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豇豆紅的

　孫二爺坐在那里,手指敲打著桌面，微仰起臉，瞇著眼睛看著初挽，慢條斯理地道：“小丫頭,你到底年輕,你看瓷,只知看瓷,不知看斑，這件抱月瓶，沒有錫斑，你要知道,永樂年間的青花瓷,用的蘇麻離青，這蘇麻離青必會滲青，青鮮艷,則有濃暗斑點，這青花瓷不見斑,就已經差了,只能斷在雍正了。”

　初挽打量著那抱月瓶,道：“為什麼永樂年間一定要見斑？”

　孫二爺一聽，意味深長地笑了，搖頭：“回去讓你家里人好好教教你，你不就知道了？”

　周圍人也都笑起來，畢竟,初挽問起來永樂年間為什麼一定要見斑,這就已經怯了。

　那孫二爺眼睛便瞟向一旁，看那汝窯天青釉碗,儼然已經是他掌中之，一旁其它人等，也有人已經道：“恭喜了，孫二爺，那件可不容易得啊，那是好東西！”

　旁邊的關敞見此，皺眉，小聲說：“同志，你說你何必呢！”

　初挽卻道：“永樂青花用蘇麻離青為鈷料，必有斑，那是因為蘇麻離青中含鐵量過高，鐵元素在燒制過程中形黑鐵斑，濃重則凝聚黑青，甚至下凹深胎骨。”

　孫二爺笑呵呵地翹著二郎：“你這不是也知道嗎？”

　初挽繼續道：“那請問，如果所用鈷料中的含鐵量減，那是不是就不會形黑鐵斑呢？”

　這一反問，孫二爺神一頓，擰眉，之后道：“可是那會兒造瓷，怎麼減含鐵量？小丫頭，你這是給我編什麼瞎話呢？這鐵量多，也不是你說了算！”

　初挽卻道：“永樂青花瓷有斑，那是因為以蘇麻離青為鈷料，雍正青花瓷無斑，那是因為蘇麻離青已經絕跡，再不可得。所以世人只說，永樂青花瓷必有斑，可問題是，明朝蘇麻離青不易得，那是千里迢迢自波斯而來的珍稀鈷料，難道在堂堂大明朝，所有的青花瓷都必須用這珍稀鈷料嗎？沒有鈷料他們就不燒瓷了？”

　這一番話，只說得眾人皺眉，大家面面相覷，仿佛有道理？

　初挽繼續道：“明朝末年，國力衰敗，他們再無能力自波斯取得蘇麻離青，是以從那個時候開始，明朝青花瓷已經改用國產鈷料，明崇禎年間《天工開》中有記載，凡畫碗青料，用一味無名子。那個時候，他們已經對國產鈷料有了詳細的記載。”

　看向孫二爺，卻見孫二爺已經皺眉。

　初挽繼續道：“明永樂年間《瑞州府志》有載，上高縣天則崗有無名子，饒州景德鎮用以繪畫瓷，可見當時的景德鎮確實是在用國青料。國產料含鐵量，青花瓷較之蘇麻離青瓷料走出的青花瓷要偏淡青，這種線條也更為沉穩。”

　笑看向桌上那抱月瓶：“所以，這不就是一尊明朝國產青料的青花瓷嗎？”

　孫二爺臉已經變了，他看向那桌上。

　初挽：“二爺，你也說了，這抱月瓶無一不好，唯獨缺了鐵銹，如果這是永樂國產青料的青花瓷，那不就能說通了嗎？”

　大家聽了，不由再去看那青花瓷，因為有了初挽的思路，再看時，竟是個個覺得，確實這就是永樂青花瓷了，只是了銹斑而已。

　孫二爺冷笑：“剛才我們說的時候，說的是青花瓷！這玩意兒沒用蘇麻離青，那還青花瓷嗎？”

　初挽笑了：“二爺，在座的可不只是你我，剛才我們爭的是永樂雍正斷代，可不是青料之爭。”

　就勢坐在桌邊，一派的云淡風輕：“無論是蘇麻離青也好，還是明朝國的無名子也罷，總之這是明朝永樂景德鎮做出來的，這不就得了？”

　旁邊的幾位，紛紛點頭：“這小姑娘說得有理。”

　旁邊幾個寶香齋師傅，也都紛紛點頭，顯然是贊同初挽的話。

　孫二爺臉就了豬肝，他皺眉，瞇起眼睛，打量著初挽。

　初挽道：“二爺，其實我們只是賭一把而已，賭著玩，這窯變彩大瓶你得來不易，我也不忍心奪人所，您留著慢慢玩吧。”

　孫二爺一聽，頓時惱了：“小丫頭，你——”

　這分明是看不起人！

　初挽：“二爺，你年紀大了，我敬重你。你不想給，沒關系，我一介流之輩，勢單力薄，便是和人賭贏了，別人不想給，我又能怎麼辦呢？”

