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宋主任之所以會說這些話，哪兒是真的好心解釋和寬啊。

反而是覺得還不夠過癮，故意給寧衛民添堵呢。

但宋主任可是沒想到，對寧衛民來說，不悅固然有之，卻真沒他想象的那麼嚴重。

反倒對漲價的事兒，寧衛民甚至能夠做到比這個年代的人都更加理的對待。

不為別的，就因為寧衛民心裡非常清楚。

這些近現代名家書畫，即使再漲價，也是非常便宜的。

哪怕價錢再往上漲一倍兩倍，他該買還是會買。

這是本不用懷疑的事兒，且不說未來這些書畫的價值，究竟會誇張到什麼地步。

就說一條，如果真按照市場經濟來，徹底放開價錢自由易，那絕對會比現在的標價的更高。

可實際上呢，因為必須按照上級的指示辦，價錢上漲的範圍就相當有限了。

所以寧衛民大致算了一下就能確定。

眼下照舊沒有比這些書畫升值潛力更高的投資品種，錢是一定要在這兒花掉的。

唯一的問題，是他得再好好計算一下，看買誰的書畫更劃算些罷了。

所以在更深地琢磨價比的時候，聽到宋主任了這麼一句有關外匯券的優惠政策。

寧衛民當時心裡就是一激靈，簡直是柳暗花明一樣的驚喜。

他趕收回了心神，裝作無知的樣子，來套宋主任的話。

「外匯券？什麼外匯券啊？您說的那是錢嗎？」

「嗨，不懂了吧？當然是錢。不過那是外賓專門用的錢。是人家用外匯兌換來的，所以優惠力度大。」

「這樣啊……那對外賓到底能優惠多啊？」

「八五折。」

聽到這兒，寧衛民臉變了，故意裝作不滿。

「哼，什麼外有別，分別作價？這還不就是便宜外人，虧待咱們自己人嗎。合著您這兒舊社會了，專認洋人。」

宋主任樂於看到寧衛民這種難。

因此不但沒生氣，反而氣定神閑，一微笑還浮上了角。

「話怎麼能這麼說呢？國家有了外匯，我們才能更快的實現四個現代化啊。更何況喜好字畫的，也多是咱們港城同胞和海外華僑啊。那算洋人嗎？這可是他們支援咱們國家經濟建設的實際行啊。小同志，不是我批評你，你這思想認識有問題啊。」

「您還批評我？切！」

寧衛民假意惱怒，就勢將了一軍。

「好，那我倒要問問您了，如果我也能找到外匯券呢？我也用外匯券來買，您能給我個比外賓更低的折扣嗎？」

「這個嘛……當然呀。你要也能弄到外匯券，我就給你打八折。怎麼樣？賓和外賓的優惠條件，我疊加在一起給你。沒話說了吧？」

宋主任僅僅猶豫了一下，就笑著答應了。

在他看來，寧衛民肯定不會有這個本事。

普通的老百姓哪兒弄外匯券去？

不過是怕面子上下不來，胡吹大氣罷了。

可天下的事兒，偏偏就是這麼絕。

寧衛民好像是專門生出來，就為了讓宋主任吃憋的。

臨下班兒前的一個小時。

嘿，這小子居然殺了一個回馬槍。

竟然帶著一千二百多的外匯券回來了，直接去辦公室找宋主任買畫。

好嘛，宋主任又傻眼了。

最後不得不以一個低得不能再低的價，讓寧衛民用一個麻袋背走了十四個捲軸。

不用多說，宋主任到這步算明白過來了。

心說了，好你個臭小子啊，又跟我這兒裝傻充愣的演戲呢。

你不知道外匯券？

你這分明是扮豬吃虎誑我的話呢。

行嘞，咱倆的緣分就到此為止吧，我可怕折壽。

以後我要肯見你，那才怪了呢……

不能不說宋主任的決定確實明智。

因為他要知道寧衛民心裡的真正想法，恐怕就不僅僅是鬱悶了，那也許真的得吐出老半升。

為什麼？

就因為別看佔了這麼大的便宜，寧衛民他自己還覺得有點虧呢。

他覺得自己太背了，泡在京城飯店多半天，就換了這麼點兒券兒。

按他原本的想頭兒，怎麼也得兌換個兩三千的，再買上多一倍才是啊。

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好嘛，天底下就沒有他這麼佔便宜沒夠的了。

還真是「有點出門兒不撿東西就算丟」的意思啦。

可也別說，越是這樣的主兒，越能來財。

因為像他這樣的人，渾都帶著消息呢，對佔便宜的事兒更是天生敏，一點都不帶拉空的。

這不，在馬路對面遠遠看見隸屬於文商店萃珍齋，-寧衛民就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事兒。

敢趕上了下班時間，這裡面的工作人員居然往外頭攆人呢。

一對農民打扮的母子倆，和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中年人，

依次被店裡的工作人員給不客氣的「請」了出來。

然後工作人員就不吝的關上了店門，開始上板兒。

與之相比。

這三個出來的人卻都是搖頭嘆息，一副有點狼狽外加手足無措的模樣。

更關鍵是是，他們手裡可都拿著東西呢。

中年人是個大提包，母子倆也帶了個小包袱。

他們惶然歸惶然，沖著店面發楞是發楞，可拿著東西的分寸，仍可看出小心翼翼的勁兒來。

那不用說，這絕對是有玩意啊。

只是這麼讓人給轟出來，多半兒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人家看不上嘛，否則，那不就給留下來了？

說實話，要擱平常，寧衛民實在不敢這麼「頭鐵」，往前湊去搭顧。

不為別的，文商店門口你瞎問什麼呀。

敢攔國家的買賣，戧政府的行？那不找出事兒呢嘛。

可現在就不一樣了，店門關了，已經沒人管了，他好奇問問人家又怎麼了？

結果嘿，純屬是抱著有棗兒沒棗兒打一桿子的念頭過去了，寧衛民還就真上好運了。

因為有一件事兒他是先為主的想錯了。

實際是這幾位的東西還真不錯的。

他們被轟出來，不是因為東西不好，是因為手續問題。

而這就得說一說此時文商店的經營問題了。