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氣晴好,艷高照,薛宜在驛館歇息夠了,便想起來去涼州城轉一轉。
駱晉云沒空陪,他也不在街上瞎逛,便只派人隨保護。
涼州繁華,且無論珠寶或是服飾或是吃食飲品都與京城截然不同,有著濃濃的異族風,薛宜寧逛得新奇,一上午還買了好幾樣東西。
等到午時,原本打算找個酒樓坐坐,卻見到一間琴坊,便什麼都顧不上,進了這琴坊。
京城流行的樂,是琴,蕭,笛子等等,而涼州,則是羌笛,琵琶,胡笳,角這些,甚至有一些薛宜寧連見都沒見過的,此時進得琴坊,不由得歡喜,對著許多樂流連忘返。
走到里側,還看見一張琴,以杉木斫,渾著金黃,如同大漠的黃沙一樣,有一種蒼茫厚重。
忍不住了那琴。
店東家說道:“夫人喜歡這琴的話,可以彈著試試。”
燕兒知道薛宜寧真了心,連忙自旁邊拿來一只凳子。
薛宜寧坐于琴旁,琴弦,彈了一只小調。
琴確實好看,但音卻稍差了一些,并不薛宜寧的眼。
從琴前站起來,又去看別的樂。
這時樓上傳來一輕微的響,薛宜寧往上方看了看,問:“樓上還放了樂?”
店東家笑道:“沒有,是有客人在樓上喝茶。”
薛宜寧知道琴坊一般備有茶室來談大宗生意,便不再往上看,準備轉出琴坊。
沒想到就在這時,自樓上走下來一個男仆,那男仆一邊下行,一邊說道:“夫人請留步。”
薛宜寧停下步來,旁的護衛倒是都上前一步,警惕地看著那人。
那男仆走到薛宜寧面前,說道:“我家主人剛才在樓上,聽了夫人的琴,知夫人是琴中名手,嘆服夫人琴技。正好主人手上有一部琴譜,于主人而言無什用,今日見夫人,便覺有緣,特將此琴譜贈于夫人,還請夫人勿要嫌棄。”
說著,將手中一本琴譜呈上。
薛宜有些意外地看看樓上,接過他那琴譜。
沒想到這琴譜竟是各種江南地區曲子,有幾首知道,有幾首連也沒聽過,且一看之下,都是名家之手,并不是那種不流的曲子,只是山長路遠,不曾流傳到京城而已。
心中欣喜,立刻道:“這琴譜太好了,我十分喜歡,能帶我去向你家主人親自道謝麼?”
男仆說道:“我家主人年事已高,行不便,又有咳疾,不便見客,恐怕要夫人失了。不過夫人意,我會轉告主人的。”
薛宜寧這才知對方是位欠安的老者,自知對方不想被打擾,只得憾道:“那你替我謝過你家主人,這琴譜,我回去會好好研讀的。”
“如此,我家主人也安心了,替這琴譜找到了合適的主人。”男仆說話亦是不卑不,說完,便轉上樓去了。
薛宜寧又看看樓上,暗自祈禱這贈琴譜的老先生康健,又停了片刻,才離開琴坊。
得了這琴譜,也無心再逛下去了,直接回了家中。
回到家,草草用過飯,便拿出鳴玉,對著琴譜試彈起
上面的曲子來,這才發現之前都小看了這琴譜,里面曲子,竟是首首聽,風格與之前所知的又有不同,讓喜出外,只后悔剛才這麼輕易就回來了,竟不知這琴譜比千金還難得,沒再多向那不知名的老先生道謝。
駱晉云從外面回來時,還在研習著琴譜。其中有一只曲子有些復雜,前兩遍都沒彈好,又在彈第三遍。
燕兒朝駱晉云抱怨道:“夫人中午就喝了一碗粥,一直彈琴到現在,現在天都要黑了,還不肯用晚飯,連水都不曾喝一口。”
駱晉云進房中,薛宜寧聽見靜,回頭看一眼,見是他,立刻就停了下來,起道:“將軍回來了?”
駱晉云知道剛才正彈在興頭上,問:“怎麼不彈了?”
薛宜寧回道:“我明天再彈,將軍還沒用晚膳吧,我讓人傳晚膳?”
駱晉云想了起來,是覺得自己討厭彈琴,所以才不在他面前彈。
他想說讓繼續彈,他喜歡聽,卻又想早些用飯,便點點頭,說道:“那傳吧。”
家中只有他們兩人,所以也在一起用晚飯。
駱晉云問:“這兒還有琴譜賣?”
薛宜寧難耐心中歡喜,立刻回道:“不是買的,是別人送的。”說著便講起中午在琴坊的事,并憾自己不曾見到那老人,向他當面道謝。
駱晉云卻有些奇怪:“只是因你在琴坊彈了一曲,他便送了你這琴譜?”
薛宜寧聽出他話里的質疑,反問:“將軍覺得有問題麼?”