　周圍人一聽這話，面面相覷，全都看過來。

　孫二爺聽著，氣得臉都憋紅了。

　要知道，這寶香齋雖然是小圈子里的買賣，但是能招來各路人，那也是有臉有面的，說白了，你得講究這個圈子里的規矩，你不講規矩，那人家就不認你了。

　出來混，得要臉，件沒了，還可以想辦法淘回來，但名聲沒了，就撿不起來了。

　一時想起自己在那價格上寫了零，不由悔恨加，他但凡多寫點數字，現在也不至于干賠！

　周圍人等看到他這樣，自然也想起這一茬，要不說這賭上加賭夠狠，等于自己把自己的退路全都給堵死了，剛才有多自信，現在就有多悔恨！

　孫二爺想起這些，心里何嘗不是痛得發，他直直地盯著初挽，咬牙：“行，我認栽——”

　誰知道這話一出，就聽得一個聲音道：“今天算是見識了，孫二爺也有崴坑里的一天。”

　這個人出聲后，幾乎全場都安靜了，紛紛看向那個方向。

　初挽也看過去，于是在那小院之外的長廊盡頭，便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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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在寶香齋，當刀鶴兮不在的時候，便說了算。

　就初挽所知道的，應該是從小跟著刀鶴兮長大的，可以說是他邊最為知知底的人。

　上輩子，也曾經和打過道，甚至可以說是關系不錯的朋友了。

　而此時，所有的人看到出場，面上也都恭敬起來，顯然在場的人也知道在寶香齋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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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二爺見到，一時也覺得灰土頭臉，上前僵地打了個招呼：“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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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二爺顯然也不懂英文，他喊先生的時候，發音就很詭異別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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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二爺越發愧，幾乎無地自容。

　那件康熙彩是他打算上第二天封貨易的，沒想到就這麼輸給一個小姑娘了。

　最讓他難的是，他但凡剛才說個價，也不至于一分錢不掙就這麼虧著吧！

　如今看來，自己到底是托大了，以至于輸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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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挽道：“還是先生敞亮，送到府上就不必了，只是這件大，麻煩幫我包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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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挽道：“用盒子包裝吧，里面最好放點棉花或者泡沫什麼的，防摔，再用繩子給我拴起來，這樣拎著方便。”

　旁邊一眾人等，看得真服氣，心想這小姑娘到底知不知道，這可是寶香齋大老板后面的第一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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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看了，不免贊嘆連連，寶香齋就是寶香齋，關鍵時候出來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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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認栽之余，他打量著初挽，突然想起一件事：“小姑娘，我問你，那豇豆紅筆洗，你說說，你為什麼說是民國仿？”

　他突然這麼一問，在場所有的人都是一愣。

　這是哪一出？

　孫二爺現在卻是終于醒過味來了，之前說是民國仿，自己理所當然認為在胡說。

　可是現在，現在他明白了，這小姑娘可不是什麼簡單人，那——

　他想起這邊的規矩，如果是假貨的話，要雙倍賠款，而且永遠不能再踏寶香齋！

　在這個頂尖的古玩圈子里，賭輸了不可怕，畢竟再大的行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但是被寶香齋給拒之門外，那就等于被這個圈子給攔外面，那他以后就徹底沒法玩了！

　他陡然間意識到這個，盯著初挽：“到底為什麼是民國仿？”

　他這一問，所有的人都看向他，大家不免疑，這又是哪一出？

　初挽見此，也就道：“孫二爺，今天我們既然打了道，我看你也是一個愿賭服輸的人，在這里，我夸你一聲氣量好。既然你有這氣量，那我就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

　原本是想用這豇豆紅筆洗民國仿一事出來孫二爺的康熙彩，不過現在彩已得，也犯不著再謀算哪個了。

　孫二爺皺眉：“行，你說。”

　初挽：“豇豆紅出現于康熙晚年，以銅為著劑，緒時期開始出現仿品，延續至民國時候，同泰祥大量仿制，孫二爺見多識廣，同泰祥的仿品想必見過吧？”

　周圍人聽得這話，都認真起來，要知道這年代，能張口說出這些典故的，那一定是有些來歷。

　孫二爺咳了咳：“自然是見過一些，豇豆紅的辨別，一看底釉的，二看胎骨的年代，三看落款，四看分量。”

　初挽：“二爺可以拿出那豇豆紅，看看分量？”

　周圍人一聽，全都納悶，有人就慫恿孫二爺拿出來豇豆紅看看：“左右你也不是要賣，對吧，讓我們開開眼。”

　孫二爺猶豫了下，到底是拿出來，打開盒子，重新放在桌上。

　大家一見到那豇豆紅，全都圍過去看稀奇，一時贊嘆：“這，真好，所謂紅似海棠初放，又如桃花綻開！”

　初挽沒說話，只是看了一眼孫二爺。

　孫二爺心中自然生疑，便將那豇豆紅筆洗上手，他仔細地看過后，用手掂了掂，這麼一掂，那神就不太好了。

　其他幾個，也都疑，將那筆洗翻來覆去看了，仔細看了底款，之后大家便小聲議論起來。

　其中就有兩個懂行的疑起來：“這分量，我掂量著，確實有點不對。”

