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請問……」

「楊教授出國去了。」

門房秦大爺懶洋洋的著窗外。初冬的京城，帶著些許的蕭索，道路兩邊的喬木，緩慢而堅定的落著葉子，每天都給清潔工造一堆的麻煩。

然而，門房是一間獨立的崗亭，再將蜂窩煤燒起來，簡直就是……

秦大爺想了半天，還是沒有回憶起「獨上小樓一統」的前後部分是什麼。

問話的人卻打斷了秦大爺的遐想——文青的遐想也是能打斷的嗎？秦大爺的語氣無論如何都不能說是友好。

「我知道楊教授不在，你們現在的負責人是誰，許正平許主任嗎？能請他來一下嗎？」站在門崗外的幹部手裏提著兩個黑袋子，邊還跟著兩名強力壯的男人，很有氣勢的樣子。

秦大爺卻不在乎他們有幾個男人。旁邊可就是警務崗亭，裏面的警察叔叔……對他來說是警察侄子可都是帶槍的，哪裏有敢來鬧事的。

秦大爺打量著了三人一遍，再次懶洋洋的道：「許主任也很忙的。你們有什麼事，是哪個單位的，先登記一下。」

說著，他就將登記本拿起來，又端起筆來。

崗亭外的幹部沒好氣的道：「你先打一個電話嘛，你這樣的態度，就不怕耽誤事？」

「我們這裏是研究所，你們可不是搞學研究的，耽誤不了什麼事。」秦大爺說到學研究四個字，咬字很重很清晰，道：「看你們是國企的吧。京可窮，買不起你們這麼好的服。」

要說看人，做門房多年的秦大爺，早就爐火純青了。

崗亭外的幹部卻是被說的一滯。

被鄙視了怎麼破？大概是他的腦海中的第一念頭了。

搞學的歧視國企，其實不是什麼新鮮要聞了。

國早在幾十年前，就有這樣的風氣了。

不提文化人固有的驕傲，雙方的地位首先就是不對等的。

產業界或者企業界，有求於學界是常有的事，小到零件公差、材料配比、藥劑使用，大到產業整合轉型等等，產業界本無法解決的問題非常多，而他們也習慣了求助於企業界。

而從企業界來說，他們對產業界的需求是幾近於無的。除非是有心人際關係的學者之外，大部分學者對只有索取沒有付出的產業界是沒什麼好的。

有人會說，企業界有錢啊。

然而，企業界的錢，此前都是很給學界的。

計劃經濟的運行模式，就是研究所給企業界提供技和信息，企業界生產和銷售，再繳稅給國家，最後再由國家撥款維持和運營研究所。

在這個過程中，研究所是企業界的上游，並不需要企業界直接的利益輸送，並且，這也是不允許的。

既然沒錢收，又要給做事，學界自然有資格鄙視企業界了。

至於說學者的個人收如何，國企人的個人收如何，並不會影響到鄙視鏈的運行。清高者鄙視銅臭，那還不是幾千年前就開始的把戲嗎？

被秦大爺堵在門口的幹部費同化，以前其實也是習慣了被學界鄙視的。

然而，他今天卻是按捺不住子了。

面對秦大爺上翹的角，費同化咚的一聲，就地丟下一個黑袋子，刺啦一聲，撕開來，聲音不大，卻帶著得意，道：「我是送錢來的，你們許主任要是沒興趣，我就真回去了。」

黑手提袋，滿滿的一包現金，怕有十幾萬之多。

10塊錢一張的大團結，簇新簇新的胳膊，惹人眼熱。

費同化讓秦大爺看清楚了，才將黑袋子再次拉上拉鏈，問：「可以了吧？就說，請你們許主任來拿錢。」

「幹什麼用的錢？」秦大爺心雖有點震驚，語速依舊沒有變。

「你你們許主任來，否則，錢我就提回去了。」

「楊教授說了，來路不明的錢，我們不能要。你今天就是把錢丟在我這裏，不能做的事，我也不能做。」秦大爺一副我不會被錢收買的樣子。

費同化才不想收買他呢，奈何小鬼難纏。

費同化不能真的耽擱正事，搖搖頭，道：「這個錢，就是給你們楊教授的，我們南部化工給他的捐款。」

「捐款？白給的錢？」

