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慈還在凝著自己如初的腕子，十六已經下榻來，從後面探出腦袋，一看，眼睛也鼓圓了，從後面拉扯起李玄慈的手腕，跟個秤砣一樣墜著。

還出手指，不信邪地往上面了。

“沒了？”沒忍住，又輕輕摳了下，果然是真沒了，再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面果然也一個字都沒有。

和不同，李玄慈則下意識抖了下手腕，隻覺得跟天上落下隻傻刺蝟，沒頭沒腦地刺了他一下似的。

他沒作聲，隻一翻手，收腕落袖，提了劍，微微側首，道：“先出去看看，跟些。”

十六十分懂事地點了點頭，拿好自己的小匕首揣在懷裡，隨時準備應對前方的妖魔鬼怪。

門被打開了，外面是一條長廊，踏半晦沉影中，久久不見亮，似進了怪食道一般，暗又詭譎。

終於走到盡頭，二人這才發現，他們竟一條極大的船上。

走在甲板上，天上落了雪下來，細細如鹽似絮，走間呵氣霧，煙煙嫋嫋，二人隔著薄薄寒霧對一眼，眸中俱是警惕。

更奇的是，這條船不是逐浪而遊，卻是行在冰上。

遠遠去，一淨明，白茫茫一片荒得不死人間，不見山，不見木，唯余滿目蕭白，似臨月上寒影，千裡系孤艇。

近，隻聞簌簌破冰聲，船頭出銳，刺進寒峭的冰層中，雖無風無浪，船卻依舊蠻野地向前破開。

十六噠噠跑到扶欄上，想要朝下看，李玄慈過來擒了腰，想將抱回來。

卻得寸進尺，乾脆回頭衝他說道：“你抱著我腰，別讓我掉下去。”

說完，便要一頭往下栽，出船舷去看下面的蹊蹺，李玄慈只能做了一回倒拔垂柳的人，把這不要命的小祖宗又給拉回來了。

等十六腳又落了地，李玄慈還沒張罵，便興地說了起來。

“我知道這船如何的了！”兩手合十一拍，頗為雀躍。

“船底下面了好多細細的爪牙，細得很，像蜘蛛的一樣，著冰沿往前進，肯定是機關，還是極厲害的機關。”

“再輕舉妄，就把你丟下去喂魚。”李玄慈卻並不接茬，眉梢眼角全是寒意，這是個不怕死又折騰的，不好好敲打兩句，下一次不知道要將自己折騰到什麼鬼地方去。

可惜十六如今早了個滾刀、混不吝，隻嘿嘿笑了兩聲，一臉乖乖聽話的小模樣。

可等李玄慈剛轉，便在後面暗暗瞇眼，悄聲地念叨了一句，“你要是真舍得，方才早就松手了。”

這句話說得極輕，幾乎只是氣音，本以為李玄慈肯定不會聽清，卻沒想他走在前面的腳步一頓。

接著，本來往後出要牽的手，方向一變，轉而揪住十六的後領子，將整個拎了起來，捉小貓一般，毫不客氣地拖走了。

二人從甲板上轉了一圈，在船舷另一邊發現了口，那居然是一個道，彎彎曲曲，細細的，瞧不見出路。

十六先勇敢地往前了一步，接著便跟被凍在那一樣，半天就是不下去，好容易才僵著回頭瞧了他一眼，小聲問道：“要不，你先打個樣？”