　孫二爺聽到這些，其實多已經有些急了，他意識到了，這件不對，但是如果不對，他三百多白花了。

　不但白花錢，他來這里參加封貨易，一旦出現問題，那他就全完了。

　他上火著急起來：“可，可這是不是清朝宮里頭用過的嗎，怎麼會是假的！”

　初挽便道：“聽說八國聯軍進北京時，燒殺搶掠，很是搶劫走了一些，除此之外，也有一些是被老百姓一哄而上搶走了，之后，慈禧下旨查抄全城，務府郎中慶寬奉命在隆福寺收購流失民間的瓷，當時清廷已經岌岌可危，無力約束員百姓，慶寬中飽私囊，不知道將多府藏瓷扣下……”

　事實上，在民國時期，慶寬家族就已經是北京窯瓷的大藏家了，和郭世五齊名，在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慶寬家族藏品陸續問世，拍賣價格屢創新高。

　初挽這一番話，可是把周圍人都驚了一下。

　要知道這慶寬中飽私囊了宮里的，他吞一件就得拿一件來補，他去哪兒弄，可不就是得找仿的嘛！為了不讓宮里頭人認出來，他還得找仿得好的！

　孫二爺蹙眉，盯著豇豆紅，陷了沉思。

　初挽見此，也就道：“二爺，你還是長點心吧，這件先收起來，回頭看看怎麼置。”

　淡淡地道：“也沒說一定是假貨，但這東西總歸不太對吧？”

　孫二爺用復雜的眼神看了初挽一眼，終于道：“行，今兒個，我先謝過了。”

　當下兩個人不再提這茬，孫二爺也利索地將自己那豇豆紅筆洗收起來，不敢再賣了。

　不掙錢沒關系，他不能賠錢。

　周圍人看了這一番熱鬧，也是意猶未盡，此時再看初挽，難免多了幾分好奇和敬佩，也有人特意來問起初挽的五大名窯瓷，初挽卻已經收起來，表示暫時不賣。

　——當然也不敢賣，一旦被看穿了，那自己吃不了兜著走。

　大家見此，也就各自散去。

　而這個時候，寶香齋的流會，這才正式開始。

　寶香齋的易場分兩天，第一天是袖議價，大家伙把各自的件都亮出來，誰看中了就手，在袖子底下各自比劃，價格彼此保，對外不宣，這種場次，人人可進，比如初挽知道這寶香齋，不需要人引薦，自然就可進，沒有門檻。

　但是第二天的易，則是封貨易，封貨易就有些像后來的競標了，各自出一個價格封在函中，給寶香齋主事人，主事人選出最高的價標，并公示大家。

　第二天的封貨易里，往往會出一些稀缺珍品，箱子底貨，易門檻也比較高，沒有一定的財力和眼力，是不可能讓進的。

　寶香齋自然有自己的客老客，有名的，那些人不會在第一天的袖易混，而是安靜耐心地等著第二天可能出現的大魚。

　初挽是新人，這樣的要想進第二天的封貨場，就必須經過寶香齋的考驗，初挽琢磨著，自己剛才也算是出了一個風頭，按說應該沒問題。

　況且，就憑現在手頭的這件康熙彩，也應該給開個后門了吧？

　初挽這麼想著，也就到各桌上看看，這麼看了一遭，自然不見那永樂暗花甜白梅瓶，這麼看來，這梅瓶要在明天的封貨場出現了。

　初挽正逛著，關敞卻湊過來了，他喜滋滋地道：“同志，謝謝你了！我這青花瓷經你這一說，真了，這下子心里穩當了！”

　他一臉憨厚，笑起來牙齒很白。

　初挽：“沒人手嗎？”按說經過剛才那麼一通，他這青花瓷應該有人興趣才是，雖說大家往常最喜蘇麻離青的青花瓷，但是這種國產青料不帶斑的，比較見，以稀為貴，倒是很值得收下來。

　關敞：“聽你這一說，我也覺得我這個值當收下來，想著干脆別賣了，留著吧。”

　初挽頷首：“那樣也好。”

　兩個人便互相通了姓名，初挽不想出本名，便把陸守儼的姓氏拿來，給自己化名陸初挽。

　當下兩個人便一起四看看，看了一圈，初挽也沒什麼特別要買的，過來這邊易的果然都是行家，且件件不俗，外面可以說是沙子里淘金子，這邊是在金子堆里金子。

　但是初挽手頭的錢到底有限，一共就帶了一千塊，這些錢在外面場次隨便買，可到了這里卻不夠看。

　況且，一千塊砸到這里，買個什麼開門貨，到了外面不一定能出得出去。

　說白了，依現在的經濟實力，不是，到行家云集的地方買個什麼件，還不夠格。

　初挽就在那里瞎轉悠著，關敞也就跟在后頭。

　初挽意識到了，看關敞：“關同志，想買點什麼嗎？”

　關敞：“沒，我這不是想跟著你長長見識嗎，以前我們不懂，就瞎，現在也得學著點。”

　初挽淡淡地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