「這……好吧，白給的錢。」費同化免去了解釋的廢話。

秦大爺點點頭，道：「白給的錢就好，聽你的意思，給楊教授說了？」

「當然。」

「你們單位是跟著楊教授的團出去了吧？」秦大爺突然來了一句，手還在下上捋了一下，就像是關羽看著嫂嫂似的。

費同化渾一震，旋即苦笑道：「還有別的公司來？」

「看您說的，這都日上三竿了，再拖一下，財務就不收錢了。你等著……」秦大爺拿起電話，嘮叨了兩句，就把門給打開了，道：「你們在前面等一下，讓銀行的人點了數再進去。」

說著，就見兩名穿著銀行制服的工作人員，出現在了費同化面前。

在兩人的指揮下，費同化像是贖金似的，將黑大包放在了簡陋的桌子上。

「我們主要是怕進去以後混淆了，前面就有人把錢丟，找了好久才找到。」許正平很快趕了過來，笑著給費同化做了解釋。

費同化看著數錢的銀行工作人員，心裏不爽快的道：「你們還真是弄的張啊。」

「沒辦法，裏面太了。」許正平半是道歉的道：「你坐著喝杯茶，我們趕弄好了，進去才方便，一會你就看到了，裏面真是套了。」

費同化不怎麼高興的點點頭。任誰送錢過來，沒能得到意想之中的隆重接待，大約都是會這樣吧。

但是，捐款不捐也是不行的。老大跟著楊銳出國去了，一個廠的人都等著換生產線呢，這時候，是不能為一點小錢扣扣索索的。

「30萬沒錯了。」銀行的人點錢的速度飛快，也是專門調配而來的。

「好，那咱們就進去。」許正平又給抱歉了一聲，才帶著費同化等人，穿過一條小道，經過兩名銀行保衛和兩名學校保安的大門，再推開裏面的小門，就聽到集的刷拉拉的聲音。

無數疊的鈔票，此時像是小山一樣，堆疊在院子。

費同化突然明白，為什麼要在前院就數錢了。

進了這個門，真是彎彎腰，就能撿到上千萬元的捐款。

「得，錢就放這裏好了。」小陳不知道給楊銳打理過多資金了，今天更是如臨大敵的守住錢山，眼睛瞪的像是銅鈴似的。

現在的企業易，多數都是使用現金的。

國的銀行支票是很不好用的，賬麻煩不說，經常還會被退票。

考慮到要錢的困難，大家普遍都是不願意接支票付款的。至於往往需要三天以上才能功的轉賬，通常也不是大家喜歡的方式。

簡而言之，除非是必要作，80年代的企業和個人，都是習慣使用現金的。

一些大型企業，每到發工資的時候，往往要用汽車拉著錢進來。上萬名的工人，一個個的現金髮工資，其工作量足以養活無數的會計和財務科。

即便如此，一般企業發一次工資，也都是一兩百萬元的量級，而且多是分配到不同的財務科和會計科來做。

一口氣堆一個錢山的，實在是稀罕。

「這有多家過來了錢？」費同化不問了起來。

「也沒多，有些家捐的多一點，加起來就不了。」許正平說著，一拍腦門，道：「小陳，名單整理出來了嗎？得抓給楊主任拍電報過去。」

「哦，出來了，就拍單位名稱和金額對吧。」

「是，按順序排出來啊，金額別弄錯了。」

費同化聽著兩個人的對話，突然一個激靈。

這次的出國採購團，規模可是超級大啊，用鬍鬚想都知道，大家採購的品種是不一樣的，總有先採購后採購，甚至某種產品要的量大，可能要分攤到不同的工廠中。

這時候，誰能拿到價廉的設備，就很講究了。

按照最低額的30萬來捐款，會不會太了？

由不得費同化不這樣想。

雖然87年的中國人只是剛剛溫飽，老牌國企的底子卻還很厚。像是南部化工這種沒有民間競爭的企業，每年給兒園的食堂撥款，都能撥出30萬來。

想想代表團里的廠長，有可能因為齡兒的吃飯錢這麼小的事被鄙視，費同化莫名的就有了主辱臣死的慨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