李玄慈瞧了眼這慫包，沒給退路，直接將人拿過來，抱進懷裡，隻給了個腦袋出來，乾脆利落進了道，就這麼落了下去。

耳邊烈烈風聲，眼前一片暗，卻又順著道天旋地轉往下落，曲曲折折，彎彎繞繞，眼花繚間無數暗紋刻於道中，從他們眼前劃過，卻沒來得及看清，便又落下數丈。

最後從道中衝出來時，瞬間改徹了天地。

撲面而來的，便是熱。

這熱意有些蹊蹺，雖不至於滾鍋一般，卻烘得人懶了骨頭。

隻稍待一會兒，便覺得了副裹著油脂、晃晃的皮囊，隨時都要從孔裡蒸出脂來。

兩人還跌落進極厚極的羊墊中，細細長長的絨從皮上撓過，更讓人心生燥意。

十六抹了把汗，有些嫌棄地從李玄慈懷裡一個驢打滾就滾了出來，太熱了，可不想再粘在一起。

李玄慈看著旁邊在白的羔羊毯上打滾的十六，輕輕挑了下眉，先一步站了起來，不再理這用完就扔的小沒良心，自顧自往前走。

十六這才發現人先走了，連忙爬了起來跟上去，也不嫌棄熱了，跟個尾一樣牽著他的下擺，不肯再落下一步。

這似乎是個圓形的環廊，兩人走了一段，看到一扇門，人影子往上一投，那繁複細的鎖閂瞬間和活了一般，發出輕細的金屬撞聲，裡機關旋，啪的一聲，門開了。

瞬間喧嘩笑謔之聲傾瀉而出，裡面是副極熱鬧的景象。

十六躲在李玄慈後面探了半個子進去，這才知道外面為何如此熱。原來是外面一圈地龍燒得極旺，裡面卻沒鋪爐子，這樣熱氣便只是過去幾分，既不覺得氣悶，又溫暖適宜，實在是舒服極了。

可更吸引人注意力的，卻是滿眼的魑魅魍魎，鶯鶯燕燕。

裡是寬得足夠跑馬的高廳，人聲鼎沸，有眼冒的老者輸了錢，有剛過桌高的稚子收金懷，有搖扇的讀書人貪圖黃白之，有衫襤褸汙糟乞丐一擲千金。

奇的是，更有癩皮臉的怪穿著人間裳，就這樣混跡其中，旁人似也毫無察覺，坐在桌前高聲呼喝。

偏偏旁邊還倚了輕紗朦朧的，盈白賽新雪，姿似盈，腕上足上發上全是累累金飾，好一副人間富貴花。

每桌前都有莊家坐鎮，骰子，牌九，投壺，鬥酒，無一不足。

一邊曲水流觴，從旁鬥詩的幾人端的是風流姿態，另一旁便是鬥走狗，咬得雜紛飛，好不熱鬧。

皆不同，唯有每張桌上擺了無數沉甸甸的金子，累得快要山。

這，這又是個什麼路數啊，十六心中茫茫，難道，這是要他們贏遍了所有人，才能再上一層嗎？

還未待細想，李玄慈便手將重新撥到自己後，一雙眸子驟凝，風霜怒雪，盡藏於其中。

十六被他收了回去，才發現方才站的地方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個人，正笑瞇瞇地看著他們。

說是人，也不對。

這更像是個裂面怪。

一半是個人皮面，得和那陳年釀的濃葡萄酒一般，眼兒，眼兒醉，隻一眼，便覺得骨頭都被懈了勁，昏得找不著南北。

可偏偏另一面便是茸茸的貓臉，生得鼻尖利，細細的胡須翹得老長，一隻眼睛綠得發亮，便是最上好的瑪瑙也沒這。

見來，那半面人極嫵地飛了個俏眼過去，指尖的金幣極靈活地在指中流轉了一圈，才說道：“妹妹，想要飽奴家的眼福，可是要花金子的。”

聲音也甜膩得似乎要滴下來。

十六心中一驚，竟一眼便瞧出了自己的兒，這眼睛，可實在太尖了。

李玄慈卻暗暗挪了一步，遮住了十六的大半子，眼底半點不見波瀾，眸掠向眼前的半妖。

被他這麼不冷不熱地剜了一眼，那半妖卻滴滴笑起來。

“這位小哥是個厲害的，奴家貪，自然願意對小哥好。”

接著，那半妖出塗了豔紅丹蔻的雪白細指，曖昧地進自己潤如山巒起伏的雙間，了鏽跡斑斑的鐵片鑰匙出來。

“小哥要求的，便是這通往更上一層的鑰匙吧，奴家公道得很，這裡都是贏家通吃，只要小哥能贏，別說鑰匙，便是這滿屋的金銀，包括奴家，也都歸了你。”

“可要是小哥輸了，那小哥這子..........”停了下來，眼睛似牽線粘一般從李玄慈上流連過去，眼裡湧了，才又說道：“便要歸奴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