說完自己微撇道:“我曾在京城見到一貧寒樂伶,因賞識他的琴音,也贈了他一張琴。此中惺惺相惜之,將軍不會懂。”
駱晉云頓了頓才說:“此有外族,有各地商賈,又是邊關重鎮,不比京城是天子腳下,你是我夫人,份特殊,我只是怕有心之人別有所圖。”
薛宜寧這才小聲辯解道:“只是一本琴譜,那人也沒見我,只讓仆人將琴譜給了我,應該……沒什麼吧?”
駱晉云點點頭,正說話,燕兒過來道:“將軍,張平護衛說有急事要見將軍。”
能讓親衛這個時候來稟報的,自然是要事,駱晉云放下碗,往前院而去。
張平正候在后院門口,待他一到,和他道:“將軍,有位帶飛鷹令牌的大人求見。”
帶飛鷹令牌,那就是鷹衛的人,主要負責各種報探之事,之前隸屬軍機閣,后來由皇上親轄,但與軍機閣依然關系切。而涼州的鷹衛人員,則主要負責探查涼州各勢力的靜與軍事相關消息。
來人是鷹衛駐涼州聯絡隊長葛興,駱晉云在書房接見他。
葛興將近來涼州之事一一上報,最后道:“另有一項尚未完全確定的報,南越黨,已派人潛伏至涼州,但來人份、人數與目的,皆未查清。”
駱晉云說道:“烏桓與大周正戰,還有西羌態度不明,南越的確有可能過來渾水魚,侍機作,此條報不要放過,務必嚴查,弄清對方目的。”
“是。”葛興回答。
待葛興離去,駱晉云重新回后院。
薛宜寧吃飯慢,他離開了這麼一會兒,碗里也才淺了小半截。
駱晉云看看,又看看放在琴桌旁那本琴譜。
為什麼這麼巧呢,這兩天才到涼州,竟然就有那麼一個人,手上有一本琴譜,正好送給了,正好如此喜歡。
為什麼在京城就沒有發生這樣的事?
如果是南越方來人,會不會是薛宜寧舊識?又會不會裴雋之令,接近薛宜寧?
他甚至想,待他離開涼州城前往孚良,薛宜寧就一個人在這兒了,這兒魚龍混雜,萬一南越方有人將擄走,也不是不可能。
薛宜寧見他一直坐著不拿筷子,不由問他:“你不吃了麼?剛才也沒吃多。”
駱晉云說道:“我走后,這兒院院外都會有重兵把守,你不要隨意將他們調崗位,出去也至帶夠五人,當然,若不是要的事,也可以不出去。”
薛宜寧有些不高興,卻忍住沒說出來,只問:“那將軍說的,勸說西羌郡主的事呢?”
“這件事……”駱晉云說道:“暫時并不著急,朝廷有派大臣去勸說,你先在家中著,可以彈彈琴。”
薛宜寧低下頭去不說話了。
意識到不高興,他又補充道:“西羌畢竟是外族,萬一真有反心,你過去太危險了,還是讓朝中大臣來做這事。”
“所以你就是讓我涼州,將我起來?”問。
駱晉云一笑:“什麼,說得那麼生分,只是這兒復雜,我又不在城,為你安危著想。”
“好了,我以后出門就是。”說。
反正也并不是靜不下來的人。
駱晉云看著神,又說:“還有,明天我讓人去給你抓藥,每日煎好給你送你,你從明日開始就好好服藥,盡量養好。”
薛宜寧悶悶地問:“那你呢?”
駱晉云輕咳一聲:“我在軍營,服藥不便,待戰事平息,我也喝藥。”
薛宜寧無話可說,只是食不知味,隨意塞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
晚上背朝他,側而臥。
他在后抱住,問:“還在不高興?為不讓你出去,還是為喝藥?”
不回。
但不回,分明就是不高興。
他溫聲解釋道:“你也看到了那些外族人,他們蠻橫,也并未完全歸順朝廷,小心一些是有必要的。”
說完又接著道:“喝藥的事,就算不為子嗣,也要養好自己的不是麼?”
薛宜寧仍不說話。
他頓了半天才說道:“明天我就走了,就這麼不想理我,什麼話都不想和我說?”
薛宜寧緩緩轉過來,問他:“什麼時候能回來?”
駱晉云回道:“說不準,孚良距涼州不遠,快馬加鞭一日之就能到,遇戰事暫時停息,可以回來一趟,但若戰事張,便不會回來。此番過去,要集結軍隊,安排應戰方略,應該至
三個月不會回來。”
薛宜寧說道:“你們做將軍的,一般不會有命之憂吧?”
這話問出口,便知道不對,比如上次他就傷了。
不由看向他上那道傷疤,離心臟那麼近。
聽問話,駱晉云回道:“若是我死了,一般也證明幾乎全軍覆沒了,這樣回去也是死,倒不如戰死沙場來得榮。”
“你不能這樣說話。”回。
這樣多不吉利。
半晌終于道:“我會好好喝藥的,也會出門,你好好打仗,照顧好自己。”
“好。”
駱晉云想問,“會想我嗎?”
但話到邊,又咽了下去。
不管想不想吧,等養好了,有了孩子,他作為孩子的父親,終究是能在心里占據一席之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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