯著搪瓷缸:“我喝嗎?”
“給你喝。”
家里頭杯子數量有限,陳霞拿了個干凈的碗,用勺子舀了半碗茶給兒:“慢點喝,別燙到了。”
鄭明明小心翼翼地端起碗,試探著喝了口,濃郁的香混合著茶葉的氣味頓時彌漫了整個口腔。
九歲的孩幸福極了,咕嚕咕嚕,幾口干掉了碗里頭的茶,意猶未盡地著:“原來這就是茶的味道啊。”
陳霞沒憋住,立刻扭過頭去,生怕兒看到自己的眼淚。
上輩子,兒有說過同樣的話。
那時候陳霞在人家里頭做鐘點工。雇主家小孩買了茶,結果回到家上秤發現自己長了二兩,立刻不敢喝,就直接給了。
陳霞當時實在沒舍得,就悄悄塞進包里帶回家給準備高考的兒喝。
那時候,明明也驚嘆:“原來茶是這個味道啊。”
其實縣中的食堂有茶。
可是兒讀了三年書,每頓都吃兩塊錢的快餐,連片都舍不得吃,更別說花錢專門買過一杯茶。
陳霞吸溜鼻子,強行鎮定下來,出個笑:“對,這就是茶。你想喝,以后媽給你做。”
鄭明明立刻也舀了碗茶,有樣學樣地送到陳霞手邊:“媽,你也喝。”
陳霞下意識地要拒絕:“媽……”
話到邊了,又改了口風,“好。”
上輩子,不知道因為什麼事,估計也跟勸兒結婚有關,反正母倆曾經大吵過一架。
鄭明明就說自己最恨母親一天到晚強調,媽不吃這個不喝那個,都省給你們。完了又跟他們算賬,活像他們吃了的喝了的。
分明當初不要吃喝的是自己。誰讓自我覺高貴地犧牲了?
陳霞當時覺自己怎麼養了這樣的白眼狼,不都為了他們。結果他們還不領,活像是仇人。
后來還是做鐘點工的那戶人家雇主點醒了,誰都不愿意欠債。而且是莫名其妙被欠債。
陳霞喝完了碗里頭的茶,果然瞧見大兒臉上出了高興的笑。歡喜地將瓷碗推到母親面前,像是邀功一樣:“媽,你吃西瓜。”
碗里頭裝著的,是辛辛苦苦刮下了的瓜瓤。
陳霞笑了:“你跟弟弟一塊兒吃吧,媽給你們做飯。茶給你放罩子底下,自己想喝就喝。”
鄭明明卻搖頭:“媽,用井水湃著吧,等爸爸回來喝。”
陳霞一愣,沒想到兒會主提丈夫,呆呆地點了下頭:“好。”
不知道是不是安劑效應,覺得外面的世界似乎清晰了些。就連照在樹葉上的白花花的經過了綠葉的過濾,落在眼里都清涼又舒爽。
小姑娘心里極了,比吃了蛋喝了糖都。
因為父母早早出門打工,從小就習慣將心事藏在心里,害怕給大人惹麻煩。所以就連眼睛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也不敢跟任何人說,怕爸媽知道了會不高興。
鄭明明沒想到爸爸媽媽居然注意到了,媽媽還帶來找教授看病。
教授啊,那一定是很厲害很厲害,什麼都難不倒的人。
教授多厲害啊!
嘰嘰喳喳地訴說著自己心中的喜悅與崇拜。
陳霞原本有些惆悵現狀的困窘,這會兒看到兒興高采烈,也跟著輕松起來。
一手摟著懷里扭來扭去的胖兒子,一手兒的腦袋,聲道:“是啊,教授好厲害的,我們明明將來肯定也能當個教授。”
鄭明明被母親的話嚇到了,本能地搖頭,話都開始顛三倒四:“我不行的。”
“怎麼就不行呢?”陳霞笑瞇瞇的,“那個,哦,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攀登。”
鼓勵地看著兒,“我們家明明一定可以的。”
鄭明明不好意思起來,將腦袋搭在母親的胳膊上。
陳霞都不記得上輩子兒有多久沒這樣跟自己親近過。一時間慨萬千,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就只好強調:“再扎幾回針,我們明明的眼睛就會慢慢好起來。”
鄭明明像是不敢相信,自言自語一般:“真的能好嗎?”
陳霞還沒作答,懷里頭的小兒子先拍著手開始哦哦,樂得口水直往外淌。
陳霞笑了,語氣肯定:“我們明明眼睛會好的,我們明明將來也會當教授。”
車子停在離家最近的一公車站,母子三人走回去大概還要十五二十分鐘。
鄭明明興沖沖地要往家去。覺渾都充滿了力氣,要拿袋子,今天一定撿很多很多菜。
陳霞卻手拉住兒:“不慌,媽媽還有事要做。”
什麼事?解決睡覺的地方。
眼下家里的經濟條件有數,要花錢的地方太多,等再在江海買了房,那真就是赤貧。
房子到手之前,重新租房的話,舍不得花這筆冤枉錢,況且到時候也未必拿的出來。那就只能免費找能睡覺的地方。
麥當勞不行,雖然人家服務員沒趕他們娘兒仨,可邊帶著兩個孩子,還是不敢睡囫圇覺。
長此以往下去,會垮掉的。
丈夫是指不上了。
當了一輩子夫妻,這個男人還不了解嚒。鄭國強遇事就會躲,指他出面想辦法本不可能。
陳霞的心冷上了幾分,覺大兒說的真沒錯。結婚有什麼意思?一天福沒到,背在上的都是負累。w,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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